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頑強求生和坦然赴死

2022-06-10由 文匯報 發表于 林業

沙松能活多少年

頑強求生和坦然赴死

《不是為了告別》

沙 松著

文匯出版社出版

那天,我在作協大門口迎候他——一位來自大西北的退伍作家,他有個相當文藝的名字:沙松。

一張黧黑的國字臉,兩眼生輝,兩道濃黑的眉毛,不怒而威;中等個子,身板壯實,走路時一條腿微微有點跛,卻還是筆端筆正、穩紮穩打,行進間隱隱透著行伍的風儀……我一眼就認定了他。他幾乎也在同一瞬間認定了我就是他要見的那個人……

這便是我們結識的開始。那天的談話,似乎還在眼前,掐指一算,卻已經快30年了。

30年的來往,如今已經模模糊糊,就記得他每回來上海市區,總要抽出時間來編輯部看看我。我們談他的小說,或是正在醞釀的構思,順帶也談點別的話題,譬如電腦、股票等等。有感而發,1992年,我在給他的小說集《愛與恨》寫的序言中說:“他人很聰明,又有個朝南坐的差事,想要託個人,講個情,辦點事,是很方便的,若膽子大一點想‘先富起來’,大概也是不難的,可是他對創作以外的事似乎看得很淡泊,安於清貧。此可謂人各有志,勉強不來的。”

30年的來往,通常只有他的來而沒有我的往,終於有一次他試著向我發出邀請,問是否有時間參加他兒子的婚禮。當時長江大橋還沒通車,得在崇明住一晚,但我不假思索就同意了。成績優異、最後留美工作的兒子是他的驕傲,我在他的部落格上屢屢讀到他如何育兒的博文,每每讓我打心底裡佩服。

那天,當新人入洞房,客人漸漸散盡,我問他以後是否有搬到兒子那裡一起生活的打算,他泛紅的臉頰頓時黯淡了,神色凝重地說,我想寫東西,在美國我一個字也寫不出來。當然,那也就意味著,以後他與妻子將永遠和兒子一家相隔千山萬水,各自生活在地球的另一半。

後來我與他一起參加作協小說、影視組的外出活動。那時他的髖關節已經開過兩次刀,走路得拄柺杖,而且得提前一天住上海,第二天一早才能趕到作協。無論車上還是行走途中,或是圍坐一起討論創作,他一直開心得像個小孩,回家後還發博文,談外出的感受,跟他的粉絲分享。 這大概就是他為什麼不願意定居美國的原因。他喜歡這裡的氛圍:一群趣味相投的人,時不時聚聚,無話不談,其樂無窮。他害怕孤獨,害怕在異國他鄉被邊緣的寂寞。

他退休後,我跟他主要就在部落格上來往了。我每有博文發出,第一個來助陣評點的總是他,而我卻做不到趕先去讀他的文章,因為他更新得快。好在他的粉絲多,不在乎少我一個。他每寫一篇,粉絲們便蜂擁而至,為他點贊,並留下許多肺腑之言。

有一些時日沒去他部落格,那一天我心血來潮上去,看到的卻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標題:戰癌札記。

他得了胰腺癌,此病兇險。我緊張得不敢出聲,把去他部落格的痕跡也抹去了。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此時任何的安慰,對他來說都無足輕重,有時甚至會顯得虛情假意。我只是默默地看,看他一札一札地更新,像在看連載小說。在中國人的觀念裡,死是一個很忌諱的詞,但他卻決定“向死而生”,把每一天都當作生命的最後一天去活著。

他寫得如此坦誠,和盤托出,不得不讓人敬佩他的達觀與透徹。這樣的達觀我們可以在他的《戰癌札記》中看到,也能在去探望他時,他跟我們的談話中明顯地感受到。他不怨天尤人,不哭天搶地,抱怨命運不公;相反,他為自己的一生,為相濡以沫幾十年的愛人,為出類拔萃的孩子,感到驕傲,感到心滿意足。為此他心平氣和,坦然接受命運的安排。要說有什麼遺憾,他說今年還想和小說組、影視組的朋友參加一次外出的活動,只可惜沒有機會了。

人生相遇,終須一別。分手時,他用了“訣別”兩個字,並且終於淚如決堤。跟我們握手告別後,見我們還一步一回頭的樣子,竟然一手掩面,一手用力揮著向他愛人大聲說:讓他們走,快走!

兩天後,沙松頑強地寫出了《戰癌札記》第二十五札。沒想到,這竟成了他留在這世界的絕響。人們又一次讀到了他的頑強求生和坦然赴死。

他的頑強曾讓我“得寸進尺”地以為他的生命之火還旺盛,還能燃燒,因此還給他提了幾條意見,希望他修改。他回信給我說:您信中提的修改意見很中肯,很正確,我已經做了一些修改處理,其餘則因近段時間體力精力嚴重不支而未作改進……我事後回想,他此時其實已經油盡燈枯,而我卻還想榨乾他的最後一滴油,我後悔不已。

沙松走了,他給我們留下了許多寶貴的財富。這些財富包括了他的戰癌札記《不是為了告別》以及無數篇吸引人的博文。書和博文中處處活躍著他的身影:戰士、幹部、戀人、父親、朋友……從這些形象的背後,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條軌跡——一個作家的成長。

沙松以他的經歷告訴我們,這世界總有一樣有意義的東西讓你愛不釋手,如痴如醉;找到了,也就找到了自己存在於世界的價值。

沙松找到了,就再也不肯鬆手,直至他生命的最後一刻。

作者:張重光

編輯:蔣楚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