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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趙茜:老家小院

2023-01-15由 齊魯壹點 發表于 漁業

剩了的炸肉下頓怎麼吃

青未了趙茜:老家小院

總覺得,童年是人生中一個潛移默化的階段。她埋下了整個人生的伏筆,用那些時光勾勒出我們大致的模樣,再任由歲月慢慢描摹,潤色,點睛,徐徐引出所有故事。

我所留存的關於童年的記憶與老家小院密不可分,它是我精神世界的溫床,是一隅小江南,是爺爺奶奶大半輩子的困苦辛勞,是父輩們幾十年的勵志奮鬥。

最初的小院還是泥坯的院牆,有的地方牆皮剝落的都能看到泥胚裡的石子和枯草。推開顫悠悠的門,門側一株老槐樹,伴著一間矮屋生長著。一根粗麻繩兩端牽起老槐樹和矮屋,中間綁了塊木板製成了個鞦韆。從牙牙學語蹣跚學步,到背起書包上學,鞦韆伴著我們一個個長大,載著我們蕩向天空,咯咯的笑聲甩進小院的各個角落,無數天真爛漫定格成一張張老照片。

後來小院翻修,翻新後的每排房子都是一模一樣的紅磚牆,綠漆門。新的小院沒有了老槐樹和鞦韆,門前多了一株梧桐。印象中小院總是綠肥紅瘦,一院的鬱鬱蔥蔥中夾裹著姿態各異的嬌豔。綠蓬紅蓋下,幾尾金魚悠哉的在大水缸裡喘氣,碧綠的水草浮在水中,偶爾微微搖曳一下。大水缸大半都埋在地裡,幾個小人時不時的就爭相伸手進去攪和一通,驚的一缸金魚傻愣愣的哆嗦幾下。那邊安睡著的,還有蓮,在這一院子的濃墨重彩中,靜默不語。小院一隅,是奶奶的雞窩,湯足飯飽之後,母雞咕咕咕的打打嗝,伸伸懶腰,然後繼續下蛋。奶奶在小院裡插空搭了絲瓜架,架旁傍著幾株枸杞。花窖裡插著青蔥,種著些韭菜,窖旁的小房頂曬著一些糧食。這邊窗前一臉盆新發的蒜苗在曬太陽,那邊雞窩棚上還帶著熱乎氣的雞蛋摞成滿滿一碗。平日裡,爺爺提個花灑侍弄侍弄花草,拿把剪刀修剪修剪花枝;灑些魚蟲喂喂金魚,比劃比劃太極劍;茶餘飯後提個杌扎坐在房頭跟鄰居們嘮嗑。奶奶養雞種菜,做飯洗衣,茶餘飯後也提個杌扎坐在房頭,跟鄰居們嘮嗑。

等梧桐成蔭,綠色成墨,盛夏時節來到,我和妹妹就會前後腳地回小院報道。久別重逢的兩個小人兒手牽著手稀罕地打量對方一陣子,彼此的眼神裡流露出的都是不知所起的欣賞與肯定。平日裡,我和妹妹就跟著爺爺奶奶這晃那晃,走街串巷。有時爺爺會推著一平板車的花花草草,帶我和妹妹去附近的集市擺攤,不曾記得爺爺有叫賣,似乎總是你願買,我就賣,賺多少算多少的意思。有一次賣完花,爺爺在集市給我和妹妹一人買了條人造棉短褲,妹妹的是很鄉氣的粉色,我的是很鄉氣的橘色,可我竟然一直穿到長高長胖再也穿不進才作罷。

夏日裡一到傍晚,蟬鳴、蛐蛐叫、貓吟、狗吠,聒噪的似乎要將那悶熱點著。晚飯後,梧桐樹蔭下乘涼,幾把蒲扇徐徐遞來一陣陣清新的甜香,聞著讓人昏昏欲醉,那是爺爺的夜來香,白色的小花散落在墨綠中,別緻素雅。入夜,似乎是晚上十點開始,煤礦生活區的錄影臺會播放武俠連續劇,奶奶通常會再給我和妹妹搞點吃食,我倆邊吃邊看,然後精神亢奮著入夢。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小魚兒花無缺、日月神劍、展昭白玉堂貫穿了那些年月。等終於盼到弟弟們也回來了,暑假生活開始生動多姿。烤豆蟲挖蚯蚓,撲蜻蜓掏金魚、餵雞吃食、壘灶臺烤地瓜、樹蔭下排排坐好看錶弟打拳耍棍;爺爺午睡,比賽偷偷摸進屋戳他;帶著包子炸肉去附近山溝闖蕩;瘋玩一天趕回家,爬上花窖旁的小房頂,翹腳等著瞧太陽回家。夕陽餘暉下,幾個孩子互相倚著立在這團溫柔中,眼中盡是因未知而滿溢的好奇和興奮。小房頂彷彿就是我們童年最初的舞臺。

盛夏時節,悶熱幾日後,總會跟來一場暴雨。火光劈開厚厚的陰雲,雷聲連著串的滾過天空,低聲咆哮,嚇得烏壓壓的雲彩顫顫的抖起來,沉甸甸的雨滴一顆,兩顆……接二連三的漏下來。雨滴落到梧桐樹上,葉子打了個機靈,抖落了一身灰塵。雨滴粘到絲瓜架上,絲瓜秧緩緩的舒展著筋骨。雨滴漏進魚缸裡,泛起漣漪,魚兒四散。 雨滴停在一盆盆的花草上,花草甦醒,一起吟唱。雨滴鑽進泥土,蚯蚓仰脖透口氣,松泛松泛身子。雨滴噼裡啪啦打在雞窩上,母雞在閉目養神。等雨滴成串的滑下屋簷,織成一片水簾的時候,小人們就帶著大斗笠,鑽進水簾,追著去踩地上激起的水鈴鐺,直玩到飯香嫋嫋透入雨中,長輩們催促個幾次才肯回屋。

鄉味

綠漆方矮桌上的飯菜總是已經擺好的。幾個家常菜,幾碟小鹹菜,玉米麵粘粥,奶奶的素蒸包,還有爺爺的一盅酒。矮桌是父親十七歲時製作的,時至今日仍然是奶奶家的飯桌之一。幾塊木片拼起來的桌面多少有些高低不平,絲瓜雞蛋湯盛在傾斜的大湯碗裡,一上桌就得緊著喝幾口。剛摘的絲瓜澀澀的清香裡含著一絲甘甜,混著略微焦糊的蔥香蒜香,著急忙慌喝完後舌頭總是燙的麻嗖嗖的。蒜薹炒肉,這是甭管平日還是過節必備的一道菜,我輩們對它有無法解釋的喜愛。每次都讓我們饞紅了眼的廣東肉,其實就是掛糊的豬肉片,油炸,切條裝盤,鹹中有甜,冷熱皆宜。小時候那個年代通訊還不方便,但幾乎每次一到小院,大部分時候都能吃到熱乎的廣東肉。蒸包樸實無華,餡兒是芹菜豆腐海米粉條,可越是簡單的東西,越難做好。越是樸素的東西才越經得起歲月的考驗。撒了辣椒花椒麵兒的曬乾的水蘿蔔鹹菜,還得是連皮帶肉的那種,嘎吱嘎吱的咬幾口,跟著呼嚕嚕喝幾口玉米麵粘粥,整個口腔撒了歡兒似的爽。水煮白豆腐蘸韭花醬,是爺爺的鐘愛。一個無味,一個齁鹹;一個燙口,一個無溫。倆下一中和,吃到嘴裡清爽不拖沓。有些夏日的夜晚,繁星下,小院裡,花叢邊,爺孫仨對酒賞月,其樂無窮。

等到了春節期間,各式各樣的吃食會絡繹不絕地湧現,平日的柴米油鹽就顯得寡淡了不少。酥鍋,是家鄉過年幾乎家家必備的一個大菜。顧名思義,酥鍋就是將一鍋食材慢火使之酥透。食材通常有大白菜,海帶,蓮藕,凍豆腐或白豆腐,鮁魚或黃花魚,豬蹄,五花肉,豬牛肉等。油鹽醬醋酒糖蔥姜花椒大料調味,按順序鋪鍋,慢火燉酥。一般是等菜冷了之後,跟出鍋的熱饅頭一起吃。好的酥鍋吃起來的口感是連綿不絕的,每種食材都保留著各自的味道卻又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魚和肉的腥膩化到素菜裡,素菜的清淡又吸飽油的香。讓你嘗一口這個,就得再吃一口那個,一口接一口的想把這連綿不絕吃完。終於快要吃完了,醋的酸又吊著你的味蕾再來一遍。這種化骨燉法讓食材酥軟,吃的人也跟著牙口軟綿。熱饅頭夾著連皮帶肉的豬蹄,輕輕咬下去,那觸感柔的讓人找不著牙。吸飽了滋味的蓮藕,綿中帶脆。快熬化了的白菜,是酥鍋裡酸口最重的。最絕的是海帶包五花肉卷,牙齒咬到海帶時有略微阻滯,稍事停留,滲到海帶裡的酸味鑽進牙床,勾動味覺神經,在大量饞涎湧出前,牙齒已經被溫膩的五花肉包裹,整個口腔瞬間充實了起來,滿口綿柔繞牙不絕。

豬蹄凍,是爺爺必做的另一個年菜。豬蹄燉湯撇去油脂後,直接放在寒冬臘月的戶外冷成肉凍,晶瑩剔透的淺黃色肉凍裡浮著白花生,翠綠青豆和豬蹄碎。每次開啟鍋蓋取凍就像看到了塵封在冰天雪地裡的一塊久遠的琥珀,凝固了多少的期盼和饞蟲。吃這道菜時可以淋醋,並且筷功一定要好,臂要穩手要輕,力貫筷尖,輕輕托起一塊顫巍巍的肉凍,慢慢移向嘴邊。快到嘴邊時,手腕一遞,舌頭一卷,入口!花生青豆豬蹄碎一定要緊著嚼,在肉凍入口未融之前一起下肚。在春節期間的胡吃海塞中,這是一道清心醒神的冷盤。

除了這些,炸藕合炸茄合,炸豆腐片炸豆腐丸子,炸肉炸綠豆丸子等等,琳琅滿目。綠豆丸子其實是大量水蘿蔔和少量綠豆麵做的,炸好後的綠豆丸子再用來燉大白菜,燉的火候要剛剛好,軟透未散是最佳。我更喜歡直接吃炸好的綠豆丸子,它裡面藏著的那股淳樸的豆香夯實了小院一個又一個的年。最不起眼的綠豆丸子,卻是最能牽動我的一種味道。

過年

父輩們將生活中所積攢的養分慢慢地注入小院,用筆墨紙硯,定格了各種生活點滴,小院變得越來越細膩、豐富、有韻味。一到年末,十幾口子人陸陸續續往小院裡一紮,擠的小院滿面紅光,歡喜的不知所措。

歡歡喜喜中,十幾口子人開始忙年。廚房裡,嘰裡呱啦說話聲,哎嗨啊呀唱曲聲,丁零光啷剁肉聲,噼裡啪啦炒菜聲,一派熱鬧場面。院子裡,幾個孩子剛上交了從別人家門口抄回來的春聯,一人端個小碗,唧唧喳喳守在廚房門口翹首企盼要出鍋的炸肉。客廳裡,濃茶一壺,煙霧繚繞中鋪紙研磨,筆走龍蛇間揮就一幅幅春聯,一個個福字,貼滿一院吉祥。

忙忙碌碌吃完年夜飯,眾人挪沙發,架桌子,擺杌扎,圍著電視湊成個半圓,十幾口人擠坐在一起,看著春晚,鬧著笑著。捶胸頓足的笑,呲牙咧嘴的笑,掩嘴揉肚的笑,淚眼婆娑的笑,咳起痰湧的笑,起鬨逗樂的笑。快門一按,各樣的音容笑貌都被收進回憶……電視機裡開始新年倒計時,左鄰右舍的鞭炮聲就擊鼓傳花一樣的此起彼伏。鞭炮聲未熄,各式各樣的煙花噗噗的在半空開放,照亮小院,照亮仰起的一張張稚嫩興奮的臉龐。煙花蒲公英一般四散飄落,一年的日子也在熱鬧中結束。入夜後,雪悄悄的落了下來,蓋住了小院,蓋住了一年的故事,孕育出又一輪雪白純淨的開始。

大年初一的太陽定是被鞭炮硬哄出來的。從天剛矇矇亮,就有鞭炮聲漸次響起,一直響到天大亮。一早晨炸飛的爆仗皮恰似給小院鋪了一張紅地毯,隆重的迎接來拜年的左鄰右舍親朋好友。打扮的猶如新鮮瓜果般的我們,例行也要跟著父輩們四處拜年,討要紅包。滿載而歸後無事可做,就在院子裡揉起雪團打雪仗。冬天裡爺爺的花草都歇了,沒有了掩護,只能就地取材。一個雪團飛來,隨手抄起鍋蓋一擋,雪紛紛揚揚落進爺爺的豬蹄凍裡。雪戰玩的快凍僵了,就溜回臥室,“敵我”陣營各佔據一張大床,棉被碼成戰壕,枕頭大戰又吹響號角。每次激戰後,臥室必然是一片狼藉。

漸漸地,年還是那個年,小院卻一年比一年顯得擁擠。每到春節,行李年貨堆得小院裡到處都是,車駕坐騎擠不進小院,就擠在院門口,又慢慢排到房頭。我們在悄然流逝的日子中長大,爺爺奶奶也匆匆的老去。慢慢的,爺爺便少去侍弄花草了,開始寫日記,練書法。那密密麻麻的日記總像是在急切的訴說著什麼,一摞摞的宣紙裡裹的盡是匆忙與眷戀。

魂飛

爺爺還是病倒了。是一個夏日的傍晚,天氣沉悶,令人壓抑。父親出差剛回來,捎回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久違的喜悅小心翼翼地發芽。晚飯剛過,一陣電話聲催的人心慌,是姑姑打來的,爺爺走了。

那是第一次進火葬場。站在火葬室外的院子裡,我和妹妹牽著手,看著煙囪裡慢慢升起的一縷青煙,妹妹問:“那就是咱爺爺嗎……”骨灰很燙手,細細的粉末摸上去的感覺就像風吹繞指柔,想去抓住它,殘留的碎渣又會扎的十指連心痛。

爺爺走後,小院的那些花草魚蟲也丟了魂一樣,慢慢枯萎。即使年少的我們依然活潑依然喧鬧,卻再也沒能恢復小院的鮮活。這鮮活是家裡每一個人的精氣神凝聚而成,缺一不可。

多少年過後的一個冬日下午,我隨父親回小院探望奶奶。清冷的陽光透過窗戶溫柔撫上綠漆方矮桌,桌上的綠豆丸子燉菜兀自騰騰的冒著熱氣,父親獨自坐在桌前,凝神想著什麼,等著奶奶來開飯。紮實的豆香飄過鼻端,過年的熱鬧場景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那個下午,我突然意識到,每一年春節的喧鬧過後,留給爺爺奶奶的大概都是這樣孤獨的寂寞吧。

後來我出國讀書,小院也賣掉了。許多次夢中又回老家,想起小時候父輩們的囑咐:找到有石磨盤的那排房子,走到梧桐樹下,看到綠漆門上有大伯的字,這就到家了。薄霧中,一片細碎的金色穿過梧桐樹葉,在綠漆木門上撒下一片斑駁,映的木門上“五好家庭”的牌子格外鮮紅,門旁粘著的春聯已經褪成粉白色,春聯上大伯的字跡清晰可辨。

小院是再也回不去了,那片鬱鬱蔥蔥卻依然在心裡枝繁葉茂。

青未了趙茜:老家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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