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要做五條被子，這樣我閨女嫁人後命好，能做上“五代奶”

嫁妝

好像從我記事開始，父母親就開始籌劃我的嫁妝了。

七八歲的時候，有一年父親評了先進，獎品是一個氣壓式的暖水瓶。那時候，鄉下的孩子哪見過這玩意兒。父親開啟包裝，露出嫩黃色底子、紅色龍鳳圖案的瓶身，我怯怯地伸手摸了一下，那種光滑的、涼涼的感覺至今還留在指端。父親壓了壓上面的壺蓋說，這樣就能出水，也學著父親那樣壓了一下，竟然把我的手又彈了回去，還有細微“噗噗”的出氣聲，真是神奇。可是父親又把它收回盒子，舉到衣櫃的最高處說：“等你長大了再用。”又一年先進，父親抱回一床毛毯，顏色有些暗，可摸上去厚實暖和得很，以為家裡過年會拿出來用，母親又說：“這床毛毯全毛的呢，上海產的，留著你以後用。”

圖片源自網路

現在想來，“留著你以後用”就是我們家對嫁妝的委婉表述了。

王開嶺說，江南殷實人家，若生女嬰，便在庭院栽一棵香樟，嫁女之際，家人將樹伐下，做成兩隻大箱子，放入綢緞做嫁妝，取“兩廂廝守”之意。我們也是江南之家，可並沒有種香樟，記憶中全村方圓幾十裡好像也沒有人家種香樟樹的，但是，杉樹卻是有的，而且有一排。從小就定了姐姐在家招上門女婿，所以家裡只有我一個以後要出嫁的閨女。經濟緊張的年代，種桃種李，每年都有收成，母親卻還在果園的西邊種了一排杉樹。已經不記得是怎麼種下去的，因為那時還小，到對它們有印象的時候，杉樹已經有我小手腕粗了。杉樹長刺，沒有香樟樹搖曳生姿、落蕊生香的浪漫，可是棵棵筆直，比泡桐細密得多，也不像松樹那樣長疤或流油，當時算是做傢俱的上好木料了。母親總說，二十年後，這些杉樹就成才了，做完三櫃六桶五架還有多餘，足夠小閨女帶一套體面的嫁妝了。可是後來，杉樹長成了，市面上有了各種成套傢俱，儘管不是實木，但烤漆鋥亮，式樣也巧得很，再沒有人家把木匠叫上門來打傢俱了。

圖片源自網路

婚期定下來時，母親說，要做五條被子，這樣我閨女嫁人後命好，能做上“五代奶”（五世同堂的意思）。家裡那時也拮据，主張簡單生活的我勸住了母親：“哪裡需要那麼多被子，要我怎麼運過去呢，再說我的小房子也裝不下呀！”母親悻悻的，半天沒回答我，翻出幾條顏色各異的被面又放回去，這事也撂下了。

圖片源自網路

遠嫁威海，從住單位臨時房到正式分房，後又自己買房，搬家實在是在平常不過的事了，可每次母親都視為大事，親自買上蠶繭，找人制成蠶絲被寄過來。女兒十八歲生日，又寄。

“媽，我們的被子用不完呢。”

“以後雍雍出嫁，還不知道我是什麼狀態呢，先備著。”

去年女兒上大學，母親又做了兩床寄過來。

收到後給母親打電話：“雍雍上學自己不知道管理東西，哪能用這麼好的被子呢。”

“留著雍雍出嫁用，跟她說外婆到時候買不動蠶繭了，先存著。”

開啟快遞公司粗糙的包裝，是兩層薄塑膠袋，再開啟，是一層老式被套裹著的，介面密密地縫了，再開啟，是真空袋包裝。當把被子從真空袋裡抽出放在床上時，被子一下就蓬起來觸到了我的臉，溫軟的帶著熟悉的蠶絲的味道。

圖片源自網路

母親是個喜歡素色的人，但這些被子的被套都沒用她喜歡的淺藍淺綠，因為在她看來那都不是喜慶的顏色，連牽被子的線，也是紅色的。就這樣，家裡存了好幾件蠶絲被，不同圖案，深深淺淺的粉，摞了一櫃子，真的足夠我用幾十年，做“五代奶”了。

現在回孃家，那個暖瓶依然還在，女兒長大了，再不把它當玩具，混跡在普通廉價的熱水瓶裡，除了經常被嫌佔地方以外，再無什麼兩樣。經常趁著到庫房找東西，長時間站在那一堆閒置的木料前，試圖想分辨一下哪幾根可能是那一排杉樹裡的，父親陪著我盯著看了半天，搖搖頭，表示已經認不出來了。

圖片源自網路

只有那一床毛毯，秋冬回家的時候，我總是藉口冷，讓母親拿出來壓在被子上。靜夜裡，輕輕摩挲，嗅著熟悉的樟腦丸味道，溫暖而親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