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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金:西非棕櫚油簡史

2022-05-23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林業

油棕為什麼叫油

紅金:西非棕櫚油簡史

今天尼日三角洲地區的棕油河地區曾是西非棕櫚油貿易的中心地帶。圖片版權 Jonathan Adagogo Green / 大英博物館託管會, CC BY NC SA)

西非人類與棕櫚油的關係:一段悠久的歷史

數千年來,原產於西非的油棕一直與人類關係密切。約2500年前的乾旱期之後,油棕在整個非洲西部和中部地區爆發式生長,推動了人類遷徙和農業發展。人類反過來又透過播撒種子和刀耕火種農業促進了油棕的擴張。考古證據顯示,5000年前棕櫚果、棕櫚仁和它們的油就已經是西非飲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油棕不僅被作為一種有價值的作物受到保護,而且在清伐和焚燒後的土地上也長勢良好。廢棄的村莊和農業營地往往會變成鬱鬱蔥蔥的棕林——時至今時,我們還可以透過油棕的年齡和分佈輕鬆識別曾經的定居點。除了18世紀達荷美王國為生產棕櫚酒建立的“皇家”油棕種植園外,西非所有的油棕都生長在類似的野生和半野生林地中。

婦女和兒童撿拾散落在地上的棕櫚果,年輕男性則爬到棕櫚樹頂部採收果實。然後由女性將這些果實加工成棕櫚油。這個過程相當耗時耗力,需要用水反覆熬煮新鮮的棕櫚果,然後過濾。西非各地現在仍廣泛使用類似的方法。除了從棕櫚果肉質肥厚的中果皮中提取出純紅色的棕櫚油之外,婦女們還會砸開棕櫚仁(孩子們往往也會參與這項工作),從中提取清澈的棕色棕櫚仁油。

紅金:西非棕櫚油簡史

幾內亞傳統的棕櫚油榨取法:將棕櫚果烹煮後手工碾碎。圖片來源:Uzabiaga / 維基共享資源, CC BY SA)從古至今,棕櫚油一直是西非飲食中一種關鍵的原料,例如在奈及利亞南部:從簡單的水煮木薯加棕櫚油和Kanwa鹽,到利用棕櫚油加工過程中搗爛的果肉的殘渣製成的邦加湯(Banga soup),以及其他許多搭配搗碎的甘薯或“加里”(garri,一種用木薯粉製成食物)吃的“湯”,都會用到棕櫚油。

西非各地還曾普遍使用棕櫚油製作肥皂。如今,約魯巴人的Dudu-Osun黑皂就是奈及利亞的一個標誌性品牌。貝南王國曾用棕櫚油作為路燈中的燃料,也把它用作國王宮殿牆壁的建築材料之一。他們還賦予棕櫚油數百種不同的儀式和醫藥用途,特別是作為面板軟膏和常見的解毒劑。此外,人們還曾用油棕汁液釀造棕櫚酒,用棕櫚葉搭屋頂和製作掃把。

紅金:西非棕櫚油簡史

棕櫚果湯,在奈及利亞常被稱作“邦加”(Banga),在迦納常被稱作“阿坎萬”(Akanwan),用新鮮的棕櫚果和棕櫚油熬煮而成。圖片來源:Nkansahrexford / 維基共享資源, CC BY SA

紅金:西非棕櫚油簡史

Dudu-Osun牌肥皂是奈及利亞的知名品牌,成分有植物灰、水和棕櫚油(圖片來源: Ashley Pomeroy / 維基共享資源, CC BY SA)

19世紀初的繁榮

棕櫚油自15世紀就為歐洲人所知,但到19世紀初利物浦和布里斯托爾的奴隸販子才開始大規模進口棕櫚油。這些奴隸販子熟知棕櫚油在西非的各種用途,經常買來作為運往美洲的奴隸的食物。油棕本身也透過奴隸貿易來到馬提尼克(Martinique),並在那裡被法國植物學家尼古拉斯·約瑟夫·馮·雅克恩(Nikolaus Joseph von Jacquin)收錄在《美洲標本選編》(1763年)中,正式學名是“Elais Guineensis Jacq。”。

在1807年廢除輸往美洲的奴隸貿易後,英屬西非的商人開始轉向歐洲市場,並將自然資源作為商品,尤其是棕櫚油。當時北歐脂肪和油的主要來源是動物:牛脂、豬油、鯨油和魚油——確保這些產品的正常供應可能是一項挑戰,因此棕櫚油具備一個現成的市場,正如歷史學家馬丁·林恩(Martin Lynn)所說,成為了19世紀初期“工業革命車輪的潤滑劑”。

棕櫚油確曾被用作工業潤滑劑,用於錫板生產,用來給街道照明,而且因為它是一種半固態脂肪而被用於製作蠟燭和肥皂。化學方面的突破,尤其是米歇爾·尤金·切夫魯爾(Michel Eugène Chevreul)1823年發現油和脂肪是脂肪酸和甘油的化合物,促進了肥皂的大規模工業化生產。隨著1836年新的棕櫚油漂白技術(並能減弱其獨特氣味)的發明,以及1845年英國政府取消了其進口關稅,棕櫚油成為一種格外受肥皂製造商青睞的原料,並被直接運往主要肥皂產區的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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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法國的工業制皂工藝,摘自《工業與工業藝術百科全書》, E。 O。 Lami,1881-88, 第8卷,第82頁(圖片來源:Alamy)越來越多的棕櫚油——從十八世紀90年代末的每年157噸增長到十九世紀50年代初的32480噸——被小規模的西非貿易商人帶到英國,比如被稱為“棕櫚油霸頭”的約翰·約翰遜·漢密爾頓(John Johnson Hamilton)。做這種生意不是膽小怕事的人做的。貿易商——通常是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每年都要花費長達六週的時間,乘坐小帆艇前往西非海岸眾多的交易點。在今天尼日三角洲地區的棕油河(Oil Rivers)地區,曾有數十個交易站點,那裡曾是西非棕櫚油貿易的中心地帶。

紅金:西非棕櫚油簡史

19世紀初的邦尼(Bonny)是如今奈及利亞的棕油河地區主要的貿易港口之一。圖中可以看到數艘停靠在鎮子岸邊的廢棄的大船,一些與之交易的小船正靠攏過去。圖片版權 英國國家海事博物館歐洲商人的生活和貿易活動完全在廢棄的帆船上,這在一定程度上是為了避免瘧疾、黃熱病等致命疾病,也因為地方當局不允許他們在陸地上營建。內陸貿易被當地掮客和村長牢牢把持。歐洲商人以賒賬形式向這些代理人提供炊具、鹽、布料等歐洲商品,以便從內陸產區購買棕櫚油。商人們在自己的船上等待代理人返回,有時一等就是幾個月。許多非洲代理人本身原先就是奴隸販子——尼日三角洲的奴隸貿易並沒有隨著廢除奴隸制而立即停止,而是伴隨著棕櫚油貿易一直持續到十九世紀40年代。棕櫚油代理人延用為奴隸貿易而建立的網路和代理系統,歐洲商人也不得不遵循這一做法。

等待的同時,歐洲商人的箍桶匠會把大桶組裝起來(在途中從法國酒桶製造者那裡成片買來),用來裝棕櫚油,他們也會從當地人那裡小批次購買一些棕櫚油。除此之外他們無事可做。在西非漫長而枯燥的時間裡,酗酒、賭博和暴力隨處可見,偶爾還會造成人員傷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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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19世紀末的棕櫚油工廠,地點可能在奧波博(Opobo)或邦尼。圖片版權 Jonathan Adagogo Green / 大英博物館託管會, CC BY NC SA與後來在東南亞建立的大型工業化特許種植園不同,滿足歐洲需求的主要是西非原有的野生和半野生棕櫚林。尼日河腹地以及其他許多地區都有大量可供採收的野生油棕。人們也的確種植了一些油棕——迦納東南部的克羅波(Krobo)自然生長的油棕較少,為滿足歐洲需求,就開始系統種植油棕。

當時的達荷美共和國(Dahomey)也建起了更多種植園,而且其社群土地管理策略普遍逐漸開始重視發展油棕種植。奈及利亞東南部的一些地方過分偏重棕櫚油生產,以至於它們須完全依賴從北方進口木薯。然而,土地管理、所有權或生態方面卻沒有發生大規模、根本性的變化。

油棕代理人的崛起

西非生產者透過逐步調整和擴大已有的小規模生產方式,成功滿足了歐洲市場不斷增長的棕櫚油需求。這給女性生產者帶來了更多收入,尤其是在最初的幾十年裡。但由於棕櫚油作為出口產品(和收入來源)的地位變得越來越重要,越來越多的男性參與到其生產和貿易中來。 年輕人承擔起收穫新鮮棕櫚果的危險工作,且專業化程度越來越高。在貝南王國,由於烏爾霍伯人(Urhobo)擁有悠久的棕櫚油生產和貿易歷史,所以其男性被僱傭從事相關工作。後來人們又開發了一種對勞動力要求低得多的棕櫚油加工方法——讓新鮮棕櫚果自行發酵,然後放在地上挖的大坑或舊的獨木舟裡踩碎。這種方法獲得的油雜質多、硬度高(因為其中游離脂肪酸含量更高),而且不可食用。雖然這樣的油價格更低,但新技術擴大了生產規模。踩踏的工作往往由年輕男性、僱工,甚至奴隸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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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幅繪於1845年的水彩畫描繪了新的棕櫚油踩踏榨取法,負責踩踏的通常是奴隸。圖片版權 douard Auguste Nousveaux / 英國國家海事博物館在棕櫚油運輸方面也有大量工作,例如把裝滿棕櫚油的油桶沿著林間小路運往最近的河邊並在獨木舟上工作。這給年輕男性帶來了一些現金收入,但獲利最多的一般是年長且已經比較富有的男性,尤其是酋長。他們透過妻子和奴隸的勞動以及把控貿易,從這種“紅金”中獲利頗豐。大多數財富和權力都是通過當中間人獲得的,當地的權力結構與棕櫚油貿易之間有著極深的瓜葛。

當時權力特別大的一位代理人叫威廉·達帕·佩普爾(William Dappa Pepple),他在1837至1854年間是邦尼國(如今奈及利亞的東南部地區)的國王。他利用“舟屋”(canoe house)系統擴大與內陸地區的棕櫚油交易網路。舟屋原本是存放大型戰舟的建築物,在奴隸貿易期間成為邦尼政治凝聚力的基礎。該系統還幫助將奴隸吸收入家族世系,一些人自己後來也成為了強大而且富有的代理人,奧波博國王賈賈(King Jaja)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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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波博國王賈賈的一艘獨木舟(1882年由不知名攝影師拍攝)。賈賈有著伊格博(Igbo)奴隸背景,同時是一座邦尼舟屋的成員,他透過棕櫚油貿易不斷獲得權力,最終建立了自己的國家奧波博(Opobo),成為西非海岸上最大的歐洲貿易站點。像賈賈這樣勢力強大的代理人麾下有300到400艘大型商舟,每艘都能容納2400加侖的棕櫚油。圖片來源:荷蘭國立世界文化博物館,CCO

殖民接管

19世紀末,化學家發現氫化作用可以將植物油(液態不飽和脂肪)加工成人造黃油(固態飽和脂肪)。人造黃油逐漸成為歐洲日益壯大的城市工人階級重要的脂肪來源。雖然十九世紀50年代至90年代英國從西非進口的棕櫚油數量趨於平穩,但是人造黃油的大規模生產刺激了20世紀初對棕櫚油,尤其是棕櫚仁的需求。上世紀30年代,英屬西非每年出口約50萬噸棕櫚產品。棕櫚產品繼續在西非農村經濟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當地對貿易的控制遭到殖民統治的侵蝕——當地人(以及棕櫚油霸頭)藉助棕櫚油創造財富和獲取權力的機會已經不復存在。不僅如此,隨著殖民勢力持續擴張到其他熱帶地區,一場顛覆性的變革徐徐到來:油棕種植園的崛起。短短几十年間,東南亞大片森林被砍伐,為工業化單一種植園開闢了一條快速發展的道路,結束了西非作為全球棕櫚油生產中心的地位。

作者簡介

寶琳·馮·赫勒曼(Pauline von Hellermann)博士是倫敦大學金史密斯學院人類學高階講師,目前是利華休姆(Leverhulme)主要研究獎學金(2018-21)獲得者,正在撰寫《紅金:棕櫚油全球環境人類學》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