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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的心願

2022-09-26由 金臺資訊 發表于 農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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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寅夏秋,江西大旱,浩浩湯湯的鄱陽湖急劇萎縮成渾黃細流,航拍視角下的“生命之樹”,失了樹的蔥鬱、水的澄藍,完全沒有了以往的生命力,看上去很像是病人手背上的毛細血管。

三面環水、一面環山的都昌縣,擁有鄱陽湖三分之一的水域,南聯五河水,北通長江,可以說都昌人的日子是長在湖上的。如今,鄱陽湖水失得厲害,他們日子該怎麼過,會怎麼過?

詹柏山,“世襲”的漁民。十年禁漁,他洗了腳,卻沒上岸,成了都昌縣護漁隊隊長。往年,他每天雷打不動地在早上8點離家上船,和隊友們一起,從不同航道深入大湖腹地,關切著他冥冥之中或者說命中註定就該關切的各種魚和江豚。今年,他身份沒變,只是起床的時間越來越早了,為什麼早?當然是因為鄱陽湖的水越來越少,“碼頭”越退越遠;與此同時,他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晚,為什麼晚?因為水退得又猛又快,多年沉積水底的垃圾在乾涸的湖床上顯露無遺,他得花越來越多的時間將它們一一收拾乾淨。

事實上,在湖床顯露的不只是垃圾,還有許多魚的屍體。這些屍體被毒辣的太陽烤得乾脆乾脆的,風一吹,顫顫地發抖,風再一吹,就嗚嗚地哭泣。他彷彿聽到湖心深處江豚發出了綿羊叫聲般的哭聲。那一雙雙永遠閉不上的魚的眼睛啊,彷彿時間的黑洞,裝滿難以排遣的憂傷,詹柏山每看一眼,心就跟著哆嗦,這哆嗦牽動他的嘴角、鼻子、眼眶,還有雙手雙腳,總讓他難受到想把自己縮成一團。

水,快要被持續發著高燒、發著瘋的旱魔吸光了;魚,逃得快的能隨水退進長江,動作慢的只有死,被渴死或被水的高溫活活悶死;可憐的江豚,以魚為食的江豚,被上帝施了笑刑的江豚,再不下雨,它們的死活怕是要成為一個懸念,可是,它們卻永遠無法表達悲傷,只能頂著上天安排給它們的微笑表情,接受命運不可知的殘酷。

船尾白浪湧動,水質肉眼可見地變得渾濁,水位又低了,船在主航道竟然又“壓艄”了。也許,明天或者後天這塊水域又不能行,消失的水面到何處才是個頭?詹柏山憂心忡忡。

憂心忡忡的還有多寶鄉的李春如。77歲的李春如,曾是個鄉村醫生,1982年棄醫回村務農,開始了長達40年的義務護鳥及救治病傷候鳥工作。這些年,經他手救治過的病傷候鳥有2萬多隻,被譽為“民間候鳥保護第一人”。這些年,自第一批冬候鳥來湖到最後一批冬候鳥離湖,他堅持寫候鳥巡護日誌,不長,每篇約一頁紙,四五百字的觀測記錄,附一首原創詩詞,至今已寫1700多篇。

“泥一程,水一程,護鳥年華灘塗行,天鵝淺水吟。花凋零,草凋零,鶴宿沙丘月照明,歸鴻訴衷情。”這首《長相思》,是40年來李春如第一回在夏季寫的詞。他說,自己過往從不在夏季寫詩詞,因為夏候鳥比冬候鳥命“賤”些,像農村的狗娃子般好養活,沒啥可記錄的。破天荒動筆,實在是因為心裡難受,不寫不安生。

這是李春如活了70多年,從未見過的乾旱。夏候鳥大多以魚、蝦、螺螄等水生生物為食,且要吃活的;對水質的要求也苛刻,平常沾到泥巴的水、不流動的死水它們碰都不碰;每天,候鳥都要梳洗羽毛,不梳洗,羽毛會結塊,張不開、飛不起來不說,還極易染上毛囊蟲病,爛肚皮。這段時間,天磨鄱陽湖,水位一退再退,夏候鳥覓食艱難,許多雛鳥因體力不支倒在了覓食的路上。有天晚上,李春如照例去巡護,草沿邊走一路,竟拾到60多隻雛鳥的屍體。這些屍體,瘦骨嶙峋,掂在手上只二三兩重,像一根藤草似的輕飄,它們都是餓死的啊。李春如心如刀割,他抿了抿自己乾涸的嘴唇,為即將到來的冬候鳥深深擔憂起來。都昌是陡水,水一退,魚非死即跑長江去了,一天要吃好幾斤魚的東方白鸛怎麼辦;灘塗裂開的縫一層接一層,有的寬得能伸進拳頭,有些地方看上去彷彿是沙漠。蓼子花、黑米草、藤莎草,這些要潮溼地才生長的草,到如今一根也沒長出來,它們可都是白鶴、天鵝、大雁等愛吃的草啊。少食物、失洗羽之水,愛吃又愛美的冬候鳥還能在鄱陽湖好好呆下去嗎?

李春如告訴我,前兩天他把抖音解除安裝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因為生氣。這段時間,都昌的千眼橋、星子的落星墩、鄱陽湖的大草原……似乎都成了網紅,他看著糟心,奈何不了其他,便只能把軟體卸了。我理解老李的心情,世人喜歡新鮮,誰也不能免俗,卻不知事出反常必有“妖”。往年要11月、12月才可能見的景象,今年7、8月就見了,意味著什麼?意味著自然變了臉,變了臉的自然是隨時有可能翻臉不認人的。自然翻臉不認人,那就是災難。大難臨頭,草原能避禍嗎?唉,這哪是什麼草原,它是縮小的湖面,是消失的湖水啊。

長年生活在湖邊的百姓,都是清醒的老李,他們對自己未來能不能喝上水揪著心。都昌縣第二水廠,10臺泵機組裝完畢,正伸入湖中,開啟三級提水模式。一位面色黝黑的老者戴著草帽、踩著高低不平的土疙瘩朝水泵群跑來。我們喊話讓他慢點,他說他沒事,就是擔心過不了幾天,天會幹到沒水喝,忍不住跑到水廠來看個究竟。

站在我旁邊的,是都昌縣潤泉城鄉一體化專案部的劉主任。他寬慰老人,讓老人放心,說只要鄱陽湖有流量(水流),不管花多大代價,水廠一定保供。此時此刻,代價,不是一個虛幻的名詞,而是一個企業為社會、為百姓所能做到極致的實實在在的貢獻。投入的取水裝置,每天增加的電費、藥費(水位低、水溫高,導致水質變差),請民工清淤挖溝架設管道等等,供水利薄,而成本翻了一番不止。

我注意到老人神色依然凝重,他內心還藏著隱憂。來都昌前,我的心也是惴惴難安的:有關部門預測9月至10月整個長江流域多半是久晴少雨的天氣,萬一老天爺就是狠心不下雨,鄱陽湖怕是要斷流。到都昌縣水利局瞭解情況後,我心裡的那塊石頭總算是放下大半。這些年國家投入資金,興修了那麼多圩堤、水庫、農飲工程等水利工程,全部都是儲備在手、應對極端天氣導致災難的利器、神器。都昌有水庫286座,水塘3243座,圩堤89座,水廠18個,儘管自6月23日以來都昌再沒有有效降雨,但在此之前,縣裡就研判了旱情,並在第一時間啟動應急預案,提前讓內湖、水庫儲備了水,以備不時之需。事實證明,堪稱抗災減災定海神針的水利工程,不僅在抗洪時發揮了巨大作用,在抗旱時同樣能發揮巨大的作用;一切未雨綢繆的水利工程設施都是人類面臨自然災害時最有效的應對手段。老人家,放心吧。

離開時,老李一個勁地拉著我的手,訴說心願。老李說,湖區人最瞭解鄱陽湖,這些年,湖生病了,今年病得尤其重,水利大工程要早開工、及早給鄱陽湖治病才是理呀。他讓我無論如何盡全力幫爭取個小專案,假如他能在門口疏浚出一口小池塘,就相當於為候鳥們造了一座食堂、澡堂,那是功德,有福報的功德啊。

我願老李的心願早日實現。(文/羅張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