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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桃花作畫多甜俗,吳昌碩的卻是“苦”的,這要從他的經歷說起……

2022-07-10由 人民資訊 發表于 畜牧業

甜一共幾畫

吳昌碩是杭州西泠印社首任社長,與任伯年、蒲華、虛谷合稱為“清末海派四大家”。

以桃花作畫多甜俗,吳昌碩的卻是“苦”的,這要從他的經歷說起……

我對吳昌碩的關注,從他那一幀照片說起。他那張黑白得有些泛黃的照片,十分吸睛。首先關注他的扮相,身著道袍,頭挽一小髻,一幅不新不舊的模樣,古怪而耐人尋味。其實,穿道袍僧衣,是改朝換代時讀書人慣常的模樣。當時的吳昌碩,剛剛親歷了甲午戰爭的戰敗、戊戌維新的失敗、八國聯軍入侵,內心湧起不盡的悲愴與焦慮。照相的這一刻,他反而平靜下來。透過戰爭的風雲,他看清了舊王朝必將滅亡的命運。

照片上,那個平靜的瞬間十分動人。吳昌碩的眼神,炯炯的目光是斜著放射出來,彷彿是在側身看你。有一種凜然,有一種傲慢。傲慢得不可一世。令人欽佩的,這種傲慢,不是輕浮的,而是沉靜的,有重量的。像壓艙石,風來雨來,如如不動。

後來反覆讀他的傳記,才瞭解了這傲慢的出處,並且讚賞他這種傲慢。“自我作古空群雄”,是凝聚了生命苦澀之後,對於苦難的鄙夷,是對傳統文化領悟於心的強大自信,又是以筆墨金石傳承古典之美的擔當。

吳昌碩的眼神,在很長時間內震懾了我,激勵了我——風雨中的定力。他有楹聯:“風波即大道,塵土有至情。”這句話幾乎可以概括他的藝術生涯。前半句,即是在經歷風雨。後半句,又是他親近泥土之後,在書畫篆刻藝術裡散發出的泥土芬芳。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他筆下紫藤。那是純粹的筆墨藝術。一根根遒勁的藤,纏繞在頑石上。作為石頭,並不想被其束縛。所以,那種纏繞是艱澀的,是欲衝破某種阻力的。然而,又是鬆弛的,一種生命的自然而然。向上,再向上,生髮的藤,是書法的飛白,欲斷還連。令人想起,藤蔓愈老的時候,那種木質的紋理,時深時淺,但韌性極強。紫藤的葉子連同鈴鐺一樣的花,葳蕤興奮,隨風擺向一邊。吳昌碩的畫,必須有風。有風才有力。一種生機勃發的蒼翠感,超越了宋畫的詩意,衝破了吳門畫派的恬淡,更將“清四王”的刻板踩在腳下。即便是再沉悶的心靈,在這樣的畫作面前,恐怕也要奮起了。再柔弱的人,也想要剛強起來。

畫藤,是畫界傳統。明代徐渭,號青藤老人,筆下葡萄藤是潑墨的,要纖細很多,像是涕淚橫流。

吳昌碩筆下的藤,有了金石味的審美。他的一幅無花無葉的《枯藤》,題寫:“予友居士梅墅門外,一藤穿壁,拳溪如獅伏,如蛇行,奇形詭狀,月夜視之可畏也。”他將這種“可畏”進化為美感,這需要膽識,需要魄力,更需要對美的準確的判斷力。如同手握刻刀,筆筆精到。

齊白石是吳昌碩的忠實粉絲。他曾拿一幅吳昌碩的紫藤圖,來到園林,與真實的紫藤相對照。並對身邊友人說,哪個更真?他認為,吳昌碩筆下的藤,比真實的藤更真實。有了這番感慨,他臨摹吳昌碩更加用心。

後來,齊白石也擅畫藤。他曾在《藤蘿》中題有:“青藤靈舞好思想,百索莫解頭緒爽。”“青藤老屋昔人去,三百年來恥匠興。”他認為徐青藤之後,無人能與之抗衡。言外之意即是,他所畫的藤蘿可與青藤並肩,頗為自信了。

我對藤有十足的好感。記得在富春江邊的嚴子陵釣臺,附近的矮山,蒼翠蔥鬱,爬山途中被一根老藤攔住了去路。老藤像是老仙翁,不可怠慢,是那一方山水的精靈。低頭俯身,給他作揖,從其下穿越而過。又有,冬季在揚州,史公祠的百年老藤筋骨畢露,那種力道和倔強,是很動人的。像史可法抵抗清軍的威武不屈。氣象,似吳昌碩筆下枯藤。

再有被吳昌碩感動,是一幅《桃花》,題寫:“穠豔灼灼雲錦鮮,紅霞裡住頗黎天。不須更乞胡麻飯,飽啄桃花便得仙。”

文人畫家鮮有畫桃花者,因為不能免俗。一俗毀所有。或許是心理原因,見到現實中花葉並茂的桃花盛開,真覺得有幾分輕佻和俗氣。像是秦淮河邊垂著的帳幔,粉豔豔的,直將王朝的氣數洩盡了。

而吳昌碩的桃花讓我驚詫了。一株山桃,從懸崖上伸展出來,完全是氣息的吐納,含而不露,像是篆刻的刀法,古意盎然。老幹新枝,力透紙背。間或摻入狂草筆意。粉色的桃花,是正楷寫出,筆筆分明,晶瑩而清新。吳昌碩的桃花,一點也沒有甜俗。是苦的。

苦與石

吳昌碩的藝術,最動人的,便是這“苦”味。這與他的人生經歷有關。

1851年,吳昌碩8歲。這一年11月,洪秀全率眾在廣西金田村起義,宣佈太平天國建立。自此之後的14年,太平軍與清軍的搏鬥令無數家園毀於戰火。1860年,吳昌碩考取秀才,太平軍與清軍的戰火燒到了家鄉,秀才名籍被毀。這一年春天,清軍江南大營重新發起進攻,合圍天京。戰火所致,粉牆黛瓦田野茂林全部化為焦炭。吳昌碩與父母弟妹、未婚妻章氏相依為命,以觀音土和少量米煮飯充飢。生靈塗炭,哀魂遍野。

由於祖母、母親和未婚妻裹小腳,行走不便,傳言太平軍將那些清廷擔任官職的人稱為“妖”,見者必殺。吳昌碩剛考取秀才,父親原是候補知縣,雖然在家務農,但有官名。全家人決定,令父子遠走他鄉逃難。逃難途中的日子艱辛可想而知。直到1864年,太平天國運動宣告失敗,吳昌碩與父親費盡千辛萬苦趕回家鄉,得知母親、弟、妹、未婚妻章氏,全部離世。吳氏一家九口人,戰後只剩父子二人。逃荒途中由於長期吃觀音土和樹根,很少攝入食鹽,吳昌碩的身體出現嚴重問題,肝病、軟腳病困擾餘生。

經歷了大苦大難,令他的藝術始終有重量。不論是治印、做學問還是書畫創作,吳昌碩的心頭,是一種深沉的痛,還有痛過之後的平和、看透和珍惜。

吳昌碩天性堅韌。除去戰爭因素,他本人性格也相當剛毅。他14歲正式學習篆刻,之後從未放下。他用的刻刀是用大鐵釘磨成的,印石也是就地取材,有時從河灘上撿石頭,偶爾用破磚舊瓦代替,剛勁老辣,酣暢淋漓。14歲那年年底,由於刻印時間太長,天寒手僵,不小心被刻刀切傷左手無名指,指甲脫落,血流如注。造成終身殘疾。吳昌碩長期在家刻印,久不下樓,宛如不出閨閣的女子,因此被大家稱為“鄉阿姐”。吳昌碩也曾自刻“小名鄉阿姐”印,以為紀念。這是自嘲,更是一種無悔的堅決。

雖然吳昌碩自謂“三十始學詩,五十始學畫”,大器晚成。但重要的是,自幼就開始學印。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在幾十年的輾轉磨難中,始終堅持對篆刻、石鼓文等藝術的不盡探索。他創造性地將篆刻藝術中刀石效果產生的金石味,上升到殘缺美的審美新境界。殘缺刀法是吳昌碩篆刻創作中的一種常用手法。以秦漢古印來說,因年深日久,水土浸蝕,自然風化,印面及文字線條失去了原先的平整和光潔,變得殘缺不全。這些殘缺古樸、含蓄、渾厚、蒼拙,本身即是美。吳昌碩將其發揚光大。試想,沒有一定閱歷的人,很難使殘缺綻放光華。

1882年到1911年,吳昌碩在蘇州度過了30年。初到蘇州,靠刻印的微薄收入難以養家,就在朋友的幫忙下捐官。他在蘇州衙門任佐貳,相當於縣尉,官職卑微。吳昌碩骨子裡還是個傳統文人,他始終沒有放棄對仕途的期待,希望以自己的才學實現理想抱負。

有個插曲。那天,吳昌碩從衙門值公務回來,身著官服,樣子呆板可笑,甚至有幾分狼狽。這一幕,被好友任伯年看到之後,趁機畫下《寒酸尉像》。吳昌碩苦笑一聲,題寫了酸澀的自嘲詩:“達官處堂皇,小吏走炎暑。束帶趨轅門,三伏汗如雨……”

這幅畫中,吳昌碩的眼神是彷徨的,內心是苦楚壓抑的。當時的他,被生計所困,找不到人生座標。一顆文心,完全不適應官場,顯然是一種錯位的尷尬。他也像歷史上的傳統文人一樣,嚮往歸隱田園:“不如歸去飲苕水,老屋破抵蘭亭撐。”“不如歸去尋生活,數畝湖田種秫麻。”……歸到那個童年的故鄉,腳踩泥土背朝天。因為在那裡,彷彿才是吳昌碩的生活本該有的樣子,而那些,則是另一番話題了……

(原標題:自我作古空群雄)

作者:胡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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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源:北晚新視覺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