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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煙塵中的白綾纏繞

2022-06-22由 人民資訊 發表于 畜牧業

錦繡煙是哪裡的

□ 湯學梅

同樣的文字,同一個人,不同的時間,讀起來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再讀王安憶的《長恨歌》,是對上海這座城市有了一些熟悉以後了,對這座城市來龍去脈,格局,風格,氣韻,人情也都稍稍有了瞭解。讀起來,便有了不少同感,甚至有了代入感,就像自己回到了那個時候的上海,在一旁看著書中這一幕幕,弄堂裡的流言飛沫,公寓裡的別緻雅靜,肚腸裡的千迴百轉。不需要電視來演,便隨著文字一幕幕在眼前鋪展開來。以前讀,能一目十行的,現在看,是要細細感受的,閱讀是隨著環境的轉換,人物的舉動,故事的推演同步的,人物婉轉悠然時,閱讀便也跟著慢起來。

《長恨歌》講述了王琦瑤四十年的命運跌宕和浮生虛華。上世紀四十年代初,大上海弄堂里長大的普通中學生王琦瑤,因緣際遇參加了“上海小姐”的競選,並獲得第三名,被稱為“三小姐”,從此開始了她命運多舛的一生。十九歲便被某政要大員養在“愛麗絲”公寓中,做了“女寓公”。上海解放時,政要大員遇難,王琦瑤又成為弄堂裡的普通上海女人。而王琦瑤註定是不普通的,平安裡的平常生活,掩飾不了王琦瑤內心的波瀾起伏。她和幾個男人之間的情愛糾葛,千絲萬縷,在平安裡這普通的弄堂裡,也演繹出如“愛麗絲”公寓裡和李主任一樣不問現在,不問將來的幾段情愫,卻始終不甘於落實在平淡相守的朝朝暮暮,最終喪命於一段畸形戀的恩怨糾纏中。

王安憶的筆觸是極細膩的,是自帶風情的,看著字句,腦子裡響起的是吳儂軟語的溫婉,是風情雅緻的舊上海風味在蔓延,讀起來,像在品一杯奶泡濃厚的卡布奇諾,甜膩,細密,卻字字句句透著苦澀和幽怨。這細緻,像繡娘手中的針線,針腳細細密密,繡出這個城市的樣貌,輪廓,弄堂裡的光線明暗,牆角的一顆三葉草,屋頂上的瓦松,青磚上斑駁的苔蘚;人物的舉手投足,婉轉哀怨,甚至老虎窗裡投向窗外的悵惘的目光,花瓣飄落枯卷。彷彿人的心境,世間的百態,露在陽光下的有形和無形,藏在黑夜裡的正義和私情,也可以用針線繡出來似的。是一層一層剝開人的皮和骨,直接看到心的,是抽絲剝繭撥開世態的迷霧,能看到草窠裡的。那是讓人無法一帶而過,必須要隨著針腳,一絲一縷細細品鑑的。那種細密,是要把自己也繡進去,成為其中一景,才能看清全貌,捕捉細節,才不辜負繡娘那一針一線,要把自己的血也用來浸染敘事的這份心。

這筆觸,寫景時,看不到花紅柳綠,寫的也是景的氣質,神韻;寫人時,也不寫人的秀目顧盼,寫的是人的心思,精神。都寫的是筋和骨,皮和肉讓人在這筋骨上自己去加。也許一萬個人能加出一萬種不一樣的皮肉和外貌,但因筋骨已立住,那外貌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平常在看景和看人時,看的都是皮肉,這樣剝開了外表讓人一點點去體味神韻的文字,更讓人看了放不下,要再一點一點去想,去品的。她因一個女人,寫了一座城,一個人生,寫歲月起伏,寫命運跌宕。在命運的田壟上,人,如禾苗,轉瞬就被刈去。

王琦瑤是一個精明細緻的上海女人,肚子裡數不清的拐彎,溝溝坎坎,是在逼仄的弄堂裡養出來的,和弄堂一樣拐彎抹角。她有顆想飛的心,卻被弄堂的拐彎抹角彈回來,重又放回肚腸裡,而生出了千迴百轉的肚腸。反而在公寓大院裡長大的吳佩珍和蔣麗莉倒是一根囫圇腸子,沒心沒肺的,只直白地、赤誠地表達自己。

弄堂里長大的王琦瑤,不是“愛麗絲”公寓對面百樂門裡的夜來香,花香濃烈,她是尋常家裡的一株白茉莉,淡雅幽香。她是弄堂裡的精靈,有自由的心,卻礙於現實,只能壓著自己,表現出的是一份清高,內裡是一份不甘,卻不直接表達的,把自己的真心包裹起來,不輕易表露。不能離人近,彷彿近了就少了矜持,凡事不爭的,爭了便低了自己的架。近了,爭了,便真的成了弄堂氣,這不爭,才真把自己當精靈,飛在空中俯瞰著弄堂氣,讓人覺得出塵而不落俗的。也是這不爭,才成就了幾段真情,和李主任的,她不爭來處和去處,和康明遜的,她不爭名分和未來,正是不爭,才給真情留下了回味和絕響,讓人記掛。

王琦瑤的不爭,倒不是凡事皆可,而是凡事皆不可,唯願而已。這是一種不將就,是把自己交給命運,順其自然的,不為遠離的而爭,也不為靠近的而將就。她的目標是極明確的,這目標不是為了名和利,而是為了心,為了一顆心,她是可以把自己當作飛蛾,去撲一團烈火的,是奮不顧身的,成了灰便只成了灰,唯願留下燃燒時那燦爛的火焰。她對李主任的依賴是飛蛾,她對康明遜的心是飛蛾,她對老克臘更是燃盡了自己的心,連灰也沒有留下的。她所要撲的一團火,像是一片真心,又像是舞臺中央的自己。

她生在最實在市儈的弄堂,卻被命運扔在了虛幻和浮華的半空中,便再不能落實到晨昏日暮,春去秋來,便也不能落實到平凡日常的程先生身上,不能落實到平常的日子。她表面上已融入了平安裡尋常的日子,一顆心卻仍生活在十九歲那年的舞臺上那炫目的燈光下,沒有走進歲月更迭。她的戲早已落幕,她卻一直沒有拉開生活的幕布。

程蝶衣在舞臺中央抽出霸王的劍,被命運刈割在最美的瞬間,夢被碾成齏粉。王琦瑤是被錦繡煙塵中的白綾纏繞著,告別在她永遠的十九歲年華,那上海小姐的舞臺便是王琦瑤的馬嵬坡。

這白綾是命運賜予的,在她站在舞臺上,成為三小姐時,便已被這白綾懸在半空中,往後的日月都只是無望的掙扎。

本文來源:潮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