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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嶽|背饃上高中

2022-06-14由 西安日報 發表于 畜牧業

羊癟子怎麼處理

西嶽|背饃上高中

□惠 鵬

我常常羨慕現在的中學生,三餐不重樣,天天有肉吃,比起我們背饃上高中的苦難經歷來,簡直是跌到福窖了。

我是八十年代初上的高中,讀的是長安區老三所之一的引鎮中學。那時候的長安剛剛實行聯產承包,農村生活還比較清苦,一天三頓的苞谷雜糧——早飯是紅苕苞谷糝子、黃糕饃,就的是由蘿蔔纓子、白菜幫子沃制的漿水菜;中午是苞谷面打攪團、溜魚魚,澆的是漿水汁子,晚飯是汆攪團、汆魚魚,用的還是漿水汁子和漿水菜。一日三餐的苞谷糝、苞谷面和酸菜漿水,吃得人肚發脹、胃作酸、屁咚咚,吃飽了又像沒吃飽的樣子,感覺異常痛苦。終年難吃幾天白饃、難見幾頓葷腥的生活,讓鄉黨們對我離開村子去上高中很羨慕、很眼氣。他們眼氣羨慕我的,倒不是啥學文化、考大學,而是我從此可以吃到白饃細面了,從此可以揹走家裡最好的乾糧了。所以,當地人教育孩子上進,就有了一句口頭禪:“想吃白饃哪,上引鎮中學去!”

我上高中,揹走的是啥最好乾糧?今天說出來都不怕你笑話,是一種叫做“三和粉”的鍋盔饃。所謂“三和粉”,就是用小麥面、苞谷面、高粱粉和成的麵粉,一種二粗加一細、各佔三分之一的麵粉。用它烙制的鍋盔,蒸出來的蒸饃,青褐噘噘的,土腥味很濃,我至今仍在懷疑,那是麵粉廠用掉在地上的麥灰,與苞谷面、高粱粉攪混而成的,否則,哪來恁重的土腥味?就這,已是當時東部塬區的最好吃食了,還是用東西兩河產的大米,從西安城裡換來的高階貨。也許你要問了,放著白生生的大米不咥,吃那勞什子做啥?這你就不知道了,那年月的長安農村,糧食異常緊缺,我的父輩——“郭達”們就是靠這一斤大米換一斤半“三和粉”,或者換二斤苞谷面,來打發青黃不接的日子,哪還有吃大米的口福?!

“三和粉”做的饃饃不好吃,引鎮中學的白饃細面就好咥了吧?答案沒你想得那麼樂觀。八十年代初的中學生活,極其枯焦,除過一月一頓的臊子葷面外,難得碰上幾塊肉星子。特別是到了萬木蕭瑟大雪封門的冬季,天寒路滑,灶上弄不來像樣的蔬菜,就拉回一大車凍得梆硬的大白菜,或是半車泛著白霜的老冬瓜,碼在飯堂右側的空地上,跟小山似的,總要吃上兩週半個月。這周拉了車凍白菜,便從早餐的焯白菜,中飯的炒白菜,到晚飯的白菜湯,一日三晌整整一個白菜系列;下半月弄了半車老冬瓜,自然而然在以後的兩週裡,大家就只能吃這冬瓜菜系了。吃得正長身體的我們,跟蔫白菜、老冬瓜一樣蔫老,還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和牴觸。

排隊舀取白菜湯,可以算得上我們一天三餐中最勞神也最鬧心的等待了,那場面絕不亞於饑饉年月餓極了的人們搶舍飯時的慘烈情景。每當飯口來臨,學生灶便一改早餐午飯於視窗買取的規則,三口大鍋在灶門外的空地上一字排開,鍋裡早已盛足了從水房打來的開水,幾名灶師把一盆盆熬白菜魚貫倒入冒著熱氣的開水鍋,然後攪勻,即刻就烹製出這世界上絕無僅有的白菜湯。現在概念中的湯菜內容——豆腐、粉絲、蛋絮,肯定不會有,能漂幾絲蔥花,就算相當不錯了。全校一千多名學生,便排起了長龍,擁擠著,蠕動著,從鍋邊依次舀入白菜湯,領取兩個蒸饃,以滿足青春期的熱量攝入和生理需求。這個當兒,往往也是最容易出問題的時候——那些下課遲了的排在後面的高年級的男同學,早已將午飯克化淨盡,餓得飢腸轆轆、前心快貼後心了,焦急躁動的長隊,在這些“餓狼”的助推下,就像大海里的怒濤,不間斷地向鍋邊湧動、澎湃——不幸的是,總有幾個排在前面的漢小力薄的同學被擠出隊來,做了眼疾手快的管理員繳碗踏碗,懲戒加塞擁擠者的娃樣子。眼瞅著快到自己舀湯領饃了,自家的洋瓷碗卻被人踏成了癟癟子,癟癟碗還咋叫“小羊”們舀菜湯?幾個倒黴蛋委屈傷心透了,離開了飯場。此時此刻,那些從家裡背來的掛在宿舍牆壁上的網兜裡的雜糧饃饃、酸菜和炒青椒,就顯得異常親切、香甜和牢靠。

為了趕製這兜應急或是加餐時的雜糧饃饃,我清楚地記得,每逢週日下午返校的時候,我的母親總要親自下廚,和麵烙鍋盔、蒸蒸饃,然後將她做好的鍋盔蒸饃、酸菜鹹菜,滿滿地塞上一網兜,千叮嚀萬囑咐我:“別餓了肚子,少惹事,多長進!”帶著母親的希冀,我將這兜饃饃背到了宿舍裡,果腹之餘,常常為它的妥善保管而發熬煎。春秋兩季還好說,不冷不熱,鍋盔蒸饃保質一週沒問題,到了冬夏時節,那就遭罪了,不是被凍得冰硬似鐵,就是發黴變質了,就得用開水泡著吃,就得放到室外去晾曬。嚼著這曬過的鍋盔饅頭,黴味鑽心哪,我就想起那一月一頓臊子葷面的噴香來,儘管那裡頭僅有幾塊豆大的肉粒,少得可憐,容不得你挑肥揀瘦,但那畢竟是我高中三年裡能吃到的最好飯食了。

有了背饃上高中的經歷,我對今天的好生活就倍加珍惜,對舌尖上的浪費就格外敏感,深惡痛絕。每每看到飯店酒樓、機關食堂裡,有沒吃完的飯菜,甚至是沒動筷子的紅燒肉、雞塊魚塊,被年輕人倒進泔水桶時,我就特別難受,心如刀絞。有時實在看不過眼了,憋不住了,便要大聲嚷嚷:“娃呀,中國人才吃了幾天飽飯哪?你就這樣暴殄天物!這要放到災荒年月,菜糰子也沒得吃,榆樹皮能不能搶到手,還要看你娃的造化,餓死的人還少嗎?餓你十頓八頓,看你還營養過剩、害怕發胖不,看你還矯情不?咱們何德何能,這樣糟踐公家他人的飯菜哇!”我也知道這樣做,不招人待見,但沒法子,這就是背饃上高中、餓怕了窮怕了留給我的後遺症啊!

編輯:王少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