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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讀城丨揚州城的院落和籬笆,古運河輕輕巧巧地纏住了

2022-03-17由 文匯報 發表于 林業

瓊花長什麼樣圖片

江南·讀城丨揚州城的院落和籬笆,古運河輕輕巧巧地纏住了

▲揚州二十四橋是唐朝江南的勝景之一,引得歷代文人墨客競相詠歎。圖為揚州的“二十四橋明月夜”(資料圖片)

相比長江邊的大城市,揚州不胖,恰到好處的勻稱。

古運河如一根綠瓜藤樣,輕輕巧巧地纏住了揚州城的院落和籬笆。瘦西湖就是這根瓜藤上汁液飽滿的綠絲瓜。

——是一隻擁有 “水蛇腰”的絲瓜。

“水蛇腰”,是汪曾祺先生喜歡用的一個詞,是形容運河邊女人的窈窕和風姿的詞語,如果用在大運河和揚州城的關係上,也完全恰當。由於古運河的纏繞和灌溉,揚州城也像一個擁有水蛇腰的佳人。

汪先生是“高寶興”中的高郵人。我是“高寶興”中的興化人。高郵寶應興化三個地方的女子,是揚州船孃的主力軍。

——她們的水蛇腰肯定是搖櫓搖出來的。

江南·讀城丨揚州城的院落和籬笆,古運河輕輕巧巧地纏住了

▲揚州瘦西湖,由隋、唐、五代、宋、元、明、清等不同時代的城濠連綴而成,並始終與大運河保持著水源相通的互動關係(視覺中國)

很多花就這樣閃爍過去了,但我記住了兩朵花,一種是紅的,叫茱萸花,一種是雪白的,叫瓊花

我第一次去揚州,是從下河出發的。16歲的我跟著老汽車向上爬坡。那比我們高的地方,父親告訴過我,那叫“高田”。老汽車爬到“高田”的最高處,就是大運河的河堤。到了大運河,老汽車停下來加水。我第一次呆在大運河邊,看著傳說中的大運河(那可是香菸殼上的大運河,也是麻虎子傳說中的童年的大運河),正值秋汛,水很大,司機很容易取到了水。有個挎著皮革黑包的供銷員模樣的男人對我說,這大運河可了不得了,向南,就是揚州。而向北,一直向北,就是北京。

就因為這個供銷員的話,大運河就被我想像成一條水做的鐵路。驗證我這句話的,是揚州城門口的運河大橋,那是座鐵橋。咣噹咣噹搖過鐵橋後,揚州城到了。

迎接我的竟然是翠竹做的牌樓,牌樓上有四個瘦金體的字:揚州花市。

從未見過那麼多的花,排成隊伍,似乎在歡迎第一次來揚州的少年:他飢渴的眼睛,像是在咕嘟咕嘟地牛飲。

很多花就這樣閃爍過去了,但我記住了兩朵花,一種是紅的,叫茱萸花。一種是雪白的,叫瓊花。

瓊花!隋煬帝的瓊花!

我驚叫了一聲,那個小臉的花農對我的尖叫斤斤計較,你懷疑它不是瓊花嗎?你仔細看看,它就是瓊花,不是聚八仙!

我嚇得趕緊躥到茱萸花那邊,種茱萸花的花農脾氣比較好,聽說我來自興化,他主動說起了我興化老鄉鄭板橋。

他說,鄭板橋在揚州畫畫寫字賺了不少錢。

他又說,鄭板橋在揚州也花了不少錢。

我不知道他是在表揚鄭板橋還是批評鄭板橋,反正那幾個揚州八怪,怪得奇,怪得妙,就像揚州和隋煬帝,既有隋煬帝看到自己和命運幻影的迷樓,亦有每年要雷劈好幾次的雷塘。

說不清的揚州,說不完的揚州。幾乎看不到仙鶴,小小的巷子裡,幾乎全是散發著茴香和八角味的揚州鹽水鵝。

每次走過,總是有口水。

翻揚州的書也有口水。我看得最早的一本是《揚州畫舫錄》,乾隆皇帝來過的揚州,揚州人為了鎮住來自京城的挑剔胃口,精挑細選,派出了十三個揚州私家廚子,十三個揚州私家廚師做出了十三道代表作。

“文思和尚豆腐”:這個還懂,是和尚做的豆腐。

“施胖子梨絲炒肉”:施胖子是誰?

“江鄭堂十樣豬頭”:什麼是“十樣豬頭”?是十隻豬頭放在乾隆皇帝的面前,還是做了十樣豬頭菜,可扳起手指頭,一隻豬頭怎麼也做不到十樣菜啊,可這個叫江鄭堂的還是做到了,不然就是欺君之罪哦。

把口水收起來,就可以去個園看看竹子,去何園看看楓樹,要不就去看看瘦西湖的白塔。

揚州人說,這白塔是揚州鹽商一夜之間用鹽做成的,我以為是真的,有一次我曾夢見,太陽把白塔曬化了,瘦西湖的水都漫過大虹橋了。

但那水是漫不到居住在安樂巷的朱自清先生家的,我去過多次他的家,三間兩廂的老房子,彷彿他還在,匆匆又匆匆,梅雨潭的綠,荷塘月色,還有背影,反覆吟誦,什麼樣的奇蹟,什麼樣的詩情,就這麼不可救藥地愛上寫詩。

——揚州的老房子多麼清涼啊。

不知道去過多少次梅嶺,每次都會與那隻古代的獨木舟相逢。揚州的謎面太多了

1983年的揚州,我見得最多的不是楊柳,而是榆樹和苦楝樹。高大的榆樹,紛紛揚揚的榆錢,落在古運河上,又跟著運河水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也許是在水邊長大的緣故,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逃課去看運河,尤其是想看古運河邊古渡邊杵衣的揚州女子,她們手中的杵衣棒一上一下,美妙的腰身就有意無意地露了出來。那味道,就像我手中的揚州包子。

對了,我有很多書就是坐在古渡邊讀的,那裡有很多不生蟲子的蔥蘢的苦楝樹,我捧一本書,兩隻包子當成午餐,一讀就是一個下午。

——我應該是運河邊一隻有小蟲眼的小黃瓜。

我的學校在史可法路,學校的前面,就是有史可法的衣冠冢的梅花嶺。

“數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

銀杏高大,梅花茂盛。後來我們創立了大學生詩社,取名就是“梅嶺詩社”。每次寫詩,總是要寫到銀杏和梅花,秋天最深的時候,銀杏把史可法的衣冠冢披上了一層金盔甲。到了落雪季節,梅花香得令我們眩暈。

大學幾年,不知道去過多少次梅嶺。每次都會與那隻古代的獨木舟相逢。不知道是誰把將近20米長的獨木舟放在這紀念館的後院。

據說獨木舟是古城河清淤時挖出來的,說是與古邗溝有關。古邗溝可是公元前486年吳王夫差開挖的,這條長長的獨木舟為什麼要放在這裡呢?是從這裡起航,還是剛剛抵達這裡?還有,這麼長的獨木舟,需要多麼高大的樹?

揚州的謎面太多了。

江南·讀城丨揚州城的院落和籬笆,古運河輕輕巧巧地纏住了

那嗓音,清脆得像揚州的水紅小蘿蔔。作為觀眾的我,彷彿是在聽揚州評話

從史可法路到東關街,只需要沿著國慶路步行15分鐘。如果你不想在東關街上停留太久的話,只要走10分鐘,就可以抵達東關古渡了。

從古鎮瓜洲過來的船隊,幾乎是和我同時抵達。

船隊上的小夥子,比我大膽多了,總是故意加大馬力,讓運河裡的波浪替他們“咬”一下杵衣的水蛇腰的女子。

水蛇腰的女子也不是好惹的,她們會用特別好聽的揚州話批評那些小夥子。那嗓音,清脆得像揚州的水紅小蘿蔔。

作為觀眾的我,彷彿是在聽揚州評話,那王少堂的《武十回》和《宋十回》比《水滸傳》更有嚼頭。還有從《清風閘》裡延伸出來的《皮五辣子》,全是揚州人性格的密碼。

我說不清自己在古運河邊看過多少書。在古運河邊看書的事,我從未寫出來,不是不想寫,而是愧疚。那愧疚就像是隱在古運河水中的石碼頭臺階,一旦水褪去,那些石階上青苔和鏽跡就是我的愧疚。

那是我抵達揚州的第二年春天,一位老人發現了正在河邊懶散讀書的我。

我當時讀的是一本詩集,劉祖慈的《年輪》。這是我在揚州國慶路新華書店購得的。詩句很傳統,但當時的閱讀水平僅僅是如此。

老人和我談古運河,我的大運河知識就是在那個時候得到校正的。邗溝。隋煬帝。京杭大運河。他還給我談李白杜牧,還談到了寫《揚州閒話》的易君左。他還談到了他在重慶教育部的同事郭沫若。當然,還談到了我最鍾愛的詩歌,我坦白了我的詩歌教育。後來,老人又給我講了艾青和戴望舒。

我當時並不知道這個老人就是寫鑑真東渡的姚江濱老師,只是懵懂地和他交流,後來老人帶我去他家裡,一座長滿了花朵的揚州院落,看到了他寫的書《東渡使者》《晁衡師唐》。老人還給我買了六隻翡翠燒賣。味道的鮮美,至今還不能說得準確。還有,翡翠燒賣裡的青菜怎麼會那樣青翠?

那個揚州老院落的下午,那六隻翡翠燒賣,我一直記得,還會一直愧疚下去。揚州的灑脫(唐詩中的逍遙見證)、揚州的仁義(比如揚州十日)、揚州的水蛇腰的女子,在水蛇腰的大運河邊杵衣。

——當然,也杵那運河水中的月亮。

後來我再去東關街,在僅剩的一棵大苦楝樹下,我又想起了已仙逝的姚老師,東渡,東渡,東關古渡。當時正值花季,暗紫的小花瓣,落滿了巷子口。

我在樹下張手,等了一小把,穿過東關,走到古渡口,把它們灑到了古運河的水面上。

星星點點的苦楝花,恰如揚州繡花鞋頭上的小花瓣。

作者:龐餘亮

編輯:吳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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