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日記｜舊照的風華，引人嚮往也讓人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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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5日，晴

作者：胡竹峰

上午去宋氏祖居，為宋慶齡姐弟的高祖、曾祖、祖父三代居住地。一家姐弟差不多牽扯出一部民國史，也是奇事。

祖居為翻舊之物，並無足觀，好在過去的意思還在。屋舍坐落在一緩丘上，周圍綠樹成蔭，環境極幽靜。我們走過時，有風來，樹上掉下幾枚荔枝，拾起一個，果實拇指大，雖熟透了，入嘴還有些酸。彷彿是民國史，看起來頗誘人，稍稍深究，便看見其中酸楚。即便許多王侯貴族，結果也不過是一盤酸梅摻入陳醋吧。

粉墨妝容後有我們看不見的淚痕，無關貴賤貧富。

祖居外有照片牆，人來人往倒也熱鬧，無非想尋一段民國舊事吧。其中有幾張照片，真好風華。舊照的風華，引人嚮往也讓人傷感，最是容顏留不住。實在人生什麼能留住呢？古人說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那是後世的不朽，和立德立功立言的人並無干係。到頭來，任誰還不是兩手空空。

兩手不空又如何？古人墓葬時，雙手要握一件物什，說不能空手而去。文化期以獸牙握在手中；商周時，多握貝幣；漢代習俗，則是雕一隻玉豬放置死者手中。豬肥壯，以示財富。幾百千年後，屍骨片渣無存，玉握還在，到底還是握了個空。

不獨手裡有物，嘴裡也要有物，放在死者口中壓舌用。天子含珠，諸侯含玉，大夫含璣，士以貝，庶以稻。曾侯乙的口中居然含有二十一件小玉獸，有四件玉羊，六件玉牛，三件玉豬、玉鴨、玉魚，兩件玉狗。死後還心存一個六畜興旺，這是古人的天真爛漫。

玉含以蟬最多。蟬脫殼成蟲前，一直生活土裡，出土後羽化。漢代人常以此來比喻人能重生，特製蟬形玉含，寓意精神不死，期盼肉身再生復活。後世出土玉含無數，再生復活的何曾見過一人。

宋氏為豪門為望族，不到百年光陰，也煙消雲散淪為平常。像一件精美的瓷器用力摔向地上，四分五裂，再也拼不攏了。友人說了一句彩雲易散琉璃脆，不知道是不是也在感慨這好物不久。

離開宋氏祖居，去了文城鎮張雲逸紀念館。

兩封家書手稿頗耐人尋味，給兒子的一封信：

你學院春節是否放寒假，如放假，家裡大家都望你回來度假。

今冬你媽媽的病只發一次，不甚重，早已好了，家裡各人均好。請勿念。祝你進步。

雲逸

一月廿三日

而另一封信結尾說：

你有空就寫信給我們好嗎？

這句大白話的結尾，多少叮嚀，多少關懷，多少期盼，更有為人父斬釘截鐵、溫情款款的愛，有春色滿園的情意。這句話也有好文章的質地，剔透如水晶，其中情緒，讓人低迴。

傍晚時候，精神疲倦，一頭倒下睡了兩刻鐘，醒來方才心神歸位。

又食得三枚芒果，一口口灼灼其華。

本文來源：南海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