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的兒女》《親愛的爸媽》：不曾忘記上一代的滾燙人生，成就口碑家庭劇

《喬家的兒女》《親愛的爸媽》：不曾忘記上一代的滾燙人生，成就口碑家庭劇 原創 郭梅 文學報

《喬家的兒女》

最近喜歡家庭倫理劇或曰都市情感劇的觀眾，則大抵都在為《喬家的兒女》和《親愛的爸媽》牽腸掛肚。

《親愛的爸媽》

感悟人間煙火、世間百態，是《喬家的兒女》和《親愛的爸媽》的使命，也是二劇的成功之處。而觀眾學會了“滑絲”等南京方言詞彙，被科普了程派名劇《鎖麟囊》，則是有趣的額外收穫。

雞毛蒜皮、人間煙火，一個家庭同一個屋簷下的那點事兒，雖難免庸常、平常，但亦是人人身在其中不可須臾或缺的日常和恆常的歲月，不可能不熟悉，也不可能不關注，若假以合理精良的剪裁建構，往往能取得上佳的藝術效果和廣泛的美學接受。如將那家長裡短的故事放置在綿亙數十載的“歷史河流”之中，還可營造窺一斑而見全豹的“歷史劇”質感，更加贏得追劇的熱潮和廣泛的共鳴。如圍繞女工劉慧芳和兩個追求者的情感糾葛展開“史筆”的《渴望》曾經萬人空巷，《一年又一年》也以兩個家庭的凡人小事折射二十年的滄桑鉅變，還有《金婚》和《父母愛情》都以一對夫婦一個家庭串起時間跨度更大的時代，均堪稱經典。而最近喜歡家庭倫理劇或曰都市情感劇的觀眾，則大抵都在為《喬家的兒女》和《親愛的爸媽》牽腸掛肚。

短板明顯的“中國好大哥”

與《金婚》和《父母愛情》裡的“模範家庭”相比，《喬家的兒女》和《親愛的爸媽》的故事都發生在“非正常家庭”裡，前者是母親難產早逝父親喬祖望自私涼薄堪稱加強版蘇大強，大哥喬一成長兄代父含辛茹苦“喪父式”養育弟妹，與前年大熱的《都挺好》差相彷彿；後者則是離異重組家庭，也是五個孩子，但有三個乃江天懷前妻所出，並非女主柳碧雲親生。江家的父母、三子二女，加上兒媳、女婿和柳碧雲的徒弟歐陽紅，同一屋簷下有相愛相親也有相愛相殺，日子過得打打鬧鬧滋滋潤潤的，和去年曾大火的《以家人之名》略具異曲同工之妙。

《喬家的兒女》劇照

有道是內容為王，如果說二劇開播前吸引眼球的是“正午出品”和演員閆妮，那麼，真正令觀眾動容的其實是劇中人的真、善、美——喬一成十二歲喪母，一夜間“速成”為弟弟妹妹的主心骨、大靠山，考大學也只選有津貼的師範院校。兒時他有勇氣舉報賭博的父親讓警察慨嘆“好竹出歹筍”，長大後在老爹批評弟弟時更可以理直氣壯地懟過去：“我都比你有資格說他”。弟妹們心目中大哥的分量自然也遠比父親重，一成在這個家裡可以說一不二一言九鼎，如父親討要高額贍養費，他駁回另開相對合理的數額，王一丁受傷，他安排大家輪流值守，四美早產時喊叫的也不是丈夫不是父親而是大哥！

喬一成善良、堅忍，但也偶爾會有私心，比如拿著一疊證明自己學業優秀的獎狀去求領養四美的夫婦改領養自己，比如他考研是想為自己活一回。而他最大最令人心疼也最耐人尋味的“短板”則是自卑，尤其在表哥齊唯民面前——民哥哥有完整的家庭，有慈愛懂擔當的父親，有不輸於他的善良，有比他更優秀的學業，還有善解人意的女友，所以齊唯民做什麼喬一成似乎都看不慣，尤其是對方好意關心他的弟妹時他卻每每毫無理由地橫加指責。在高幹家庭出身的第二任妻子項南方面前，喬一成也下意識地自卑，對老爹爹動不動就去項家揩油暴跳如雷還則罷了，嚴禁弟妹們和大嫂孃家有正常的交往就顯然“防衛過當”了，他還甚至在南方掛職後不久就搬出小洋樓，住回自己租的房子——結了婚卻沒退租，本身就說明他下意識給自己留了退路。

身患絕症後，喬一成最不想拖累的是妻子，最信任的則是表哥——他專程去看望了在掛職的南方，留下提出離婚的紙條，然後回去向表兄袒露心跡，把委實放心不下的弟妹們“託孤”給齊唯民……顯然，這樣一個帶有自卑、褊狹底色，讓齊唯民咬牙切齒心疼地罵他自負、什麼事都自己扛的喬一成，才是真正有血有肉讓觀眾信服的“中國好大哥”！而同時，齊唯民自己又何嘗不是另一個喬一成呢？——父親早早病逝，他一邊勤奮學習，一邊幫掃大街的媽媽努力支撐多子女的家庭，但除了表弟七七，弟妹們對他卻遠不如喬家的弟妹那樣“大哥如有事，我們都可以衝鋒陷陣”。為了母親再婚，得到暮年的幸福安寧，他把房子讓給了弟弟、存款讓給了妹妹，母親病重時弟妹們卻連最基本贍養的義務都不肯盡。所以，當他心疼病倒的喬一成時，妻子星宇卻道：“我還心疼你呢！”顯然，喬一成和齊唯民是“互文”的映象關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自卑的齊唯民在“大哥”這個角色上，卻是徹底輸給了喬一成。

互文映象下的人物群像

《親愛的爸媽》角色柳碧雲

無獨有偶，《親愛的爸媽》裡有個“中國好後媽”柳碧雲，她和自己在舞臺上扮演的嬌嗔大小姐薛湘靈一樣美麗善良，對丈夫的子女，尤其是沒親自帶大對她橫眉冷對的江梅，她理解包容，最後母女和好；對不得已留在前夫那的親生兒子李冰，她滿懷愧疚盡力彌補，一個自制的生日蛋糕令人淚目；對師傅兼前公爹李老爺子，她滿懷感恩，不顧前夫李慶山的反對，把老年痴呆的老人家從養老院接到家裡悉心照顧；繼子江林考不上大學，執意要做個體戶，她沒把握說服丈夫，就帶女兒悄悄前去助陣……但她也並非軟弱好欺負，對導演包庇秦紅梅，她針鋒相對毫不退讓；對兒媳王改鳳的父母讓女婿留在農村的想法，她絲毫不留餘地地堅決反對；甚至，在江森、江雪高考前，為了這場能改變兒女命運的考試，她不僅發動全家輪流到郊區買鮮牛奶給考生補充營養，鄰居家發出點噪聲也馬上出面阻止，紅氍毹上光彩照人的名角霎時變作愛子女如命的神經質護犢子母親，令人竊笑。當然，柳碧雲和喬一成一樣，也決非十全十美，比如為了掩蓋江雪的未婚先孕，她居然瞞著丈夫搞拉郎配；為了長子江森回城，她騙取丈夫的簽字；前夫再婚時，她悄悄訕笑即將成為兒子繼母的那個女人：“媽叫柳碧雲，她叫錢多多”；當然，她也和薛湘靈一樣不善家務，常常成為婆婆的話柄。

70年代女性觀念的飛躍在三麗、四美身上開始突顯

除了主人公，《喬家的兒女》和《親愛的爸媽》裡的配角們也大都真實可感，如柳碧雲和三麗都曾遭婆婆的冷言惡語甚至惡意欺凌，但倆老太太最終都認可了兒媳：江母深愛長子江天懷，臨終囑咐孫女江梅和繼母搞好關係，否則難受的是你爸；王母病中良心發現，告訴三麗自己偏心的原因是一丁並非她親生。一丁夫婦對老太太竭盡孝道，老太太遺囑將財產留給了他們——值得注意的是，三麗對婆婆的過於偏心也並不曾完全愚孝地逆來順受。還有，婚中出軌的孫小茉看不慣母親對二強的壓迫，主動告訴前夫夫婦兒子不是二強的；出軌上癮的戚成鋼在離婚後，常主動幫四美照顧女兒，倒比前岳父這個典型的甩手老爹強些。而江梅之所以最後選擇和黃海軍復婚，顯然並非初嫁時的賭氣，而是因為前夫的真心相待——黃海軍婚前婚後對江梅百依百順，酒後無意中出軌也主動告訴江梅。兜兜轉轉半生，江梅終於有了真正的歸宿。當繼女胖丫惡意針對她時，她學著柳碧雲的樣子智慧地與小姑娘相處，讓觀眾感慨的同時也發出會心的微笑——曾在柳碧雲的面霜裡摻漿糊的江梅，後來送了同款面霜給後媽。或許，胖丫也將如此。可以說，編導對柳碧雲和江梅，也巧妙地用了互文映象手法，一如曹公如椽巨筆下的林黛玉、晴雯和齡官。

當然，最值得一提的互文之處，首推柳碧雲和並非劇中人的“薛湘靈”之間的精神聯絡——《親愛的爸媽》收官時，女主柳碧雲給愛徒歐陽紅戴上自己的私房點翠行頭，強調“你一直都這麼美，美得讓人眼紅。富貴無常的人世間，仗義助人，這是你天生具有的高貴的情懷。這種美，流淌在你的血液裡、靈魂中。”是的，柳碧雲“一直都這麼美”，和她酷愛的角色薛湘靈高度神似，天賦美貌和高貴的情懷。她的美，流淌在血液裡、靈魂中。她和薛湘靈一樣經歷過人生的“洪水”，在世態炎涼中把七情昧盡，但骨子裡的善良高貴讓她雖“怕流水年華春去渺”，最終卻能“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柳碧雲無論臺上臺下都是蕙質蘭心的大青衣，丈夫江天懷不顧家裡動輒雞飛狗跳，鐵了心要與她相伴終老，甚至為了碧雲不再被婆婆刁難，還將老母送去了弟弟家。薛湘靈在富貴無常的人世間因出嫁那日的疏財仗義而種瓜得瓜，柳碧雲則在一天天的真心付出中收穫了婚姻的圓滿。“怕流水年華春去渺”（《鎖麟囊》）這段是薛湘靈在出嫁前百般挑剔選妝奩時所唱，在劇中反覆出現，是青春的詠歎，也是人生的感喟，意蘊深長。

推陳出新的“反派”人設

喬祖望剛上線就被觀眾貼上了“蘇大強第二”的標籤。不過，蘇的“渣”是家有悍妻壓抑多年的自我放飛，這個喬哥哥卻是年輕時就眼中無妻兒心中唯自己，自私至極。賢妻在日，他慣做大爺，妻子大著肚子也得伺候得他舒舒服服的；妻子慘死後，他仍是甩手掌櫃毫無擔當，在家酗酒，從孩子們口中奪食；在外賭博，專交損友，慣做縮頭烏龜。遇事還慣用假上吊嚇唬人，對廠長、對兒女，無不如是。

可圈可點的是，在劇終，編導未曾像《都挺好》那樣用老年痴呆這床錦被遮蓋為老不尊者之“惡”，而是讓喬祖望保留了最後一絲清明——曲阿英見他康復無望，之前的曲意逢迎周到照顧立馬大打折扣，削個梨還先往自己嘴裡塞一塊，第二塊才給喬祖望，並加上句這梨水分大，你少吃點免得我老給你洗褲子；二強給老父喂最喜歡吃的香蕉，也被曲阿姨一把搶走——此時的喬祖望不糊塗了，他瞅機會把房產證交給長子保管，還一筆筆詳細記錄了給曲阿英的費用。最後，他呼喚著亡妻的名字，在長子出生喬家有望的溫馨回憶中，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晚年過分依賴曲阿英，或許有對方和亡妻名字裡都有個“英”字的因素？！於是，觀眾在姨父病逝時“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憤憤不平和曲阿姨在喬祖望車禍病倒後立馬變臉時“惡人自有惡人磨”的深長喟嘆，都化作了對人生這部大書更深更細的思索。

當然，二劇在結構等方面也存在明顯的瑕疵。比如，《親愛的爸媽》裡，江梅騙陳向東開車去接奶奶是父親同意的，事後江天懷大發雷霆，柳碧雲只好打圓場說把油錢給單位就是了。但此後劇情中柳碧雲、江雪等隨意用車的地方其實頗不少，難道江局長不再堅持原則了？而江森去劇團正好遇到侯團長帶著妹妹侯玉婷，從此他與玉婷一起讀夜校考大學，似乎這刻意的邂逅只是為了讓侯玉婷對江森發生一場沒有結果的戀情，讓江森在農村媳婦和城市姑娘中間左右搖擺做艱難的抉擇。而後面江森巧遇暌違多年的侯玉婷，發現對方被家暴，和妻子改鳳一起鼓勵玉婷“讓這段婚姻見鬼去吧”，就更顯枝蔓了。還有，江家二女搶著嫁陳向東，倆兒子同時愛上歐陽紅，過多的巧合也讓人齣戲。更不必說，江林先是設攤賣服裝後開汽車店，李冰也南下深圳涉足商海，還有喬一成的四個弟妹居然人人開店——二強飲食店、三麗汽修店、四美書店、七七網咖，似乎考不上大學的就只有從商一條路。而二姨病重，表示一定對後老伴負責到底的馬叔不久就稀裡糊塗“下了線”，留下二姨一個人盯著電視機，邏輯也無法自洽，與江天懷對妻子假裝“認人式”老年痴呆，是性質類似的敗筆。

從紗帽巷的南京喬家，到蓮花巷的江城江家，同一屋簷下的父母兒女、愛恨情仇、家長裡短、生老病死，一顰一笑無不是白雲蒼狗，喜怒哀樂也無非世態炎涼。日子，總要一天天地過，讓觀眾忙裡偷閒，與銀屏中血肉豐滿彷彿自家叔伯鄰家小妹的真實人物同頻共振同哭同笑，感悟人間煙火、世間百態，是《喬家的兒女》和《親愛的爸媽》的使命，也是二劇的成功之處。而觀眾學會了“滑絲”等南京方言詞彙，被科普了程派名劇《鎖麟囊》，則是有趣的額外收穫。

新媒體編輯：鄭周明

配圖：劇照

1981·文學報40週年·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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