滈河灘上的女人•第一部《春花》第五章 6

整整一個後晌，阿公和愣娃都在地裡做著一件極其無聊又沒有一點兒意義的事情——他們給即將成熟的包穀地除草。阿公蹲在地裡把那些剛剛長成了片的野草如笆籬子，麻刺芥等連同它們的根莖一塊兒拔出來暴曬在太陽底下。雖然已經入秋，除了早晚涼快以外，只要不是下雨的天氣或者不見太陽的陰天，天氣還是很熱的。愣娃有些受不了，天氣熱是一回事，笆籬子也好說，麻刺芥的葉子長滿了一排排的小刺抓不好就特別的棘手。它的根莖扎得又深又長，愣娃的小手掌握不好力度，不小心拔斷了上半節下半節就再也沒有辦法出來了。它的生命力卻極其的頑強，根鬚只要沒有清除乾淨，來年的這個時候又會從地裡冒出來。愣娃幹了一會兒就想溜，便被阿公大聲地噤斥回來。他就變著法兒地編排各種理由去逃脫，楞娃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說他渴的很，想回屋裡喝水去。其實他還是想看一下婆婆到底是怎麼生孩子的，因為阿公和他開玩笑的時候總是說他是隨著婆婆把屎尿尿的時候一塊兒把出來的，說他才生下來的時候有多髒，又有多醜，肯定是閻王爺不要了撿剩下的隨便投了胎。愣娃不信，他去向婆婆求證，婆婆不知道怎麼回答他，笑而不語，卻想起了新婚之夜阿公爬在她的身上著急忙荒而尋不著門路的情形，最後還是在她的指引下才找對了地方才有了他。愣娃被阿公看穿了心思，說渴了到河道里喝去，要多少有多少。楞娃不情願地折回來，撅著的嘴巴能拴一頭驢。

天擦黑的時候楞娃被阿公允許回了家，推開虛掩的門，他朝屋裡大喊了一聲：“媽，我餓了！我要吃饃。”他去饃籠子裡找吃的，屋裡沒有人應他。他才想起來，噢，我媽在那兒生娃呢，不知道她生下來沒有？是個男娃還是個女娃？他轉過身來，卻嚇得一聲驚叫坐在了地上，把剛咬了一口的鍋盔也順勢扔到了地上。楞娃看見婆婆裸露著屁股瞪著眼睛看著他，胯下夾著嬰兒的半個腦袋，血水從那裡滲出來，順著大腿凝結成一簇紅色的絨球。愣娃向著門外大聲地呼喊阿公，嘴裡的饃渣子絆絞的他發出模糊不清的聲來。他嚥下了嘴裡的饃渣子，阿公跟在後面走進來。他指著婆婆的身體驚慌失措地叫起來：“爸，爸，你快看看我媽，她得是死了……”阿公剛想罵他胡說些什麼，忽然看見安安靜靜躺在炕上的婆婆和她胯下嬰兒的半個腦袋，腦子裡一陣兒暈沉而險些栽倒。他搖搖晃晃地扶著炕邊叫了幾聲婆婆，婆婆卻不答應。他去試探婆婆的鼻息，又去聆聽婆婆的呼吸，已經不見她有一絲一毫的呼吸。這才發覺她身體冰冷，渾身硬成個骨頭架似的不知道死了個多少時辰。阿公像叫驢一樣伸長了脖子咳了幾聲才把背過去的氣緩了過來，他的身子順著炕沿滑下來。楞娃去拽他的胳膊，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阿公卻沒有一點兒反應。楞娃“哇”的一聲哭起來，以為阿公也死了，這一刻才真正的感到了恐懼和茫然。他一會兒爬在地上喊著阿公，一會兒爬到炕上喊著婆婆，兩個人誰都沒有理他，誰也沒有應他。愣娃淒涼的哭聲在空曠的滈河灘上整整響徹了大半個晚上，直到哭啞了嗓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總算安靜下來；愣娃淒涼的哭聲在空曠的滈河灘上沒能夠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為呼呼的西北風跟著颳了大半夜，把他的聲音淹沒了。天快亮的時候，外邊下起了小雨，愣娃走出門的時候，才發現夜裡的大風把門口的桐樹給颳倒了，落下來的樹梏剛好堵在了門口，他推了幾下都沒有推開。這一年，愣娃正好十二歲。（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