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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雜貨店告訴你,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人究竟應該怎麼做?

2022-04-29由 上觀新聞 發表于 林業

杉木生長在什麼地方

一家雜貨店告訴你,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人究竟應該怎麼做?

第一次讀到張忌的小說,是四年前的《出家》,這部小說在《收穫》雜誌發表的時候,標題立刻吸引了我,因為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汪曾祺的《受戒》。並且這樣直接以佛教題材做標題的小說印象中並不多。但越是如此,你越會感到作者的深意似乎應在別處。讀罷發現,這部小說是以“出家”的形式來寫主人公方泉的入世生活,一方面寺院成為了一個隱蔽的名利場,另一方面世俗化的宗教生活,也為反觀主人公這個小人物的俗世生活,他的迷惘和每一次的逃離與迴歸提供了一個極佳的場域。《出家》之後,張忌的小說集《搭子》結集出版,再之後有了最新的這本《南貨店》。

從這些書名不難發現,張忌的作品背後有著一脈醒目和強大的地域文化作為支撐。

這不僅是指故事發生的地理背景(比如寺院經濟盛行的浙東地區)、人物使用的方言、飲食、習俗,更是貫穿於這一切背後的煙火氣息、被這一方水土滋養而生長於斯的形形色色的普通人、他們平凡又鮮活的人生。

一家雜貨店告訴你,站在人生的岔路口,人究竟應該怎麼做?

《南貨店》的故事正是從一家國有體制下的雜貨店展開,主人公秋林因為父親的歷史原因,高中畢業後本應被分配到工廠工作,卻只是來到了鄉下的南貨店。小說從秋林和南貨店裡的吳、齊、馬三位老師傅講起,到後來秋林被提拔成為店長,再之後離開南貨店,升至供銷社工作,開啟他的仕途道路。圍繞著秋林的人生軌跡,各種人物紛紛登場,一幅從計劃經濟末期到市場經濟初期的社會圖景就這樣慢慢鋪展開來。

在這之下的,是張忌筆下的各種小人物隨著時代的變遷和命運起伏而展現出的人生百態,有掙扎、苦難、無奈,也有喜悅、憧憬和轉瞬即逝的幸福。

「兩代人命運交錯的對話」

小說伊始,秋林和三位老師傅共同在南貨店的一方小天地裡工作,但讀者也能感覺到時代向這兩代人展開的道路是通往不同的方向的,只是恰巧他們的人生在這裡交匯。因此當秋林的故事線離開了南貨店,也只會覺得似乎在他進入南貨店之初,與三位老師傅的不同身份就預示了秋林這樣的命運。小說從南貨店裡最尋常的一天的結束起筆,細緻地描寫了店門關張的細節:“店門其實不是門,是一塊一塊的長條木板。門框上下有槽,上面凹槽深些,下面四槽淺些,將板子往上頂,懸空,再對準下面的槽,將門板落下去。木板是杉木的,杉木有筋,吃重,每一塊都有幾十斤的分量,耐得住日曬雨淋。”接著是馬師傅的紫檀算盤“烏油油,玲瓏小巧,四周包著銅角,因為年頭長了,四個銅角蹭得金子一樣”,等等。這些細節都是屬於南貨店的尋常光景,卻在和秋林這樣一個受過教育、年輕、又“沒幾分力道”的角色的對比下,透露出幾分舊時光的哀婉氣息。而秋林去適應南貨店的生活和老師傅們的為人處世的方式是,他牢牢記得父親的叮囑:“今朝起,儂就是一個大人了。”

“大人”首先意味著,他要接納並且融入舊的,抑或說父輩建立起的規則和秩序,然後方能慢慢發現屬於他自己的人生。

南貨店是秋林成年人生的起點,卻已是吳、齊、馬三位老師傅人生接近句點的地方。於是南貨店的故事便成為兩代人命運的無聲對話,也是作家張忌探尋父輩生活的一次嘗試。張忌曾在採訪中提到,他寫《南貨店》的緣起,是有一次和父親聊天,談到爺爺的父親穿著蓑衣去餘姚打官司,卻再也沒有回來:“我想著他們肯定也是從少年一直成長到現在,這樣,他們這一代人經歷了什麼,我突然對此產生了興趣。”而這樣的興趣和探尋,也是《南貨店》使許多讀者產生共鳴的地方,同時也是《南貨店》的寫作視野超越《出家》之處。

「食物裡潛藏著無常人生中最易獲得的慰藉」

張忌一向十分擅長以一些不動聲色卻又直抵人心的細節來塑造人物和講述故事,就像他表示的對《海上花列傳》和《圍城》的喜愛,這也許得益於中國古典小說傳統,或說是明清世情小說的影響。在《出家》裡,因為生活的窘迫,方泉的妻子去超市做售貨員,每個月底帶回兩百元半價買來的超市裡即將過期的零食給孩子吃;短篇小說《小京》裡,“我”的女朋友小京意外死亡,“我”去火葬場領小京的骨灰時,“捧在手上還有些燙。我摸了一下,我發現裡面是一塊塊的。一動,就發出脆脆的摩擦聲音。”因為骨灰不能順利地放進骨灰盒,別人告訴“我”:“不礙事,用手使勁按按就下去了。”就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描寫,在按骨灰的那個瞬間,彷彿人生存的意義突然被消解了。

張忌本人喜歡把這類描寫稱為“閒筆”,而這恰恰是現實題材虛構作品真正的骨血所在。《南貨店》裡的“閒筆”,常常與食物有關。南貨店裡的馬師傅是個天生的生意人,他會在買肉的時候,悄悄往籃子裡塞一包紅棗給切肉的營業員,他也會在父親海難死後,再也不吃海貨,因為“總覺得海貨肚皮裡有父親的屍骨”;小說中的一個後生阿毛,講述了他的父親為了讓家人吃上些豬油,喝下了一整碗豬油而再也吃什麼都不香的故事;阿毛的出現似是無意,卻和齊師傅兩次與死亡的正面遭逢撞上了;米粒和做豆腐的老倌私通,她的丈夫一直默默忍受,卻因為三人一起喝酒時,米粒把最後一口酒給了豆腐老倌而自殺了……

這些看似無心道來,又偶有驚心動魄的“閒筆”往往是通往人物和他們的生活內裡的關鍵,它們總是多多少少和吃有,大概這是普通人日常生活最尋常卻又最重要的部分,又或許因為食物裡潛藏著無常人生中最易獲得的慰藉。

而作者淡淡的、波瀾不驚的、始終保持著距離的講述方式,也為他筆下的人物留出了充足的自我生長的空間,再往深處想,就是一種悲憫了。

「時代鉅變中“舊時光”的力量」

《南貨店》的故事發生在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發展帶來鉅變的時代,承接這一變化的,是小說中人物面對時代際遇各自不同的人生選擇,面對的人性考驗,以及代際之間難以彌合的裂縫。後者更多體現在父子關係上:馬師傅把得了惡病無法醫治的兒子丟棄在石礦裡,結果孩子被別人撿回一條命,後來始終不願與馬師傅相認;齊師傅借腹生下了齊海生,海生得知自己身份後與齊師傅反目成仇,並且自暴自棄,最終因流氓罪被判了死刑,最後是齊師傅給他收屍,把棉花團小心地塞在彈孔裡……

而承接了上一輩的人生的,是秋林一路順暢的仕途。他從南貨店調到鎮上的供銷社,繼而又到了縣裡的土特產公司當經理。秋林的好兄弟衛國、毛一夫、妻子杜英,徐主任、鮑主任等各種人物紛紛登場,有的下海致富,有的在情色中迷失,有的被時代拋棄……而秋林即使離開了南貨店,他和三位老師傅人生曾經交織過的痕跡也沒有抹掉,他身上也總有一份“舊時光”的影子,而這影子本身,是他內心的某種堅守和底線。

《南貨店》以秋林寫給齊師傅的一篇悼文結束。悼文好像什麼都說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那些冠冕堂皇、文辭工整的話語像極了每一個普通人的墓誌銘,於是小說中的秋林發出了疑問:“一個人的一生就是這樣了嗎?”我想這也許也是作者本人的疑問吧,

在時代變遷中,什麼是人的短促一生真正留下來的東西?那也許是耐得住日曬雨淋的杉木門板,是烏油油的紫檀算盤,是父親塞在兒子屍體單孔裡的棉花……文學用它鮮活的細節,容納了那些宏大敘事裡未曾被寫下的人生。

《南貨店》

張忌 著

中信出版集團

欄目主編:顧學文

本文作者:李燦

文字編輯: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