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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杖斃金毛犬風波:愛狗人士再一次站了出來

2021-12-14由 介面新聞 發表于 漁業

狗狗引產多少錢一次

【深度】杖斃金毛犬風波:愛狗人士再一次站了出來

“我不管你們認不認識我,你們現在必須聽我的,你們現在已經違法了。”2017年12月31日晚上,”十年”在金盆嶺派出所對20多個討要說法的陌生年輕人說。

“十年”是長沙市流浪犬民間救助組織“八一”救助隊隊長的網名。他年過40,從事玉器生意,在長沙流浪犬救助群體裡,“十年”這個名字幾乎人盡皆知。

這天下午,一條金毛犬被金盆嶺派出所出警民警用木棒捕殺。

介面新聞獲取的幾段影片呈現了事發時的一些片段。這條體型適中、四肢靈活的成年金毛犬被藍色牽引繩拴在現代空間小區前的隔離墩上。在10分鐘內,它先後撲向4位行人。前兩位行人的傷勢不得而知,第三個被攻擊的男子被咬破了褲子;最後一位的膝蓋被咬傷。

長沙市天心區公安分局的通報顯示,接到報警電話後,未配備麻醉槍的民警尋找狗主未果,用木棒將其捕殺。

在警方通報之前,事發現場的圍觀者所拍攝的短影片已經透過社交媒體迅速擴散——愛狗人士將這些短影片釋出到微信交流群、犬類救助群和微博上。

”十年”看到微信群裡的訊息,派“八一”救助隊副隊長劉文山到現場核實訊息。但劉文山趕到時,事情已經結束。

得知愛狗人士聚集金盆嶺派出所討要說法後,”十年”放下筷子,打車來阻止。

經過數分鐘的短暫交流,年輕人們同意他的提議,由3個代表進入派出所交涉。

“十年”在看完一段完整的監控影片後,對金盆嶺派出所的民警說,“當時那種情況,我同意擊斃,但是不能當街虐死。”

他認為民警的行為超出了必要的限度,“對弱勢者,在被鎖定的範圍內,在失去反抗能力的情況下,在較長的時間段內用非人道的方式不斷毆打、攻擊,導致它死亡,這就是虐死。”“十年”解釋說:“對生命的尊重並不是只有人類才享有的特殊權利。”

“棒殺金毛犬”在公共輿論場迅速發酵,爭議也隨之而來。在微博上,網民與愛狗群體的認知面有些差異:一部分網民認為,在當時的場景下,警方必須阻止狗繼續傷人;而愛狗人士們則主張,絕對不能傷其性命。

但隨著媒體將事件進展漸次披露,輿論的天平向不利於愛狗人士的方向傾斜。

2018年1月1日下午,大約20位愛狗人士在事發地悼念,並焚燒金毛犬照片和出警民警照片。

【深度】杖斃金毛犬風波:愛狗人士再一次站了出來

2108年1月9日,長沙市現代空間小區水靈瓏美容美髮店。攝影:翟星理

這讓“十年”無法接受。更令他感到訝異的是,網友們經過“人肉”,公佈了金盆嶺派出所現場處置人員的個人資訊。“這本身就是違法行為。”他說。

事件開始走向失態。金盆嶺派出所一位並未參與出警的輔警收到2000多條質問、謾罵簡訊。派出所的值班電話被輪番撥打。被“人肉”出資訊的出警民警也發現,他的家門口擺放著陌生人送來的花圈。

千里之外的湖南省政府駐京辦也被殃及。2018年1月5日,以中老年婦女為主的愛狗群體“圍觀”了這個機構,以此表達對長沙警方處理方式的不滿。參與此事的一位北京大媽告訴介面新聞,他們沒有圍堵駐京辦,“一樓門禁進不去,一群人就在門口等。”

過激行為遭到媒體和網民的廣泛質疑,在群體內部也飽受爭議。 “不可否認,這個圈子什麼樣的人都有,但這些過激行為對理性愛狗人士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十年”說,事態的失序讓愛狗人士們作為一個整體,被貼上“過激”和“不理智”的道德標籤。

“十年”承認,社會對愛狗群體原本的接受度就不高,“很少有人知道我們為什麼救助犬類,再加上時不時爆出來的類似在高速公路服務站攔運狗大卡車的新聞,很多人認為我們偏激。”經此一事,“那些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些形象又毀掉了,而重塑是個更加艱難和漫長的過程。我們現在到了最被動的時候。”

金毛犬被捕殺的訊息很快也傳到了宋慈那裡。她馬上聯想到已走丟一年的愛犬“板栗”。

金毛犬死亡的晚上,她夢到愛犬叼著她一隻紅色燈芯絨手套,蹲在當初走散的長沙五一路太平老街上,在人流不息的街口歪著頭盯著她。

它栗色的毛髮在霓虹燈下流光溢彩。它把手套放在她的山地靴旁,開口對她說話:“你為什麼要丟掉我?我不乖嗎?”

“我只是進去買條圍巾,我把你栓得好好的,出來你就不見了。我在長沙的狗市找了你四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宋慈蹲下想撿起它的牽引繩,它倒退兩步,兩隻碩大的栗色眼睛滾出淚珠。

“你很乖你很乖,板栗你快回來。”宋慈跑著追沒入太平老街人流的板栗,撲到地上去抓牽引繩。她的右手打在床頭櫃上,醒了。她發現淚水浸溼了枕巾。

2017年元旦假期,年滿4歲的雌性阿拉斯加雪橇犬“板栗”走失,宋慈遍尋無蹤,從此再也沒有養狗。

但她對狗的熱愛並未因此減損。她經常去與太平老街緊鄰的西牌樓街的寵物醫院做義工,照顧愛狗人士捕捉的流浪狗。西牌樓街上,密密麻麻分佈著數十家寵物店和寵物醫院。愛狗人士捕捉流浪犬之後,首先要送到寵物醫院檢查身體並進行絕育手術。

【深度】杖斃金毛犬風波:愛狗人士再一次站了出來

2018年1月11日,長沙西牌樓街上的寵物店店主在遛狗。攝影:翟星理

寵物醫生黎明達經常收治”十年”送來的流浪犬,他在長沙擁有一家寵物醫院,目睹了城市無主犬種群壯大的過程。

他說,上世紀九十年代,國內寵物行業興起,那時的流浪犬多為走失犬。但當時多數養犬人並不贊同對寵物犬絕育,一條成年雌性犬每年至少會生育兩次,一次產出3-5只幼崽。

“到近些年,新增的流浪犬中被主人遺棄的比例在逐漸增大。”黎明達睜大眼睛,有些懊喪地說,犬已經被人類馴化長達數萬年,“只有近些年出現的養犬社交化的趨勢,你才能看明白人類到底是如何與犬相處、又與人相處的。無主犬越來越多,這並不是犬的問題,是人的問題。”

並沒有官方數字廓清長沙流浪犬的數量。一位長期從事犬類救助的公益人士告訴介面新聞,長沙中心城區及市郊的無主犬數量大約在10萬隻。

據官方媒體報道,城市無主犬的主要危害是攻擊行人、傳播疾病、影響交通、破壞市容。西安、濟南、杭州、青島、長沙等地均開展過治理城市流浪犬的專項行動。

根據公開報道,2003年至今,僅長沙市就至少組織過6次對流浪犬的捕殺、安樂死整治行動。

“有多少條無主犬,就有多少個不負責任的主人。”正在一家中醫院看病的蘭心不無憤慨,“包括被打死的那條金毛。”

普通白領蘭心飼養著一條泰迪犬。每天早晨40分鐘的公交通勤中,她會開啟數個養狗微信群,如果看到狗走失或者被虐待的訊息,她很容易被調動情緒,“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淚”。

她將救助無主犬視為應盡之義務,否則就是冷漠。她救助的第一隻犬是小區裡一隻無主的小型成年雌性犬。2017年年中,那條犬生下一窩小狗後,她每天去給它們餵食。

無主犬的領地意識和強烈的自衛傾向使大多數業主畏而遠之。小狗一天天長大,在小區裡嬉鬧撒歡。物業公司與她的溝通越來越頻繁——反對將這窩狗留在小區的業主越來越多。

小區的一位愛狗人士領養走一條小狗,但小狗之後便走丟了。一位業主發現走丟的狗死在地下車庫,臉上佈滿嘔吐物,讓蘭心懷疑它是被毒死的。

蘭心一度不敢面對那條母狗,也不再去投食,“那種感覺是一個母親對另外一個母親的不幸心懷愧疚。”現在,那條母狗也不見了。

更多的煩惱是來自親友的不解。每當蘭心給家裡那條泰迪犬洗澡時,她的母親便說:“我覺得你對狗比對我好。”

這種詰問讓蘭心左右為難,她用愛狗群體應對這類情感指控時最溫和的方式回答母親:“你不能因為這一件事就抹殺掉我對你所有的好。”

愛狗群體經常面對“你對狗這麼好,為什麼不對你家人好一點?”這樣的情感詰難。每當遇到這樣的提問,瑾玲都感到憤怒和無奈,“你怎麼知道我對狗好的同時就沒有對家人好?”

瑾玲是長沙一家寵物寄養高階會所的老闆,她也收養著超過30條流浪犬。流浪犬們一天要消耗掉一包20公斤重的中端品牌的狗糧,市場價300元左右。

她還是長沙為數不多的一家收容流浪犬的民間機構的骨幹之一。這家機構在長沙郊區的場地收容了180多條流浪犬,它們一個月的伙食費需要一萬多元。他們不定期組織義工到收容基地去照顧流浪犬,也會在長沙市區開展一些領養活動。

瑾玲和另外幾位骨幹自掏腰包負擔一半的伙食費,另一半則來自狗糧廠家贊助和不定期的眾籌。她寄養會所的盈利,幾乎全部用在流浪犬救助上。

幸運之處在於直系親屬都支援她的做法,“養狗、救助狗沒有阻礙我對家人好,相反我們的感情很穩固,甚至不以養不養狗為前提。”

八一救助隊副隊長劉文山的回答在愛狗群體中得到一致讚譽:“這是一種二元化的思維,在兩者之中二選一,很愚蠢。”

“你們花這麼多錢和精力去幫狗,為什麼不拿這些錢去幫人呢?”這是愛狗人士李晶遇到的終極問題。

但他覺得這是個偽命題。2017年春節前,一個40歲左右的男性流浪者餓暈在他的店門外。他把蓬頭垢面的流浪者接到店裡進食,發現他記憶模糊,只能含混地說出“株洲”這兩個字。接警民警告訴他,流浪者就是自己從救助站走出來的。

沒有身份證的流浪者被酒店拒收,李晶也不敢帶他回家,當天晚上只好陪他住在店裡。第二天,他把流浪者送到火車站派出所,並留下一些現金。

“對需要幫助的人,在能力範圍內我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因為我們是同類。但我並不認為幫助人比幫助狗要高尚多少,絕大多數情況下生命是不分貴賤的。”李晶發現,對人的救助制度日漸完善,而動物救助領域幾乎還是一片空白,“我們幫助狗,也是因為我們更瞭解狗、更專業。城市中無主犬數量劇增,對人類沒好處,說到底,我們不是在幫狗,而是在幫人。”

李晶開在長沙市人民西路的萌貓咖啡屋是愛狗人士活動的中心之一。這家咖啡屋二樓養了27只貓,一樓則養著12條成年犬,其中10條是他收養的流浪犬。

【深度】杖斃金毛犬風波:愛狗人士再一次站了出來

2018年1月8日,李晶店裡的客人在逗狗。攝影:翟星理

他清楚店裡每隻犬的性格:被原主人遺棄的邊境牧羊犬最聰明也最孤僻,體型最大的狼青最喜歡撒嬌,金毛犬終日叼著一隻布娃娃走來走去,而那條漂亮的斑點狗即貪吃又調皮。

他和店員定時牽狗去店門外的小區健身區排便,每次都像一場慌亂的戰爭。靈緹犬在草叢裡毫無方向感地跳來跳去,惹人喜愛的薩摩耶同樣對行人充滿好奇,遲鈍的法國鬥牛犬總是最後一個聽到返回的口令。把它們送回店裡之後,李晶要把糞便打掃一遍。

犬在他的生活中扮演者伴侶的角色,人與犬的情感交流體驗是愛情、親情等感情所無法替代的。“這並不意味著它比愛情、親情更重要。狗的感情是很原始的,因為它不會隱藏。我並不是說狗比人好。人好起來比狗好得多,壞起來也比狗壞很多。”他說。

犬的行為和人一樣複雜,李晶常年收到要他領養有主犬的訊息,多半因為犬主人只樂於看到狗溫順可愛的一面,卻無法接受它情緒低落時的發洩、自我保護時的暴躁和不時出現的不順從傾向。

最近幾年他沒有答應過這樣的請求,“愛狗圈子和任何圈子一樣,有人願意負責任,有人不願意。”

“十年”無意迴應網路上對愛狗群體的種種責難。他寄希望於事發現場那段完整的監控影片,能在合適的時機扭轉愛狗群體的被動局面。事發之後那幾天他一直在等,預感事件的後續將導致輿論更不利於愛狗群體。

他聽到警方的處理訊息時,剛要把捕捉到兩條流浪犬送到湘江中路一家寵物醫院治療。1月6日,長沙警方將在網路上公佈處置警員個人隱私和公然侮辱警的人員行拘5日。

1月8日,長沙金盆嶺派出所收到全國各地寄來的錦旗,讚揚民警撲殺金毛。就在這天上午,”十年”送去的兩條流浪犬病死一條。

那兩條流浪犬都是小型犬,寵物醫院發現它們都患有狗瘟和犬細小。這兩種疾病都是動物醫學臨床中的高死亡率病症。

黑色犬病死的前一天下午,”十年”去看它和那條黃色犬。它們住在裝有取暖器的隔離病房,裡面散發著狗瘟和犬細小症狀特有的過期火腿腸一樣的腥臭味。”十年”錄下影片發到愛狗人士的微信群裡,“兩個小傢伙都要堅持住啊,要給救助你們的人一個交代,不能就這樣死了。”那條黃色犬奇蹟般地堅持住了,它已經度過死亡高峰期,開始緩慢地恢復健康。

“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今後還要面臨領養的問題。”“十年”說,如果最後沒有人願意領養這條黃色犬,也沒有機構願意收容它,他們只能把它放歸被愛心人士發現的地方。

“國內針對流浪動物的救助收容還在起步階段,目前民間和官方的救助收容機構遠不足承載流浪動物的數量。”“十年”很務實地將八一救助隊定位於專業的民間抓捕機構。

愛狗人士早已達成共識,控制城市中犬類數量最好的方式就是絕育。1月12日,劉文山接到求助電話,帶上兩名隊員去抓捕一條懷孕的雌性流浪犬。它將接受引產手術。

出發之前,劉文山與“十年”有過爭論。他並不排斥絕育,但認為將孕期的犬引產並不人道。“十年”指出現實,發現這條犬的第一救助人和劉文山並不具備長期飼養它的幼崽的能力,最終也只能讓它們和媽媽一起流浪。

很難判斷劉文山是被說服了抑或只是妥協了。這已經不重要了。”十年”說,在城市的角落裡,很多無主犬從生到死都不被人類知曉,就像流星一樣來世間匆匆走一遭。

被他們救助的狗不計其數,沒有被發現的狗數量更多。他們用一個詞來形容這些在城市裡四處飄蕩的動物們:

“狗命。”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劉文山、宋慈、黎明達、蘭心、瑾玲均為化名。介面實習記者陳慧東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