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竇憲君：幾棵草芽觸目驚心

幾棵草芽觸目驚心

來自豆莢兒文學

作者：豆莢兒

車子駛過一個又一個村莊。村莊祥和、安寧。 若有不足，彷彿是時光的申訴，拷問我們這些只是遠遠地望過去的眼睛和心靈，一個個將認真二字寫進詩裡的人，他們的手上長出了老繭，也就不應該批評他們的心上生出疤痕。

我印象中寫鄉土的詩人，無不是曾經生長在村莊卻永遠走在遠離村莊的路上。這些詩人，又於行走的途中，寫出對故土無限的緬懷之情的詩。愛又放棄，讓鄉土詩人的背影那般沉重和深情。

途經的村莊有的實在很小，小到模糊，一處山窪，幾片陽光，疑心那裡根本沒有人居住，然而就有那麼一縷炊煙從綠樹叢中拔出來，在空中繚繞，化成絲仙去。

小橋和流水，星星豆一樣的幾戶人家，體面的房子，站成隊，顯出對規則的敬重與遵守，最叫人歡喜的，還能見小路上跑出孩子，走出老人。

不管這裡曾經離開過多少人，仍有人留下來。村莊一定是有狗的，不管多小的村子一樣也給人熱鬧之感，狗，樹，甚至荒草，都是村莊的一部分，熱鬧不一定是人多的地方，人多的地方常常給人孤獨感，甚至不安，而村莊不會。

每經過一個這樣的地方，我內心常常會生出住下來的願望，和小孩子玩耍，和跑在路上的狗說話，聽村子裡的老人說說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小村子，誰是第一個在片土地上定居下來的人，捎帶著吃一碗鄉村的廚房裡做出來的飯。

當文明無處不在的時候，我擔心的是，是不是還能吃上一頓真正意義上的農家飯，而我是不是也有資格享有這樣的款待。

當一個個村莊在視線裡遠去，我意識到，村莊不會收留我這樣的人，一個不瞭解土地的輕重，身上只有城市的虛榮與輕浮味道的人。我不懂與村莊如何和平共處，更別指望其樂融融地坐在一個飯桌上。

可我還是擁有夢想，不管以什麼樣的生活方式活著的人，都該有機會坐在一起，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坐在一起，認真交流，交流對天地萬物的先知先覺，誰也不比誰偉大與渺小，尊重與認可像食物的香氣，只為了繼續在大地上行走而加油、鼓勁。

車經珍珠山，想到愛輝，是我非常欣賞的詩人。他的家還在春日的陽光下，但是，住了別人。他就是是一個對故鄉無限眷戀卻又遠離故鄉的詩人。他的大部分描寫故鄉的詩歌至今印象深刻。

“寒用風帶來雨/剛露頭的柳絮像蟲子/懵懂的樣子被雨灌暈/天空旋轉喊聲也旋轉/地面上的水泡跳躍/急促地幻滅又更新/血漬消失的地方/幾棵草芽觸目驚心。”詩人寫出對土地的糾纏與惦念，詩人的內心如火，不管在什麼地方燃燒，而燒得最旺的，依舊是他的故鄉情結。“像反思的開始/山坡/沉默得更深/一隻野豬拱著土/一些樹根裸露得驚心。”

我想念有愛輝，還有像愛輝那樣的，曾經在一起度過的，純粹因為詩歌而充滿激情豪邁的我們。現在，在春日的陽光下，活靈活現的人變成一個個影子，但是，我依舊心存感激。是愛輝，是無數個愛輝一樣的詩人，讓我們變成如同耕種土地似的辛苦的思想人，不輕也不重，可以飛，也可以落，離開內心又回到內心。

美麗的田野盛產詩人。從愛輝的家拐過去，向山裡縱深，還有一對寫詩的夫婦——-憲林和朱路，值得記錄。他們的家安在山腳下，環境本身就是詩，而他們的心裡還裝著詩。去過多次那個在山裡的家，四季的風光都見過，那裡的泉水，清涼、透明，可以洗盡身心的汙濁。

倆夫妻們離開過，再回來，他們的內心在城市與鄉村徘徊，猶豫不決。他們最初的鄉土詩與迴歸之後的鄉土詩相比，後者更為純粹，沒有比失而復得更讓他們體會到鄉村的珍貴，沒有誰比他們更瞭解鄉村。“我需要的不僅是星光 草尖和落葉 不僅是蝴蝶 掙脫花冠的病毒 時光的流逝中 一切有生有死的生命 繼續以肢體柔軟 春之綠 夏知殤 秋之枯 冬之潤之後 水落石出 滑膩的無所遁形（楊憲林—荒谷）”

相比之下，朱路的詩更蒼涼而唯美。“蛙鼓的水塘 挽起陣陣荷風 故鄉在陽光的雨籠中 望著我一縷炊煙 牽著一縷炊煙萌動出暖暖的色澤 遠處樹叢，韻溼了蒼鬱的天空一些即將萎謝的花蕾落進我耕深的額頭 多少飄灑的記憶像一隻蝴蝶的羽翼 悠然展開時間的指標 對準立夏的視窗 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們奔波於水塘以外的地方 讓我再次感知民以食為天的艱辛 今夜，我用最溫情的目光愛上一枚戴風圈的月亮 借它的柔美潤平結繭的掌心……”

愛輝，憲林，朱路，三位用他們故鄉的顏色和詩歌，一次一次引著我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們，修繕自身，縮短與他們的距離。儘管土地遼闊，那裡是誰生活的地方很重要，在那裡可以找到讓我親近的人，我也可以將自己安心地放進去，此時彼時，他鄉彷彿故鄉，心裡湧動的都是迴歸的感覺。

作者簡介：

竇憲君（豆莢兒），女，現居黑龍江，從事散文、詩歌創作，從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發表詩歌、散文作品。作品散見於《詩林》《小說林》《石油文學》《歲月》《廣西文學》《東京文學》《太行文學》《少年文藝》《中華散文》《在場》等多家刊物。有作品入選多個散文文選。代表作《沒心草》單篇曾榮獲2012年華語民間第一散文大獎的“在場主義散文獎”之新銳獎。《沒心草》散文集又於2016年榮獲哈爾濱市天鵝文藝獎。

編輯：馬學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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