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嶽懸空寺

潘復生 由大同向東南，在盆地中行駛，遠周的大地如抬升般運動變化著。過桑乾河，就想到丁玲的那部獲得斯大林文學獎的小說，其人其事如雲煙般飄過。不大一會兒，車子又升高，一切都迅速後退降低，腳下是恆山北支，遙望東北是六稜山一帶高峰。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曾結伴遊五臺山，之後到繁峙夜宿。就是沿徐霞客蹤跡向西再轉向北。這次相反，從西北到東南，早望見東北西南走向的恆山，雄峙峻拔，橫貫塞上。根據影視和看過的書籍想象要去的懸空寺。

一

《中國歷史地圖集》載，春秋至明朝初，北嶽一直在河北曲陽與淶源之間，是舜帝北巡所封。到明嘉靖丙午移祀於渾源天峰嶺，為五嶽中第二高峰，歷代帝王雄主封禪祭祀，文人騷客登臨賦詩。人們稱為“人天北柱”“絕塞名山”。

其實代縣與應縣邊界的饅頭山要比它高三百多米。 徐霞客遊北嶽自然是西遷之後，才有了他遊記中的《北嶽恆山日記》。那時滿山遍野林草豐盛，“樹之色不一也，而錯綜又成合錦，石得樹而嵯峨傾嵌者，幕以藻繪而愈奇；樹得石而平鋪倒蟠者，緣以突兀而尤古”（《徐霞客遊記》）。

如今草木稀疏，山樑溝谷偶見次生沙棘、山柳、針茅、白羊草、黃背草、鐵桿蒿、棉蓬草等。目力所及，幾無大樹原始森林。

很快便進入恆山主峰地區，雙峰對立，直上雲霄，悚目驚心。主峰西磨峪口，兩崖峭對，一澗中流。其間黃龍峽形勢險要，是古代大同盆地經倒馬關、紫金關至河北平原必經之地。河畔路旁棕壤褐土多生菊、豆、薔薇科植物。 車過渾河川，眼前就是天峰嶺和翠屏山，如刀劈之天門，移步變幻，景隨人轉，面目漸清。

恆山經歷造山運動，地殼升降形成斷層山岩，屬寒武紀奧陶系石灰岩，基岩面裸露，山體斷塊翹起，北陡南緩，形成斜向或桌狀斷崖山，前面多為絕壁三角面。風化破碎嚴重，峰巒尖豎，切割出很深溝谷。

二

進山口，風漸大，方覺衣薄寒冷。半山有黑幽幽石洞，不知自然還是人為。廣場上車集人移，東邊一溜排開雜色小鋪。抬頭看見對面山峰有殘垣斷壁，是黑鷹洞與白馬寺遺址。我極力尋找傳說中的“飛石窟”，從崖中飛出迎接舜帝的巨石，不知落於何方？ 東壁半腰，便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懸空寺”。

我喜歡這佛、道、儒三教合一的獨特寺廟。其道教始於西漢，北魏興盛，成為主流全真派聖地。當我將目光凝注那似曾相識的奇蹟時，簡直是目瞪口呆，如痴似醉，不知以何言語表達。還是請看徐霞客的描述吧：

“望其山兩峰亙峙，車騎接輸，破壁而出……循之抵山下，兩崖壁立，一澗中流，透罅而入，逼仄如無所向，曲折上下，俱成窈窕，伊闕雙峰，武彝九曲，……三轉，峽愈隘，崖愈高，兩崖之半，層樓高懸，曲榭斜倚，望之如蜃吐重臺者，懸空寺也”。

這文字道出胸中塊累，但不能盡述我心裡的驚怵訝 異和深鑽玄奧之情。 恨不能生雙翅貼近 崖壁，傍著重樓殿閣慢慢飛行察看，又恐突兀危崖、巨石顫動，橫豎木粱，託撐難支；峰頂崖頭，雲過而移動，大有回合之勢；山風震盪，鷹隼高嗚，旋聲迴響，寺懸顫動，搖搖欲墜。正合北魏天師道長寇謙之：“上延霄客，下絕囂浮”的仙逝前遺訓，凌空靠壁，玄幽驚險。

寺下崖底，溝谷北畔，是李白於唐開元23年遊覽懸空寺時，書寫的“壯觀”二字，此時竟覺平淡意淺，不足以形容其形貌勢頭。

三

懸空寺現存建築是明清兩代修繕的。因地制宜，充分利用特殊的自然懸崖峭壁狀態，別出心裁，形造“奇、懸、巧”。將一般寺廟平面建築的佈局、形制等在立體的空間中展現。南北兩座雄偉的三簷歇山頂高樓凌空相望，懸掛在刀劈般的懸崖峭壁上。三面環廊合抱，六座殿閣相互交接，以飛架棧道連結，高低錯落。初看懸寺只有十幾根碗口粗的木柱支撐，細看底部有插入石崖的二十多條橫樑託舉。立柱只起受重時輔肋作用。透過橫樑立柱受力，藉助岩石的託扶，迴廊欄杆、上下樑柱左右緊密相連，形成一個整體木質框架結構，也具備了一定抗震能力。將科學力學原理與美學設計融合一體。

懸空寺殿樓的分佈，對稱中有變化，分散中不失聯絡，曲折迴環，虛實相生，精巧玲瓏，匠造豐富，層次多變，空間利用合理，佈局緊湊，錯落相依。不僅外貌驚險、奇特、壯觀，構建形式亦是豐富多彩。屋簷分單簷、重簷、三層簷，結構有抬梁結構、平頂結構、斗拱結構，屋頂有正脊、垂脊、戧脊、貧脊。

外觀總體，雄偉別緻，巧構工細，層次重疊，窟中造樓，樓中有穴，半壁樓殿半壁窟；且窟、殿、樓相接緊連。既融合了中國園林建築藝術，又不失中國傳統建築格局。發展了中國的建築傳統和建築風格。

四

進山門，翹角飛簷六柱亭內豎“霞客遺蹟”篆書石碑和“北嶽恆山”豎石。沿雲杉、落葉松、油松林蔭步道轉入後山，谷中有“北魏古道”巨石。

過溝至西山下，順梯而上，偶見坡上崖下野生遼東櫟、繡線菊、錦雞兒、白樺和虎榛子。於迴廊山道拾級登高，兩側皆掛懸空寺殿堂樓閣名稱圖畫牌：三佛殿、太乙殿、關帝廟、鼓樓、鐘樓、伽藍殿、送子觀音殿、地藏王菩薩殿、千手觀音殿、釋迦殿、棧道等。 轉彎向上，於窄險售票處付一百元入寺。隨即踏上石壁棧道。上有危崖突出，下臨數十米深溝，心跳加快，神經收緊。 先進三層高的南樓，有供奉呂祖洞賓的純陽宮，有本寺最大供有明代泥塑珍品的三官殿，有道、佛儒合一的三教殿。向上是象徵釋迦牟尼弘揚佛法如雷鳴般響亮的雷音殿。

然後上長線橋，顫巍巍提心吊膽。進樓過殿，稍顧佛 像。此橋將廟、樓、殿等相串結連，讓人觸目驚奇、亦真亦幻。 攀登上高三層的北樓，底層為五佛殿，供五方之佛。中層是觀音殿。上層為“三教合一”的三教殿，中間供釋迦牟尼，左邊是孔子，右邊是老子；佛儒道三位教主共聚高堂。有此三位，再加眾佛神仙，足可頂起整座翠屏山嶺，使懸空寺安然無羔。

這樣想來，頓感氣定神閒，心寬身安。這三教合一寺廟雖國內也有，但如此供奉則罕見。乃大中華民族共融的典型體現，倡建世界大同的崇高境界。

周遊檻路屈曲，崖既矗削，寺殿樓閣盡勝分佈，依崖結構又自成體系。 據說 寺內有佛像八十多尊，各居其位，竟能熬過一千多年，依然神態安祥，位置適序。“凡客坐禪龕，明窗暖榻，尋丈之間，肅然中騅”（《徐霞客遊記》）。

由於心身始終為懸恐所擾，先前專注探究之情大打折扣。於此時方才靈悟醒覺，知道信仰力量之巨大，精神作用的無限。也更應證了徐霞客“天下巨觀”之稱。剛進山的風寒一掃而光，渾身發熱微汗涔涔。靈感突發，吟成小詩一首：

大寺懸空， 小山翠屏。 雖系崖中， 立地通頂！

五

出寺山門，女兒為我們攝影留念。輕鬆中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爽快和新生感覺。在旅遊的有盼有喜中，只有新增些有懼有驚，才是更為豐富充實之行。而目的本身卻只是一個過去知識觀念的設定而已。

旅行，目標就須高遠一些，甚至不妨難以達到。但行走探索過程中卻能成功衍生出眾多意想不到的發現和啟悟。不錯，目的地雖然重要，但尋找的過程更加迷人。傾心於過程，傾心於不被困難與“不可能”所煩惱的尋找，旅遊的意義才會更加完滿。

陪行兒、媳、女婿去訂餐，我與一位賣山貨的老者攀談，想知道北嶽更多知識。他說真是多得很。最大廟 宇是 朝殿，又叫員靈宮，是恆山主廟；寢宮為恆山最古老的建築；會仙府是恆山最大的仙道居住之處，內塑八仙人物鐵柺李、張果老、呂洞賓、何仙姑等。 什麼還元洞、虎風口、大字灣、羅漢洞、三清殿、紫芝峪、苦甜井，他都親歷。有的被水庫淹沒，有的只存遺蹟；傳說金朝狀元劉偽、右丞相蘇保衡等來此讀書，修行，習武。也見過根懸巖外傲然挺立的懸根松、唐代“四大夫松”。還有近二百處摩崖題刻和數十通御祭古碑以及塔林。 我深感恆山建築群規模宏大，文化底蘊深厚，不愧為我國道教聖地、“第五小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