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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喝農藥離去,奶奶獨居凍死,一個農村男兒記憶深處的痛

2022-04-05由 人網網路 發表于 林業

打了農藥臉火辣辣的疼怎麼辦

母親喝農藥離去,奶奶獨居凍死,一個農村男兒記憶深處的痛

記憶深處的痛

武岡人網:冰糖葫蘆

在我記憶的深處,有一些不願碰觸的地方,一碰觸就會傷感,就會疼痛。有些傷痛能被時間撫平,而有些是無法忘懷,不能痊癒,一直隱隱作痛。

回到故鄉,我喜歡四處轉轉,去原野上放逐自己。我是故鄉遠行歸來的孩子,想在故鄉的懷抱裡追尋過往的時光,還有逝去的親人。我有些懷舊,懷念舊物,懷念故人。我與時光抗爭,想抓住他們,不願讓他們離我遠去。可我是多麼的幼稚和徒勞,我與他們之間隔著時光的濃霧,使他們變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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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上,田間地頭,我彷彿看見母親勞作的身影。母親佝僂著身子,原野的風吹亂了母親的鬢髮,細密的汗珠擠滿額頭,洇透了灰白的汗衫。母親不會直起腰,歇息一下,或擦拭汗水。不會抬頭看遠方,不會看紙一般白的夕陽,更不會看我一眼,不會發現我一直在注視她。她只關注地裡的活還沒幹完,笆簍裡還沒有豬草,欄裡的豬在嗷嗷抗議,家裡還等著她回家做飯……

母親像個陀螺,被生活的鞭子不停地抽打,旋轉,永遠停不下來。旋白了頭髮,瘦削了臉龐,佝僂了身子。母親從來不去思考她的人生為什麼這樣,她認命,認為她生來就應該如此,就應該不停地勞作,為了家人,為了我們。

我站在原野的最高處,極目遠眺,讓目光追尋母親的足跡,將它編織成記憶的網,要網住母親殘留的時光。把我與母親勞作過的地方,定格在網的節點上,像稀疏的星辰,在暗夜的星空裡閃爍。而我,放逐自己思想和情感,像洪水,像野馬,盡情地宣洩,馳騁。

母親的一生短暫而苦難,短暫得讓我毫無思想準備,來不及孝順。母親的苦難主要來自父親。母親與父親是一塊長大的“兄妹”,雖是兄妹,但沒有一點血緣關係。母親四歲那年姊妹三個隨奶奶來到爺爺家裡,組成了一個大家庭。我一直懷疑,爺爺和奶奶早有預謀,把母親和二孃當作童養媳對待,將母親嫁給父親,將二孃嫁給二叔。以為這樣,既省錢,又親上加親,豈料事與願違。爺爺和奶奶是母親苦難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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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從小同在一個屋簷下,同在一個鍋裡吃飯長大,若是青梅竹馬,兩人結婚成家,是多麼浪漫和幸福的事兒。可父親母親不是,也正因為如此,他們除了一點兄妹情之外,沒有愛情可言。一切在爺爺奶奶的安排下,一切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善良的母親沒有絲毫反抗,只有順從。她曉得父親脾氣暴躁,期望透過自己的善良、順從和任勞任怨,能感化父親,改變父親。事實證明,母親的想法幼稚,可笑,是一廂情願,她用一生的良善和溫順沒能改變父親,卻把自己陷進了痛苦的漩渦。

捱打,是常有的事。父親打人,捱打的,永遠是柔弱的母親。在家裡,父親獨裁,說一不二,有著至高的地位和權威。我從小怕父親,怕得要命,也恨父親。我常想,我為什麼要生在這樣的家庭,讓我的童年充滿惶恐和不安。

在我的記憶裡,母親與捱打是分不開的,如影隨形。在我三歲時的一個晚上,父親翻山越嶺去鄰村碾米,天黑得像灌進了濃稠的墨汁。母親帶著我和大哥,擎著火把,爬到嶺上喊父親,沒有父親的迴應,唯有漆黑的夜包裹著我們,喊聲被寂靜的夜所吞沒。不遠處,是亂墳崗,常聽人說有鬼魂出沒。母親膽小,不敢再往前半步,喊了一陣,就打道回府。豈料,到了後半夜,我被打醒,臉上火辣辣的。我聽到母親急促的抽泣聲,聲音雖低,但像受擠壓的水噴射出來似的。我曉得,母親被父親打了,還有我們兄弟幾個每人賞了一耳光。我守著母親,母親哭,我跟著哭,母親哭泣了大半夜,我的心跟著顫抖了大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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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風使勁搖晃著門前光禿禿的桃樹。我坐在灶前往火塘裡添柴燒火,汪汪的火苗伸出長長的舌頭,映紅了我的臉,烤得我全身暖暖的。灶上的大鍋裡,紅薯糖水沿鍋開始冒氣泡。熬製紅薯糖,在那個艱苦的年代,是我家乃至我村每年冬天必做的事情,製成白糖,賣了換錢,補貼家用。灶旁放著幾隻桶,桶裡分別裝著井水和過濾後的糖水。熬糖,以父親為主,母親幫忙。母親用力提起一桶糖水倒進鍋裡,將多餘的水分熬幹。誰料父親火冒三丈,立馬操起身旁的柴塊向母親打去,母親“哎呦”一聲,背上重重捱了一下,疼得眼淚直流。

“你打我幹嘛?”母親忍住疼痛,大聲質問父親。

父親怒不可竭,咬牙罵道:“你沓(笨)個沓哩,把井水當糖水倒進鍋裡。”

母親含淚憤然道:“又不是把糖水倒在地上,你就這麼兇,這麼狠……”而後躲進隔壁房裡,嗚嗚了一下午。母親的後背烏了一大塊,像烙鐵烙過一樣,睡覺翻身都疼。一想起這事,我就後悔,咋不會衝上去擋住父親,讓柴塊打在我身上,哪怕替母親申辯幾句,說幾句公道話。我真傻,看著母親捱打,卻手足無措。

一次次的捱打,就是一次次心裡的創傷,舊創未愈,新傷又至。母親儘量去忘記,讓時光去抹平,可舊創新傷累積太多,使母親無法承受,終於在我高三畢業後的那個夏天爆發了。

對我來說,那是個黑暗的夏天。太陽西斜,明晃晃地掛在天邊,炙烤著村莊,蟬躲在樹葉下拼命嘶喊著“熱死了。熱死了。熱死死了。”屋端頭的坪地上,豆秸上的豆莢爆裂,黃豆“啪啪”地蹦出來。母親下田回來,卷著褲腿,光著腳,兩腿還粘著泥,在烈日下舉起竹耙抽打豆秸。母親面色凝重,臉被曬得酡紅,汗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滴落在豆秸上。

也許內心積壓了太多的委屈和悲傷,灰心,絕望時刻撞擊著母親。母親受夠了這種沒有溫暖只有屈辱的生活,看不到一絲希望,她不想再如此活下去。爭吵,成了父親母親的家常便飯。那天下午母親與父親又吵起來,吵得很兇,母親拿起手中的竹耙奮力砸向父親,彷彿要發洩一生以來積累在心中的怨氣和怒火。父親怒火中燒,奪去竹耙,拽住母親的一隻腳,用力一抬,母親站立不穩,仰面倒地,後腦重重地磕在硬邦邦的地上,頓時眼冒金星,幾乎痛暈過去。加之後來發生別的事情,母親傷心欲絕,傍黑時喝了大半瓶農藥,離我們而去,走完了她短暫的一生。那年,母親才年過半百,離去時,褲腿還卷著,腿上還有板結的泥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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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父親像往常一樣,爭吵或打罵後對母親不聞不問。天黑後,發覺屋裡毫無動靜,母親還沒做飯,進屋要斥責母親。父親一進臥室,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農藥味,這才發現母親躺在床上,口裡,脖頸上全是白色的泡沫。母親已氣絕多時。父親愣在那兒,久久沒回過神來,第一次為母親流下了傷心的眼淚。

母親殘忍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離開了我們,去了天國,卻把悔恨和淚水留給了我們。當時我在城西給人打禾掙學費,匆匆趕到家時,堂屋裡擺著棺木,這棺木是給奶奶準備的,入殮的卻是母親的屍體。我站在靈柩前,像孩子一樣大哭,姐也哭,父親也跟著低聲哭泣。我不相信母親就這樣離開了我們,我堅信母親去了某個地方,或下地幹活去了,她會回來的,會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

聽奶奶說,那天下午母親倒地後,父親趁機狠狠踩了母親幾腳,以解心頭之恨。我很驚訝,父親竟如此心狠,他踩的可是母親,是與他生活了幾十年的伴侶,不是一隻貓,一隻狗。奶奶述說時,眼圈紅紅的,不時用衣角擦拭眼淚,泣不成聲。

若不是奶奶告訴我,我不知道母親心裡藏了那麼多的委屈和痛苦,母親從來不告訴我,只會隱忍在心裡,獨自承受。

高二那年,年後春節的氣氛還瀰漫在空氣裡,沒有消散。一日午後,奶奶看見母親坐在門檻上,面容憔悴,眼裡噙著淚水,唉聲嘆氣。關心地問,菊,身體不舒服?母親趕緊揉了揉眼,強裝笑容說,沒,沒什麼。奶奶不信,說,哈哈(傻瓜,暱稱),有難處就說出來。在奶奶的追問下,母親說出了實情,說家裡幾天沒米了,揭不開鍋,多想吃頓飽飯。

家裡沒吃的,你也不吭聲。奶奶嗔怪道。然後顛著小腳跑回屋,給母親舀了半升米,母親推卻說,媽,你的米本就不多,給了我你吃啥?奶奶說,你別管,你先對付一下,我還有。

年前我家蓋了新房,三哥娶了三嫂,家裡糧食不夠吃。我每次回家,可母親總給我留好吃的,米飯,還有肉,微笑著看我狼吞虎嚥。我非常驚訝,像針深深紮在我的心裡,隱隱作痛。母親為我們捱餓,我卻一無所知。

母親猝然離去,讓我失去一位好母親,成了沒媽的孩子,孤獨,彷徨,像寒風中飄落的樹葉。奶奶失去了最關心她的女兒,飽嘗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我每次回家,奶奶見到我,總會將我仔細打量一番,從我身上好像看到了母親的影子,淚珠擠出眼眶,滾將下來。

我說,我好好的,奶奶你哭啥?奶奶笑著說,我高興。慌忙擦掉眼淚。我知道,奶奶想念她的女兒我的母親。然後,轉身離去。那憂鬱的眼神,佝僂的背影,深深刻在了我的腦海裡。

我參加工作後的第一年回家,在老屋的廊簷下見到奶奶,奶奶正提著小便桶,準備去屋後的地裡施肥。我說,奶奶,都八十多了,還種菜幹嘛。奶奶苦笑著說,哈哈,不種哪有菜吃。我聽了心裡難受,給奶奶錢,剛參加工作,工資低,身上才幾十塊錢,全塞到奶奶手中。我有些不好意思,囁嚅道,下次我回來時,多孝敬奶奶你些。奶奶笑了,愁苦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眼淚又淌了出來。

母親喝農藥離去,奶奶獨居凍死,一個農村男兒記憶深處的痛

可沒等我再回來,奶奶離我而去,去了天國陪伴我的母親。遺憾的,因我工作的地方離家遙遠,那時通訊不暢,沒有告訴我奶奶去世的訊息。我沒能參加奶奶的葬禮。春節回家我興沖沖地去看望奶奶,才知奶奶兩多個月前就已離世。我當時懵了,似乎被當頭棒喝,我不願相信,我深愛的人又一個離我而去。

聽堂姐說,那天天氣寒冷,已是晌午,她見老屋的門還關著,感到蹊蹺,於是大聲喊奶奶,沒回應。又到堂屋裡的後門喊,還是沒動靜。堂姐深感不妙,叫來她的母親我的二孃,請人把門撬開,進屋一看,當時的情景讓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在昏暗的房間裡,奶奶穿著薄睡衣,坐進床端頭的便桶裡,身體早已冰冷。奶奶獨居老屋,病懨懨的,夜裡下床小解時,可能病情突然加重,再也沒有站起來,被活活凍死在便桶上。

奶奶共養育了九個兒女,除母親外還有二孃、姨媽、小姑和叔叔是親生的,這麼多的兒女,晚年卻獨自生活,病了沒人照顧,死了沒人知曉……我的心在痛,在流淚。

母親走了,去了天國。奶奶走了,也去了天國。我相信,她們在天國相聚,在一起,但願那兒沒有痛苦,唯有溫暖。可天國在哪兒?沒人能告訴我。我舉目遙望天空,搜尋她們的影子,是頭頂上那片白雲,還是天邊那朵彩霞?望著望著,淚水又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