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力：世上已無不可原諒之人

蝠鱝是電鰩目嗎

作者：（四川）馬力

◎立冬記事

謹記之：霜降過後

10月26日巴南幼兒園兇案

距立冬12天，砍傷幼童14人

10月28日萬州公交車墜江

距立冬10天，死15人

11月3日蘭州南收費站車禍

距立冬4天，死15人，傷44人

謹記之：深秋，落鴻橋邊，天氣晴朗

斑竹、垂柳、鷯鶥，及

鷯鶥振翅欲飛而竹梢在重力中

事先為它準備好的微微一顫

那死者再也看不見的一顫

讓我停下來哽咽了很久

斗轉星移又一年，靜好歲月裡有

魚雷般精確的天干地支

也有

永難測度的人性之惡

立冬了，天氣轉涼，之後是

小雪大雪

覆蓋在

被我深深厭倦又無限熱愛的西南諸省

◎生日詩

年輕時我在幻覺中

描述過魔鬼魚、電鰩、崖柏、桃花水母

我還多次提及素未謀面的

李賀、孟浩然、蘇小小、冉仲景

如今我靠嗅覺、觸覺、聽覺來重新鑑別

世上的一切：

那些人，那些詞語

那些一息尚存的虛無之美

如今我的筆

還替我緊緊拽著一些放心不下的東西：

倒春寒、積雨雲、山槐花

親愛的你們、1969年以來的我

◎布穀鳥

雲遊《壇經》的布穀鳥，雙音節的布穀鳥，

中年怠倦而又對立於羽毛、苦楝樹冠和端午節的布穀鳥。

圓葉牽牛和黃梔子有不同的枯榮，你和我，

有緯度一致但難以重疊的人世，親愛的布穀鳥。

在烈日下梳理翅膀上的虛無，在暴雨中默默地喝著啤酒，

面壁這聲鳥鳴，面壁它毫無用處的單純與自在。

你舌尖甜絲絲的悶雷一直在經書上滾動，布穀鳥啊布穀鳥，

在這絕不悔改的、南謨阿彌陀佛的深夜滾動！

◎颱風：致塞壬

曾經難以割捨的，在後來的

動盪生活中，或許可以

多少顛沛流離，風暴般

自少年、青年、壯年襲來

多少愁苦、憤恨、孤立無助

幾乎席捲了一生

寧靜和焦躁相互辯證

形成了我們內心永不平伏的氣旋

颱風過境，大街空曠如末日

世上已無不可原諒之人

◎野草之詩

一切往生的，必將暫停於羊角芹上，野草莓上

自帶鋸齒狀的懺悔

當我們再見時

雲彩已是初秋傍晚的舍利，啤酒杯裡滾動的琥珀

我時刻都在拆散自己：地膽草，倒提壺，蔥蓮

或者雨滴形的，炊煙般的，格式化的

有時也把自己聚集起來，露宿於五蘊之中

因果之辨始終困惑著我

這一生盤根錯節，又各有枝頭

祝你狗年吉祥詩五首

◎兄弟：致二狗

你在五隻小臘腸犬中排行老大

領養人命名你為二狗

好吧，二狗

如果當初你這枚卵，生為鯤鵬或雲雀

那你正遨遊北溟

如果生為河蝦、泥鰍或鸛鳥

也該有一個江湖

如果你投胎人類，生於1969年

那麼，二狗，容我敬你一杯酒

請你在任何化身中都保持天賦的善良

容我稱你一聲兄弟

請跟我一起唱歌、賭錢、泡妞

◎夜叉：致二阿哥

我通曉人間迴圈之道但從未

試圖挪動身邊這隻臘腸犬

於某個頓悟中。我深知

世上萬物各安天命

其生死兩不相干，其憂苦

則互為因果

如果非要

將它們納入同一個參照物

那麼，在一隻

姑且被我們命名為二阿哥的天龍八部面前

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阿修羅：致珊妹兒

某日下午，無心詩書，無酒

無端端想起珊妹兒，一隻小臘腸犬

心又軟了一陣。光陰啊，流水啊

禮樂崩壞的世道啊

還有十常八九的人生不如意事

皆不能抵消這隻小狗贈予我的片刻歡愉

觀世音不能

萬古愁也不能

◎少女：致四妹兒

每個族群都有少女

每一座須彌、每一陣風中、每一粒沙礫裡

都有他們各自嬌寵的少女

活潑漂亮的少女

在絲瓜、野燕麥花上

也在雅典苑小區

具體來說，在一隻小臘腸犬身上

就連宇宙深處

糾纏著她的億萬個量子

其結構中，也有無處不在的少女

◎睚眥：致五妹兒

犬類有忠義之道乎？有寬容之說乎？

有揚善懲惡之能乎？

五妹兒，我親手接生了你

剪斷臍帶，繫上棉線

拿毛巾把你擦拭乾淨，愛你，親你

餵你羊奶、鈣粉、雞蛋黃

但是五妹兒，你不必湧泉相報

我和領養你的楊觀文，昔日曾殺狗啖肉

昔日曾恬不知恥

你有權睚眥相對，你有權咬拖鞋、拆沙發

撕窗簾及亂拉屎尿而功德無量

2018。1。7

注：睚眥，龍生九子之次子，相貌似豺，好腥殺。《史記范雎傳》：“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