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洋槐樹

我的故鄉是距離縣城數十里路遠的偏僻村莊，一條大河橫貫東西，河岸上是一片洋槐樹林，挺立著棵棵洋槐樹。那密密的樹林，綠樹常青，枝繁葉茂，承載著我童年與少年的記憶。每年五月，這些長在貧瘠土地上的洋槐樹，密密麻麻的槐花掛滿枝椏，白茫茫一片，猶如白雪覆蓋，濃香四溢，香飄萬家。

洋槐樹又名刺槐，因枝椏長滿小針刺故名刺槐，又因其系十九世紀從德國引進，所以叫洋槐樹。此樹種栽培簡單，與白楊樹一樣極易生長。洋槐樹沒有南方珍稀樹種那麼嬌貴，對土壤氣候要求不嚴，是最貼近大眾的樹。其樹冠高大，葉色鮮綠，每當開花季節綠白相映，素雅而芬芳，潔白而不妖。此樹木材堅硬，耐水溼，可供礦柱，車輛，農具等用材。洋槐樹葉富含粗蛋白，是家畜絕好飼料。洋槐花不僅可以觀賞而且可以食用，在困難日子裡幫我們度過了饑荒。摘盡花瓣的光禿禿枝椏，又可以作為柴草，用於燃燒。那故鄉上空冒出的縷縷炊煙都是她生命的昇華。

那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最後一個冬天，我們舉家下放農村。我那時剛滿六歲，尚未上小學，便隨父母與三個姐姐一起坐上生產隊長趕來接送我們的馬車，一路西去，前往安家落戶的村莊。那是我的第二故鄉，整整十年，我在這裡度過大半個童年與少年，我曾把她當作自己真正的故鄉，我與她一起成長，一起走過艱難歲月，一起走過似水流年。

馬車頂著寒風在一望無際的原野邊的馬路上飛奔，掠過座座村莊，跨越條條河流，我的故鄉便浮現在眼前。村莊的前面是一條大河，河岸上種植大片洋槐樹林。時值嚴冬，看不到綠葉茂盛，繁華似錦的景象，只見佈滿皺紋的枝幹與光禿禿的枝椏，在寒風中挺拔，看上去肅穆與莊嚴。這些長在貧瘠土地上的洋槐樹，雖然遭遇寒冬，依然挺拔，不正像在困難日子裡依然堅守自己的信念，捍衛自己的理想的平凡而又普通的中國農民的質樸形象嗎？

鄉村的生活是貧窮而又充滿艱辛的，不像城裡有大米白麵供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與鄉親們一樣，地裡種什麼就吃什麼。那時候水稻尚未種植，小麥播種面積也很少，田裡大多種植玉米與山芋，還有少量的豌豆。山芋稀飯加上玉米餅是每家每戶家常便飯。就是這些簡單素食，在那些困難的日子裡，管飽都是一種奢侈。冬天雖然漫長難熬，但地窖裡的山芋，和牆上掛滿的玉米棒子夠受用一冬。但過了年，日子就不如從前了，農村裡的鬧春荒就是由於青黃不接，糧食短缺造成的恐慌。期盼洋槐樹早日開花，槐花可以暫時解決一下饑荒。

來年五月，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河堤上洋槐樹林裡的槐花遍地開放，猶如雪中送炭，給飢腸轆轆的人們帶來驚喜，帶去幸福。槐花可食，是那個年代困難日子裡的美味佳餚。我與母親和大人們一道，提著籃子去樹林採摘。樹上有針刺，一不留神手就會被戳破，因此鄉親們把鏟子綁在竹竿上，把花鏟到地上，再去一一撿起，一朵一朵放進籃子裡帶回家。洋槐花可以做飯。也可以做菜，還可以用槐花作餡烙餅，味道可口，營養豐富。洋槐花替補了餘糧不足，解決了我們春天裡生計問題，也給我們死水一般的生活帶來些許希望。洋槐花，我的生命之花，你長在貧瘠的土地上，開在我們欣喜若狂的心裡，在青黃不接時解決了我們的燃眉之急，我們敬你，愛你！

洋槐花不僅可以食也可以作它用，它曬乾可以裝進枕頭做枕囊，枕著既可以聞到洋槐花的清香，也可以預防疾病抵抗病菌入侵，是維持我們健康軀體的傳家寶。種子榨油可用作肥皂及油漆原料。洋槐花真的是我們命中的百花仙子，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充當了多種功能，改善了我們的生活狀況。

往事如煙，日月如梭。轉眼，時間已過去將近半個世紀，我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南方城市用四季常青的珍稀樹種取代了洋槐樹，即使在鄉村也所剩無幾。我們告別了那個艱苦的年代，也告別了洋槐樹。但我們永遠忘不了那些長在貧瘠土地上的洋槐樹，永遠忘不了那些開在我們心靈深處的洋槐花，是她們哺育了我們的機體，塑造了我們的靈魂。那些挺拔地開著白花的洋槐樹，不論風吹雨打，依然故我，堅忍不拔，正是千千萬萬平凡而又偉大的父老鄉親的真實寫照。

撫今思昔，我們愛故鄉的洋槐樹。我們懷念洋槐花開幸福沓來的貧窮卻美好的時光，我們崇敬那些淳樸善良而又內心堅強的人們，是他們在困難的日子裡給予我們無私的幫助和無窮的力量，使得我們與他們並肩走過那段永生難忘的艱難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