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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曾胡左李︱如果胡林翼還在,曾左斷交也許不會發生

2022-05-22由 澎湃新聞 發表于 林業

胡遂為何去世

早在道光十三年,左宗棠赴京會試,在北京結識了當時任翰林的胡林翼,二人頓成莫逆。二人“每風雨連床,徹底談古今大政,論列得失,原始要終,若預知海內將亂者,輒相與欷歔太息,引為深憂。”每天晚上共居一室,徹夜縱談,探討天下古今政治得失,為大清王朝的前途憂心忡忡。左宗棠後來回憶他們初識之相時說:“我歌公咢,公步我趨。諧謔雜遝,不忘箴言。”縱歌擊鼓,撫掌大笑,可見兩個性格投合的年輕人相處起來是多麼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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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 資料圖

三年後,陶澍唯一的兒子又娶了左宗棠的女兒。這樣一來,左宗棠和胡林翼又成了親戚,不過左宗棠長鬍林翼一輩,成了“季丈”。此後二人交往自然更加親密。左宗棠常年居住在陶澍家裡,替陶澍理家課子,長達八年。胡林翼也多次前往陶家,住在岳父家裡。“林翼與先生風雨聯床,徹夜談古今大政”。彼此的瞭解越來越深,兩個人在政局、人事、古今人物品評等方面觀點高度一致。左宗棠在給朋友的信中說:“(兩人)古今大政,以及古來聖賢、豪傑、大儒、名臣之用心行事,無所不談,無所不合。”

左宗棠性格剛直、為人自大,他自己也承認“我剛而偏”,一般人很難和他合得來,連湘軍集團中很多人都看不慣他。曾國藩的好友劉蓉痛恨左宗棠,說左氏“立功一時,而流毒於十數年之後”,另一位好友郭嵩燾後來也和左宗棠成了死對頭,李鴻章和左宗棠晚年也一直面和心不和。湘系之外的人很多對左氏更是深惡痛絕。比如曾任江西布政使的張集馨,在回憶錄中滿懷怨憤地罵左宗棠“存心陰險,極不易交”。

能和這樣的人保持一生的朋友關係是不容易的。好在胡林翼情商極高,知道如何捋這樣的“順毛驢”,所以兩個人相交越來越深,甚至達到了無話不說、相互攻錯的程度。在朋友中,只有胡林翼敢於毫不客氣地指出左宗棠的缺點。左宗棠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說:

“潤之前此會葬,盤桓十日而別,深信宗棠相與之誠,而以論慮事太密、論事太盡為宗棠戒,切中弊病,為之欣服不已。”

胡林翼說左宗棠的毛病是考慮事情太過嚴密,論斷事情話說得不留餘地。這話如果是別人說出來,左宗棠肯定會當場翻臉,而胡林翼說出來,左宗棠居然能痛快接受,並且還表示欣悅佩服。

左宗棠雖然一身臭毛病,但畢竟才華出眾,無人能比。為了讓只有舉人身份的左宗棠不埋沒在深山之中,胡林翼不遺餘力,反覆向他所認識的封疆大吏們進行推薦。他最早曾向林則徐推薦過,林則徐已經首肯,左宗棠卻因為家事牽絆,沒能出山。後來胡林翼又多次向湖廣總督程矞採推薦左宗棠,稱左氏“有異才,品學為湘中士類第一”,“品高學博,性至廉潔”,“讀本朝憲章最多,其識議亦絕異。其體察人情,通曉治略,當為近日楚材第一”,“才學識力冠絕一時”云云,極盡揄揚之能事,可惜程氏沒有識人之才,沒被胡林翼熱情洋溢的推薦打動。

到了咸豐二年(1852)張亮基出任湖南巡撫,胡林翼正在貴州知府任上,又多次向張亮基全力推薦。胡林翼在給張亮基的信中這樣說:

左子季高,則深知其才品超冠等倫,曾三次薦呈夾袋中,未蒙招致。此人廉介剛方,秉性良實,忠肝義膽,與時俗迥異。其胸羅古今地圖兵法、本朝國章,切實講求,精通時務。訪問之餘,定蒙賞鑑。即使所謀有成,必不受賞,更無論世俗之利慾矣。時事孔棘,得人為先……計惟有舉賢才以贊幕府,方為忠愛之至。計野人葵藿之誠,蓋為此也。

他反覆四次向張亮基推薦,終於讓張亮基動了心,決定禮聘左氏。然而推動左氏出山工程至此才算完成一半,剩下的一半是要做左宗棠的工作。因為左宗棠雖然滿懷用世之志,但是架子卻一直端得很高,總是擺出一副不屑出山的姿態,胡林翼全力舉薦,左宗棠卻屢“加誚讓”。張亮基兩次派人去請,左宗棠也堅拒不出。張亮基只好請胡林翼想想辦法。胡林翼殫精竭慮,巧妙措辭,寫信給左宗棠,勸他“屈已救人”。胡林翼說:

張中丞兩次專人備禮,走請先生,一阻於兵事,其一計已登青覽……(張中丞)言思君如飢渴。中丞才智英武,肝膽血性一時無兩。……默計楚禍方烈,天下之禍方始,非才不濟,而大勳必成於張中丞。……林翼之意非欲溷公於非地,惟桑梓之禍見之甚明。而忍而不言,非林翼所以居心。設先生屈己以救楚人,較唐荊州之出山,所補尤大,所失尤小。設程制軍聽餘言而堅求先生,楚禍何至如是之亟!區區愛國愛鄉里愚誠,未蒙深察,且加誚讓,且入山從此日深。異哉,先生之自為計則得矣!須知自古聖賢仙佛、英雄豪傑,無不以濟人濟物為本,無不以損己利人為正道,先生高則高矣,先代積累二百年,虛生此獨善之身,諒亦心所不忍出也。

把左宗棠捧到聖賢仙佛的高度,還說左氏如不出山,對不起二百年曆代祖宗積累的德業。這樣的高帽送上去,左宗棠才半推半就地出山,開始了他那非同尋常的幕僚生涯。

左宗棠出身僅為舉人,門第不過中農。如果沒有掌握廣泛人際資源的胡林翼如此全力舉薦,他絕不可能一躍而成為一省巡撫的主要幕賓,一出山就左右全省事務。可以說,左宗棠的一生事業,都是胡林翼為他打下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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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林翼

而在左宗棠遇到危難時,胡林翼更是全力相救。

咸豐九年(1859年),永州鎮總兵樊燮控告左宗棠劣幕不法。咸豐詔命官文查辦,說如果左氏確有不法情事,可就地正法。曾國藩、郭嵩燾等一干朋友都積極設法營救,其中胡林翼尤其“焦灼急切”。從胡林翼寫給官文的一件密函,可以見到胡林翼為此事所做的努力:

湖南左氏季高,性氣剛烈矯強,歷年與鄂省交涉之事,其失禮處,久在山海包容之中,滌帥所謂宰相之度量,亦深服中堂(指官文)之德大冠絕中外百寮也。來諭言湖南之案並無成見,從公而斷,從實而問,無甚牽連者擴音,有關緊要者亦不能不指名提取,不能令罪人倖免一節,讀之再四,心以為恐。……左生實系胡林翼私親,自幼相處,其近年脾氣不好,林翼無如之何……如此案有牽連左生之處,敬求中堂老兄格外垂念,擴音左生之名。此係胡林翼一人私情,並無道理可說,惟有燒香拜佛一意誠求,必望老兄俯允而已。

也就是說,左宗棠這個人性格剛介,多年來與湖北官方來往中肯定有很多失禮之處,一直得到您老的海量包容。曾國藩經常說您有宰相的度量,非常佩服您的德行。您來信說對此案並無成見,一切秉公而斷,沒什麼關連的人當然能放就放,但是關鍵人物一定要追究罪責,這讓我讀了之後非常惶恐。左宗棠是我的親戚,我和他打小就認識,這些年他脾氣不好,我拿他也沒什麼辦法。這個案子如果牽連到他,敬求您老人家格外關照。這是我出自個人的私情,也沒什麼道理可講,只有一個勁地燒香拜佛,請你老兄一定同意。

為了營救左宗棠,胡林翼四處求人,其中有些內情連左宗棠本人都未必盡知。正如劉坤一日後所說,如果不是胡林翼低三下四地四處求人,左氏“幾乎殆矣”!雖然在給官文的信中,胡林翼說他只是因為左是私親,“別無道理可說”。但是實際上,胡林翼此舉主要是為天下惜人才。

就像這次樊左衝突一樣,左宗棠一生動輒與人發生矛盾,每當重大沖突發生,胡林翼都要跑前跑後,為左宗棠和稀泥,擦屁股,解危局。

在曾國藩和左宗棠的複雜關係當中,胡林翼也起了非常關鍵的作用。

左宗棠雖然只是舉人出身的幕友,但是一直瞧不起二品大員曾國藩,平時書信來往“不肯稍自謙抑”,“詞旨亢厲,令人難堪”。曾國藩曾經向胡林翼訴苦,說左宗棠“遇事掣肘,哆口謾罵,有欲效王小二過年,永不說話之語”。咸豐七年曾國藩鄉居期間向皇帝要官,左宗棠更是破口大罵,令曾國藩非常氣憤,兩人一度“不通音問”。

漫談曾胡左李︱如果胡林翼還在,曾左斷交也許不會發生

曾國藩像 東方IC 資料圖

胡林翼深知曾左二人關係對維繫湘系團結的重要性,因此千方百計調和他們。樊案之後,左宗棠沒法再在湖南呆下去了,胡林翼於是建議他到曾國藩大營,幫助曾國藩處理軍務。曾國藩對於左宗棠的到來,非常欣喜,但也有隱憂。喜的是左氏才大,如能為自己所用則如虎添翼;憂的是左宗棠這個人確實難以相處,他怕自己對付不了。

適此時四川兵事緊急,咸豐上諭垂詢曾國藩和胡林翼,問左宗棠是否可以帶領一支軍隊入川。曾國藩感覺這對左宗棠來說,倒也不失是一條很好的晉身之途,因為“督辦軍務”顯然比在自己身邊“襄辦軍務”責任更重,品級更高。於是他致書胡林翼,表示“季公之才,必須獨步一方,始展垂天之翼”,也就是說,左宗棠的性格,適合獨擋一面。而且“在吳僅為襄辦,入蜀則為督辦”,就是說,如果在我幕中,只能做我的助手,而入蜀地位更高,因此建議讓左宗棠入川。

胡林翼接信之後,非常清楚曾國藩的心理。左宗棠也心知此時自己在官場還沒有根基,離開胡林翼和曾國藩的卵翼,單獨入川根本無法成事,因此向胡林翼表示願意入曾幕效力。於是胡林翼致書曾國藩,為左宗棠說項。他以曾國藩經常要求部下直言進諫為切入口,以“朝有爭臣”、“室有烈婦”為喻,擔保左宗棠“臨事決疑定策,必大忠於主人”。信中說:

左季高不願入蜀……願依丈(指曾國藩)而行……季高謀人忠,用情摯而專一。其性情偏激處,如朝有爭臣,室有烈婦,平時當小拂意,臨危難乃知其可靠。且依丈季公之功可成,分任皖南,分謀淮揚,不出仁人之疆域。臨事決疑定策,必大忠於主人。

他又寫信給左宗棠,說:“滌帥奉命已久,吳人喜極生怨……滌公之德,吾楚一人。名太高,望太切,則異日之怨謗,亦且不測。公其善為保全,毋使蒙千秋之誣也”。

曾國藩於是奏留左宗棠襄辦軍務。在胡林翼的勸告周旋之下,左宗棠對待曾國藩態度也比較馴順,二人這個階段的合作非常順利。據曾國藩的機要幕僚趙烈文說,左宗棠“其時頗知感戴(曾國藩),凡事情理相商,辭氣亦甚卑約”。後來,胡林翼又向曾國藩建議由左宗棠自募一軍,獨當一面。這支軍隊從營伍編組到軍官的選擇,都由胡林翼一手策劃。楚軍成軍後戰功卓著,在曾國藩的推薦下,左宗棠不久就成了浙江巡撫。

可以說,如果不是胡林翼一再苦心調停,如果沒有曾國藩的虛懷大度,左宗棠不可能一飛沖天,“遂躋疆帥,開府閩浙,攄其所蓄,恢恢而敷布之”。

然而即便如此,左宗棠對胡林翼也常有輕慢舉動。他經常說胡氏不及自己,批評胡林翼“謀欠深,斷太速”,不能識人用人。在文才方面,左也自以為橫絕一世,不把胡林翼放在眼裡。吳汝綸所作《左文襄公神道碑中》說:

公性剛行峻,不為曲謹小讓。始未出時,與曾公胡公交,氣陵二公,出其上,二公皆絕重公。公每語人曰:“曾胡知我不盡。”三人者相與會語,公輒題目二公,亦撰語自贊,務壓二公,用相嘲謔又嘗言:“當今善章奏者,我第一。”

後來甚至連他受到胡林翼提攜引薦的事實都“不肯自承”。

對於這一切,胡林翼都不予計較,不與左氏爭辯。但是,對於左宗棠經常惹事的臭脾氣,對他“面折人過,不少寬假”的說話做事方式,胡林翼倒時常進行直言規勸,告誡他“此時此世,惟讓美可以免禍”。左宗棠因此也不無反省與改進。

胡林翼去世後,左宗棠回顧他與胡相交始末,才痛感胡林翼對他的重要性,痛悔自己的一些言行:“詠公逝去,人之雲亡,悲慟何既!……回思平生辯駁之談,深自悔恨。”他在祭胡氏文中雲“我剛而偏,公通而介”,道出了他和胡氏性格上的長短;而“我嘗戲公,吾豈妄耶”,則表現其對胡氏失禮之處的反悔;最後他感嘆:“自公雲亡,無與為善,孰拯我窮,孰救我偏?”更提挈了胡氏與他關係中的綱領。左宗棠這一生,確實有賴於胡林翼“救其偏”而“拯其窮”。

胡林翼的去世,不僅是左宗棠的損失,更是整個湘軍集團的巨大損失。在胡林翼去世後不久,曾國藩和左宗棠的關係就又一次緊張起來。已任巡撫的左宗棠故態復萌,對曾國藩毫不尊重,因用人用兵經常發生爭執,終因幼天王事件再次失和。此時已經沒有胡林翼居中調停,二人終生不通音問。我們有理由推測,如果胡林翼沒有早死,曾左和曾沈(胡林翼也曾調節過曾國藩和沈葆楨之間的矛盾)斷交之事也許不會發生。

參考文獻

秦翰才輯錄:《左宗棠逸事彙編》,嶽麓書社,1986年。

熊治祁編:《湖南人物年譜 3》,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年。

(清)左宗棠撰;劉泱泱校點:《左宗棠全集 家書 詩文》,嶽麓書社,2014年。

(清)胡林翼撰;胡漸逵,胡遂,鄧立勳校點:《胡林翼集 二》,嶽麓書社, 2008年。

(清)郭嵩燾撰;梁小進主編:《郭嵩燾全集 8》,嶽麓書社, 2012年。

(清)梅英傑等撰;李潤英標點:《湘軍人物年譜 一》,嶽麓書社, 1987年。

(清)趙烈文撰:《能靜居日記 2》,嶽麓書社, 2013年。

(清)吳汝綸撰:《吳汝綸全集 一》,黃山書社, 200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