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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炒米的晚上 | 馮淵

2022-12-27由 文匯報 發表于 漁業

熬大麥芽要熬多少

指尖上的“老物件” / 新華社圖

進了臘月,空氣中瀰漫著年的氣息。

我將大半年來珍藏的結實樹棍、凳子的斷腿等等放在冬天的太陽底下再曬一遍,它們終於要派上用場了。

送灶前後,家家要做米花糖,米花糖的“糖”是用大麥芽酵母加大米熬製出來的糖稀,米花糖的“米”是炒米。炒米要選籽粒飽滿的整米,不要碎米,用炒米機炒制。

炒米機要用硬柴喂火。我收藏的這些硬柴不能比人家差。有人拿葵花稈或者棉花稈,那樣是要被人笑話的。火勢不夠,對炒米的質量很有影響。炒米要硬實的乾柴,要曬得沒有一絲水分,放進炒米機的肚子下,很快就被點著,不能冒煙。硬柴著了之後,不像棉花稈、葵花稈那樣掀起很大的火焰很快就燒成了灰燼,真正的硬柴是短短的火焰,緊緊纏繞著木頭的邊緣,慢騰騰地舔著鍋底。好的老木頭還散發著香氣。燒了一段時間,木頭全身都紅了,開裂了,火焰從開裂的地方吞吐,有時候竄出來,像一匹紅綢子,瞬間裹住了炒米機粗笨的黑身子。

村子裡只有竹苗家有炒米機。全村的人都要到他家炒米,還得排隊,米和柴一起排隊。我喜歡這個日子。

我坐在一群夥伴之間,看著炒米機在竹苗手裡輕快地旋轉著它的大肚子。看著火星從炒米機肚子下面往上飛昇,一直飄到房梁的頂端,那些連續不斷往上飛的火星,連成了小小的星雲,照亮了黑漆漆的上空。我能看到對面半截閣樓,閣樓上黑魆魆的雜物。那些雜物本來是又冷又硬、沒有生氣的,但在火星的包圍下,它們好像活過來了,在閣樓上變得柔軟了,擠擠挨挨在一起,互相說著話,好度過這漫漫長夜。有時竹苗要看看火表,炒米機停止轉動,火星減少,閣樓上空又陷入了一片漆黑中。我面對大門,看到村子的夜,黑得濃稠,黑得無邊無際,無數的村子都被夜鎖住了,眼睛碰到哪裡都是黑的,讓人有點喘不過氣來。冬天的風吹過小樹林,樹葉落光了,樹枝在北風中發出小狗的哭聲。只有這間小房子裡,人聲喧囂,熱氣騰騰,火光閃亮。我面對一片漆黑、寒冷,卻置身在熱烘烘的房子裡,這裡混雜著炒米的香味,莊稼禾稈的氣味,老木頭的氣味,房子土坯的灰塵味。我仰頭朝後躺下去,後面是一堆乾草,暖暖的讓人想睡過去;陣陣寒風將黑夜裡枯葉的氣息,水塘上冰塊的氣息吹過來,我又難以真正睡著。

每年總有這樣一個晚上,我等著炒米,和大家圍坐在一起。我看著火星飛舞在漆黑的房頂上,真希望這樣的時光長久一點,再長久一點。

時光當然不會停下來。但是好多年以後,當我們不再自己熬製米花糖,當夜晚燈火通明,想找密實的黑夜都不可能的時候,我還是會一遍一遍想起好多年前那個等待炒米、看著紅星飛舞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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