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人的伏天怎麼能少了一把荊芥菜

盛夏酷暑，煩悶溼毒，伏天的河南人愛用荊芥調味兒，拌黃瓜、吃涼麵、喝胡辣湯，荊芥除溼祛煩開胃解毒。那年“大夥上”，本家姥爺為救即將斷氣的兒子，偷了夥上的面，卻被一片荊芥葉出賣，姥爺的女人因此帶著兒子出走山西，沒再回來。在我少年時的窯場裡，姥爺酒後給我講了他一輩子都放不下的心事，而我卻喝下了人生第一口苦澀的老酒……

範孟廣|文

娘做的荊芥涼麵至今讓我口齒留香

低矮黢黑的廚房裡，娘把老案板放到大水缸上，撒上一層面醭，從瓦盆裡拿出餳好的麵糰，先揉幾遍，面上勁了，再用大擀杖擀開、擀薄，疊幾層，切成一指寬的麵條。

此時，我已經在灶火裡把水燒得滾開，麵條下進滾水裡，立即翻滾著浮起來，娘用筷子把麵條挑散，沉下去，倏忽間再漂起來。就像人生，幾次沉浮，幾回煎熬，就完成昇華，才成熟了。

瓦盆裡是新抽的井水，冰涼甘冽，還有縷縷寒煙在水皮上氤氳。剛出鍋的麵條撈進涼水裡，滾燙的麵條被新井水一激，瞬間，好像參透了今世前生，醒悟禪定，不再浮躁，凝神心清安寧，柔軟中增添了幾分勁道，香糯中又有了幾分清冽。

撈進碗裡，澆一勺蒜醋汁，叨一筷子黃瓜絲，筐裡洗淨的荊芥葉剛從田裡摘來，抓一把放到碗裡，筷子攪開，與涼麵一起浸潤到蒜醋醬汁裡，還沒入口，就已經滿口生津，周身生涼了。

現在想起，小時候娘做的手擀荊芥涼麵，至今還讓我口齒留香，饞涎欲滴……

荊芥菜竟有這麼多好處

其實，荊芥是一味中草藥，有特殊的爽口香味兒，初生香辛可啖，取作生菜可食，有祛風散表涼血和開胃通竅解毒功效。

夏天，溼熱毒盛，心煩氣悶，農人在田間勞作，赤足裸背光腿，不免會被蟲毒、草毒、水毒、麥毒侵襲，形成瘡癰、風症、毒症，夏季常食荊芥可祛毒防病。

《本草約言》裡說：“今人但遇風症，即用荊防。”

因而，古人贊荊芥為“一捻千金真不易，管教瘡疥淨無餘”，說荊芥是盛夏伏天千金之藥，可以將疥瘡清除乾淨。

清人趙瑾叔在《本草詩》裡說，“荊防入藥本相須，更喜辛香作野蔬”，看來，人們很早就把荊芥當做了藥食兩用的調味妙品和祛病防疾佳品。

父親是一位家傳老中醫，好像到父親這輩已經十一代了。

每到初夏，他都會在菜園裡闢出一小塊地，把土鬆軟，撒一把荊芥籽，澆上水。此時，氣候溫潤，草長鶯飛，不幾日，青翠的荊芥苗就一層鮮綠了，待到葉片如指蓋大小，就可採摘食用。

荊芥耐乾旱耐薄瘠，只要有巴掌一塊大的土地，無論是地上還是盆裡都可茂盛成長。

新葉長大，掐了嫩芽，不幾日還會有鮮葉長出，越掐越長，越長越旺，一次栽種可吃一個夏季，老家人都說，掐不完的荊芥葉，吃不退的絲瓜菜。

姥爺做了一回“賊”，卻被一片荊芥葉出賣

小時候，我有個本家姥爺在村裡看窯場，還兼做伙伕。

“大夥上”時候，家裡不能種地，也不叫生火做飯。那年夏天，瘦成了一架骷髏的十二三歲的兒子病了，人都沒吃的，哪還有藥治病？

村中成立的大夥每頓飯都是清湯寡水野菜湯，眼看小孩兒連餓帶病張嘴喘息要斷了氣。

半夜，他端開“大夥上”食堂的門鑽了進去，摸瞎兒從麵缸裡抓了一把面，再一聞，還有荊芥的香味兒，大概是留給上頭領導下來喝湯麵條用的，邊用鼻子聞邊摸索，像一隻老鼠摸到了灶臺上的柳筐，用另一隻手抓了一把筐裡的荊芥，鑽出“大夥上”房門，攥著兩隻手往家跑。

到家趕緊關門掩窗生火給兒子攪麵糊，麵糊一熟撒裡荊芥葉，服侍兒子喝下，也怪，奄奄一息的兒子喝了荊芥葉面湯，漸漸臉色有了血光，一會兒就酣然入睡，他才知道，兒子這病多半是餓的。

但第二天一早，大隊治安幹部就找到了他家，說是他偷了“大夥上”的東西，他不承認，幹部就把他拉到門口讓他看地上掉的荊芥葉，他立馬“石化”了。

於是，大隊幹部把他拉到隊部吊打了一頓，一頭血，滿身土，哭喪著臉回到家，卻看到兒子已經下地玩耍，他顧不得渾身傷疼，嘿嘿笑了……

雖然一片荊芥葉出賣了他，但半碗荊芥麵湯卻保住了兒子的命，挨一頓打值得。晚上，娘們兒就跟男人商量，先去山西逃荒把孩子養大，過幾年家裡日子好轉再回來。

本家姥爺萬般無奈，覺得也是沒法的法兒，就收拾收拾，過兩天瞅個機會，讓老婆帶著兒子連夜背上行李乾糧一路乞討去了山西。

但娘倆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本家姥爺盼了一輩子，一輩子卻孤單悽苦。此事在那時農村並不鮮見。

聽了姥爺的心事，我喝下人生第一口酒

後來，“大夥”辦不下去就解散了。生產隊成立磚窯場，但不是燒磚賣，那時候上頭不讓農村人做生意，只能給公社種地，燒磚也就是給城裡人或者村裡人蓋房用，就像交公糧，有任務指標，窯場就在離村子三里地的河堤上。

本家姥爺光棍一條，在家睡和在窯場睡並無兩樣，隊長就安排姥爺去窯場看磚帶做飯。每天死工分，不用去地幹活，輕省專一，他很樂意幹。

窯場邊角地塊很多，姥爺就散散碎碎稀稀拉拉種幾棵南瓜、西瓜、絲瓜、冬瓜、艮瓜給窯工當菜吃。夏天吃撈麵條離不了荊芥，他就專門在暄騰的地方撒了一片荊芥籽兒。

夏天天長，下午放學後太陽還很高，農村的孩子閒不住，回到家放下書包，擓著籃子背起籮頭就下地薅草。我渴了就去姥爺的窯場喝水，有時候還有撈麵條湯。

那日正是星期天不上學，我去河堤上給豬薅草，快晌午的時候，到窯上找本家姥爺要喝水。喝完水，姥爺拿出五分錢和一個酒瓶，叫我去村裡代銷點灌酒，“一毛燒”，是老白乾兒，也就是紅薯幹做的老酒。

小孩兒跑得快，姥爺卷的紙菸還沒抽完，我就打酒回來了。姥爺吐了嘴裡的煙把子，去地裡摘了個大艮瓜，掐了一把荊芥，把艮瓜切成片，撒裡鹽倒點醋，拌裡荊芥。

姥爺把酒倒碗裡，我吃菜，酸爽香脆，姥爺喝酒，醇美愜意。喝到半暈，姥爺就給我講了這個被一片荊芥葉出賣偷面捱打的故事。

姥爺說，要是她娘倆不走，我孫子比你小不了多少，到這會兒，也不知是死是活，是流落到誰家過日子了，也沒個音信兒。

姥爺喝一大口酒，問我，孩兒，你喝口不？

我猶豫了片刻，接過碗喝了一口，苦辣澀衝。

這是我人生第一口酒……

（圖片來源於網路）

作者簡介

範孟廣，筆名植梅先生，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化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化中原油田作家協會副主席。

歡 迎 投 稿

郵箱 yujimedia@163。com

豫記系頭條號簽約作者

商務合作請加微信：salome1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