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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禹錫: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我就是詩壇最硬的刺頭

2022-04-01由 梁知夏君 發表于 林業

處江湖而遠江湖而什麼意思

唐憲宗元和十年(815年)夏初,衡陽湘水之畔,一代詩豪劉禹錫與摯友柳宗元依依惜別。

此去經年,這兩位同榜登科,同朝為官,同力改革,最後同時被貶的至交好友,即將淪為散落天涯的斷腸離人。

千里同行之後,被貶去連州的劉禹錫,終究還是不得不與被貶去柳州的柳宗元分別。已經44歲的劉禹錫望著同樣鬢髮微霜的柳宗元(43歲),心中百般思量無處說起。

劉禹錫: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我就是詩壇最硬的刺頭

唐順宗貞元二十一年(805年)九月,轟轟烈烈了一百八十多天的“永貞革新“宣告失敗,包括“劉禹錫、柳宗元”在內的改革派盡數被貶斥。

荒州放逐十年,兩人又於元和九年(814年)十二月奉召回京,但不到四個月,劉柳二人再度因為劉禹錫的詩作《元和十年自朗州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而惹怒憲宗,再次被貶。

又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罷黜生活,柳宗元對於被好友連累沒有半點怨言,臨別之際仍在諄諄囑咐劉禹錫:

直以慵疏招物議,休將文字佔時名。

言外之意,是在告誡好友不要再寫詩了。

劉禹錫: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我就是詩壇最硬的刺頭

神傷的劉禹錫此時哪顧得了這個,他在詩作《再授連州至衡陽酬柳柳州贈別》中含淚說道:

歸目並隨回雁盡,愁腸正遇斷猿時。桂江東過連山下,相望長吟有所思。

詩句大意是:從此以後你我只剩桂江之水相連,零落天涯後就再難相逢。

一語成讖,那確實是劉柳二人的最後一次相會,僅僅4年之後,柳宗元就病故於柳州。而劉禹錫則繼續用他的一身傲骨,對抗著他眼前所有的不公與黑暗。

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他一直都是大唐詩壇最硬的刺頭。

劉禹錫: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我就是詩壇最硬的刺頭

南宋詞人劉克莊曾評論劉禹錫其人:

精華老而不竭

,更稱讚其詩:

雄渾老蒼,沉著痛快

。文如其人,一生桀驁的劉禹錫就像他筆下的詩文一樣,鐵畫銅鉤,無一不散發著落拓不羈的氣息。

和摯友柳宗元出身極高不同的是,出生在小官僚家庭的劉禹錫直到科舉的前幾年才趕赴長安。

大唐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初九之後,安史之亂就成了每一個唐朝人避不開的宿命。

父親為避安史之亂帶來的燎原戰火,帶著年幼的劉禹錫舉家遷往蘇州,江南水鄉崇尚儒學的氛圍,再加上讀書入仕的家學傳統,“未見過大世面”的劉禹錫即便是去了帝都長安,他的文采也如同落入紅塵的謫仙人般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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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科舉除了要過硬的自身實力外,還需要有廣泛的“政治資源”。

換言之,如果在參加科舉前,你只是個無人問津的普通學子的話,中舉的機率就很小了。

所以唐代讀書人在參加科舉前,一定會提前來到長安城,用自己的文章和才學結交達官顯貴,以期獲得對方的青睞。

在唐朝,上頭有人罩著是一件很有安全感的事情。參加了半輩子科舉都沒中的李商隱,因為宰相令狐綯的一句話就一朝中第;即便是聲名並不好聽的杜牧,也因有太學博士崔郾的推薦,而得進士第五名。

所以從唐德宗貞元六年起,遵循著這樣的官場潛規則,十九歲的劉禹錫正式辭別雙親,趕赴繁華帝都,並往來於洛陽與長安之間,拜訪名士,結交豪傑,一時之間,兩京之地都以與劉禹錫結交為榮,他的名字也很快在士林之間傳遍。

劉禹錫: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我就是詩壇最硬的刺頭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雖沒有大士族的背景,但劉禹錫這樣的人又怎會明珠蒙塵?從貞元九年(793年)起,有如神助的劉禹錫先後中進士、博學鴻詞科、吏部取士科,三元連中讓他一時間更是聲名鵲起。往來兩京之間,多少高門顯貴都將奉他為座上賓。

貞元十六年(800年),時任淮南節度使的杜佑,徵辟賢名遠播的劉禹錫入幕僚為掌書令,在任兩年時間裡,劉禹錫就是杜佑的文膽,一應文書大多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舊唐書·劉禹錫傳》中說:禹錫精於古文,善五言詩,今體文章復多才麗。從事淮南節度使杜佑幕,典記室,尤加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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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佑是大詩人杜牧的祖父,更是有唐一代赫赫有名的賢相,有這樣的官場老前輩庇護,劉禹錫距離權力中心更進一步了。兩年後隨著杜佑調任長安,劉禹錫也一同步入廟堂,升任監察御史。有趣的靈魂終會相逢,在那裡,他遇到了此生的知己好友——柳宗元。

官場得意,知己在旁,同朝為官,吟風弄月。

都說福兮禍所依,一場潑天的富貴即將到來,而潑天富貴的背後,是牽連劉禹錫一生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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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宗年間的大唐已經到了日薄西山的境地,內有權宦把持朝政,外有藩鎮割據一方,而隨著貞元二十一年正月德宗駕崩,體弱多病的唐順宗李誦繼位,這風雨飄搖的大唐似乎更到了窮途末路的境地。

治世是每個讀書人夢寐以求的目標,在唐順宗的全力支援下,翰林院待詔王叔文聯合王伾、劉禹錫、柳宗元等改革派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永貞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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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集權,打壓權宦,限制藩鎮,開源節流,廢除苛政,這一系列的操作在180多天的時間裡先後推出,看似完美的政策背後,卻帶著文人對於政治的天真幼稚,一個體弱多病,手無實權的皇帝又怎麼可能撼動結成鐵板一塊的利益集團呢?

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很快,貞元二十一年三月,權宦俱文珍聯合黨羽,逼迫唐順宗立廣陵郡王李純為太子,同年八月李純登基為帝,史稱唐憲宗,九月,參與“永貞革新”的所有改革派核心人物或死或貶,這場自救式的改革嘗試被扼殺在了萌芽期。

作為改革派的靈魂人物——王叔文被慘遭殺害,而被王叔文“稱有宰相器”的劉禹錫雖然死罪可免,但從此政治生命戛然而止,被放逐朗州,與蠻人異獸為伴。

和中原截然不同的風土人情,狀如巫蠱祝禱般的民歌民俗,一個長時間生活在帝都長安的高官,轉眼傾覆到如此窮山惡水之地,心中的落差又如何能受得了?

最難得的,從來都不是那些置身天堂的人心存光明,而是從天堂墜入煉獄,煉獄歸來後仍然心如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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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幸運的是,劉禹錫就是這般的赤子。他收起自己天子重臣的傲氣,融入當地百姓的生活中,為當地晦澀難懂的民謠重新譜曲作詞,不僅教化一方百姓,還興辦學校,振興一方物化。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劉禹錫無論到了哪裡,都捨不得放下自己的一身豪氣。

明明官場失意,險些人頭落地,劉禹錫卻說: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好狂的劉禹錫!好性情的劉夢得!前人多用秋天來抒發蕭瑟之感,也唯有劉禹錫這樣的人物,才能寫出“我言秋日勝春朝”的豪言。

這樣的人物永遠不會在政治鬥爭中屈服,但這樣的人物也永遠不可能在中唐的官場上混下去。劉禹錫的結局,早在他步入官場的那一刻開始就寫下了——不畏強權,桀驁不馴的後果,要麼死,要麼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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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九年(814年)12月,在宰相裴度的斡旋下,劉禹錫柳宗元順利返京,結束了十年遠放的謫宦生涯。十年光陰彈指老,長安城也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曾經興風作浪的奸佞,早已作古;曾經銳意進取的故舊,也早已心寒。當年的那些人,或人走茶涼,或隨波逐流,所有人都被時間變了模樣,唯有劉禹錫一人沒變。他還是貞元九年那個剛中進士的少年劉禹錫,還是那個敢嬉笑怒罵,無所顧忌的劉夢得。

於是那首《元和十年自郎州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劉禹錫: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我就是詩壇最硬的刺頭

這滿朝阿諛奉承的新貴,不都是在我劉禹錫被貶後才上位的嗎?若我劉禹錫在,怎會有這等宵小之輩盤踞廟堂?以詩為劍,以筆為刀,劉禹錫狠狠戳在了政敵的脊樑骨上!

好你個劉禹錫,十年荒州都沒讓你學會低頭,我要看你還有多少個十年能蹉跎?

於是回京城不到四個月的時間裡,劉禹錫、柳宗元再度被貶出京城,劉禹錫去連州,柳宗元去柳州,同樣的苦再吃一遍,我看你服不服?

不服!劉禹錫昂著頭在連州用自己的詩文和政績,一遍又一遍打著政敵的臉。這些年的放逐生活,劉禹錫除了與柳宗元和詩之外,還專心研究藥草,甚至不遠千里寄給摯友柳宗元品嚐,但這樣僅存的快樂終究還是在元和十四年(819年)結束了。

劉禹錫: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我就是詩壇最硬的刺頭

元和十四年,劉禹錫因母喪離開連州,不久他便聽到了柳宗元病故於柳州的訊息。十數年的貶謫未讓他動容一分,摯友離去卻讓他淚如雨下。劉禹錫說:

千里江蘺春,故人今不見。

功名利祿都是過眼浮華,唯有柳宗元的離去,讓他久久難以釋懷。

一貶再貶,半世漂泊,親朋離去,孑然一身。劉禹錫,這一回你總該認輸了吧?

沒有!我劉禹錫從來都不會認輸。縱然一身孤勇無人相伴,也要遺世獨立、永不同流。

劉禹錫: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我就是詩壇最硬的刺頭

唐穆宗長慶元年(821年)冬,那個害自己兩度被貶的唐憲宗已經死了,晚年沉迷禮佛的唐憲宗重新把續命成功的大唐又作死了,藩鎮勢力再度在各地抬頭,朝野之間也陷入了“牛李黨爭”的死迴圈。

這一年,50歲的劉禹錫調任夔州刺史,他繼續幹著十年前自己在朗州做的事情——為當地百姓譜寫民謠曲子,於是有了“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而到了唐敬宗長慶四年(824年),劉禹錫又被調任和州刺史,在政敵授意下,劉禹錫一次又一次地搬家。從臨江的城南,搬到靠河的城北,在搬到只能容下一張床的城中小屋。

劉禹錫也從“面對大江觀白帆,身在和州思爭辯”,寫到了“垂柳青青江水邊,人在歷陽心在京”,最後寫到了中學生必背的《陋室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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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你想折磨我,讓我服,別的沒有,落魄的劉禹錫有一身的錚錚鐵骨,無所畏懼。

時間會帶走一切,那些曾經的政敵們在與劉禹錫的長久對抗中老朽故去,而氣力彷彿永遠使不完的劉禹錫卻仍然精力充沛地在任職之地大搞文教事業。

終於闊別23年之後,已經55歲的劉禹錫於寶曆二年(826年)奉詔回京,而今的廟堂上已經沒有多少故人了,那些宵小之輩已經故去,連皇帝都換了好幾輪,可劉禹錫還是劉禹錫。

流水的昏君奸臣,鐵打的劉禹錫,縱然世事滄海橫流,胸膛裡已經流淌了23年的熱血,也從未涼過半分。

唐文宗大和元年(827年),劉禹錫故地重遊玄都觀,玄都觀中如今哪裡還有桃樹,只剩滿目菜花盛開。沉吟片刻,隔了12年的時間,劉禹錫為那首害自己被貶連州的《元和十年自郎州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寫了結尾——《再遊玄都觀》: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劉禹錫: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我就是詩壇最硬的刺頭

人事早已凋零,劉禹錫卻真像個“精力老而不竭”的戰士,昂著他那孤傲的頭,挺著他那佝僂的背,踩著他那孤獨的背影,一步又一步按照自己的方式,在日益黑暗的官場裡點起自己微弱的燈光。

劉禹錫真的不懂嗎?他不懂這些官場的爾虞我詐,不懂同流合汙保全自身?其實他什麼都懂,可是他偏要裝不懂。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

這樣的刺頭是不能留在京城的,此後十數年間,老邁的劉禹錫先後出任蘇州、汝州、同州,每到一地都盡心竭力,燃起自己老朽的身軀,成為末日大唐的星點微光。

唐武宗會昌元年(841年),已經七十歲的劉禹錫回到洛陽,在人生的最後光景裡,他與白居易比鄰而居,兩人飲酒對詩,每日觥籌交錯,與往來賢達交遊,度過了最後一段愜意的時光。

劉禹錫: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我就是詩壇最硬的刺頭

二八笙歌雲幕下,三千世界雪花中。

生命最後時刻的劉禹錫一定是安靜的,桀驁一生,半世飄零,在那個動盪黑暗的時代裡能得一個善終,已然是萬幸。

有人問,當他肉體老朽之時,他還能如當年那樣一身傲氣嗎?這樣的回答,劉禹錫早在唐敬宗寶曆二年(826年)就已經回答過了。

答案在那首《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裡,白居易感慨劉禹錫半世貶謫。

劉禹錫引進杯中美酒,笑著回覆道: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但有美酒入喉,知己相伴,那些折磨便如刀砍東風,於我有何哉?

誠如是。

劉禹錫:知世故而不世故,處江湖而遠江湖,我就是詩壇最硬的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