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歷史非虛構：大明經略熊廷弼 （連載三）

劉益善

（二）、佛子先生的笑靨與骨頭

我們先查查熊廷弼的家庭背景，從籍貫和家族說起。

關於熊廷弼的祖籍，我目前看到了兩種說法，一說為“先世為南昌世宦巨姓”，具體的地址為江西省南昌府南昌縣北崗村。另一說法為“熊氏向居江南吳縣的西鄉。”

熊廷弼的先祖是江西人還是江蘇人，由歷史學家去考證，本書只取他先祖是江西人一說。

熊氏從熊廷弼的高祖熊天亶那一代來湖北，時間是明憲宗成化年間（公元1465年至1487年），目的是“宦遊”，即求官和旅遊。顯然熊天亶是不得志的，他們住在武昌府江夏縣新南門外巡司河一帶，即現在的武昌武泰閘。武泰閘一帶向來不是有錢人住的地方，現在也沒有什麼高檔社群。熊天亶當時住在這裡，說明他沒有求到官，或者是做了一個小官，收入不高，只能住比較差的地方。

後來，熊天亶可能是連小官都沒得做的了，連武泰閘這樣的地方都住不起了，在孝宗弘治年間（公元1488年至1505年），乾脆就搬到鄉下去了。熊天亶到武昌府是帶著子孫的，原來是想發達後再回江西遷家眷，現在看來是發達不了啦，但是家還是要搬來的。於是，熊天亶回老家遷徙家眷。沒想到，他一回到家就病倒了，最後與病了的夫人相繼去世。

熊天亶是江夏熊廷弼這個家族的一世祖。熊天亶搬遷的地方是江夏縣修賢裡一里，這個修賢裡一里，現在叫武漢市江夏區紙坊街郭家嶺村。

熊天亶的兒子叫熊道興，是熊廷弼的曾祖父。熊道興是江夏熊廷弼這個熊氏家族的二世祖。

熊道興生了三個兒子，老大叫熊高峰，老二叫熊少峰，老三叫熊愛峰。熊高峰是熊廷弼的祖父，是江夏熊廷弼這個熊氏家族的三世祖。

這一節我們要好好寫一寫熊高峰了

朱元璋得天下後，把他的兒子們分封各地為王。朱元璋的第六個兒子朱楨被封楚地，號稱楚昭王，就藩武昌，明代江夏縣縣治也在武昌。

朱楨的後人朱顯榕有個兒子叫朱英燿，淫惡不法，奪人妻女，侵佔百姓田地山林，是武昌江夏一帶的惡霸，百姓見他，避之不及。

熊廷弼的祖父熊高峰，為人正直和氣，住在郭家嶺，與周圍的鄉親們的關係處得特別好。他慈善，願意幫助人，敢於主持公道。因為他見人笑呵呵的，長得一副慈祥像，鄉親們送了他一個外號叫佛子。

佛子是羅漢的通稱，以大慈大悲之心救度廣大眾生於水火之中。

熊高峰的近鄰張達生，家道殷實，除了擁有三四十畝土地外，還有兩座山產。

張達生的兩座山，那真是好山哪。山中有一小水潭，有溪水潺潺，有游魚擺尾；山上有山石俊秀，有鳥雀鳴啼，有野花開放。山上還有竹林，有松樹，有樟木，有三面坡的茶園，出產的綠茶馨香嫋嫋。張達生把這兩座山當作寶貝一般，每天都要到山上去轉一轉，真是山清水秀，他看看風景，在茶園鬆鬆土，也活動活動筋骨。

這一處好山產，小王爺朱英燿早就把它當成自己的了。朱英燿是見不得好東西，見了好東西就覺得應該是自己的。他在千方百計地想點子，他要把張達生的山林變成自己的山林。

第一步，朱英燿派自己的師爺上張達生的家門，先禮。

師爺對張達生說：“我們家小王爺看中了你家的山林，你開個價吧！”

張達生說：“我家的山林又不出賣，我開個什麼價？”

師爺說：“你賣，這山林是小王爺的，你不賣，這山林也是小王爺的！不信你試試？”

要說這江夏人性格，你好好給他講道理，他聽。你給他抖狠，他不是那麼樣容易怕狠的。他也能剛硬不屈的。張達生聽了師爺的話後，手朝門外一指，請師爺出去，他不賣山林。

那個師爺走的時候丟下一句話：“好，你等著，不吃敬酒吃罰酒，有你好看的。”

張達生呵呵一笑，說：“我不偷不搶不犯法，你能把我怎麼樣？”

小王爺朱英燿聽了師爺回來後的稟報，氣得火冒三丈。好你個刁民張達生，我已經先禮了，現在我要後兵了，你等著瞧。

小王爺第二天派了一名校尉，帶兩個兵丁，在張達生的兩座山林旁邊守著，只要張達生來到山邊，校尉立即帶兵丁上去阻擋，不許他上山。張達林奇了怪了，我的山林我為什麼不能上去？那校尉和兵丁說：“這是王爺的命令，就是不許你上到山上去，你怎麼樣？”

張達生不聽，硬往山上衝。校尉和兩個兵丁把張達生打了一頓，打得張達生頭破血流。張達生打不過他們，只好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張達生在家門口碰到熊高峰，哭著對熊高峰說：“他們太不講理了，我家的山林我竟然不能上去，他們還打人，你說這還有王法沒有？”

熊高峰說：“王法是他們家制定的麼！你有什麼辦法，你有天大的理還是無理，他無理也是有理。去告他們，縣裡不行去武昌府裡。”

張達生直接去武昌府告小王爺霸佔小民山林，毆打百姓。

武昌府的衙司一聽是告朱英燿，只好接了狀子，讓張達生回家等著。

張達生這一等二等，沒有迴應。

再去找府衙，府衙還是叫他等著，還是沒有結果。

這時出了一件事。小王爺派來的校尉帶兩個兵丁，成天在張達生的山林旁邊晃盪，也有點無聊。那天，校尉吩咐兩個兵丁在山邊守著，他自己溜達著到附近村子裡找樂子。

校尉到了村子裡，碰到了佛子先生熊高峰坐在自家門口嗮太陽。校尉看到佛子先生笑眯眯地喝茶，便上前和佛子先生打招呼。佛子先生對所有的人都好，立即端了凳子請校尉坐，並請他喝茶。兩人這一來二去竟然成了朋友，校尉從此天天到熊高峰家來喝茶。

這一天也合該有事。將近中午，校尉又來佛子先生家裡喝茶，剛好張達生也在。張達生一見校尉，便破口大罵。那校尉見張達生罵人，也回罵張達生。事情也是巧，那校尉估計有心臟病，罵著罵著就突然倒地身亡。

這一下事情鬧大了，官府把張達生和熊高峰一起捉到了衙門，關到監獄裡。這回捉他們的是江夏縣衙，縣官問清了緣由，報告給了小王爺朱英燿。小王爺派師爺到監獄裡，找到佛子先生熊高峰。

師爺說：“你只要說校尉是張達生打死的，小王爺答應給你一個官做，而且送給你土地和銀錢。你如果不答應，就讓你在牢裡坐一輩子。”

熊高峰聽完師爺的話之後，搖搖頭說：“我一生不說瞎話。校尉是得急病死的，不是張達生打死的，我不能做偽證。否則，我怎麼給子孫後輩交代，怎麼給子孫後代做榜樣。”

任憑師爺怎麼利誘威脅，佛子先生熊高峰無動於衷，堅決不答應。

師爺只好灰溜溜地回去向小王爺交賬。

江夏縣衙不好判決，就把熊高峰送到武昌府郡審理。長史到郡提審，在城隍廟裡開庭，長史得到了朱英燿的授意，要熊高峰承認校尉是張達生打死的。如果栽贓成功，朱英燿可以害死張達生，佔了張達生的山林。

熊高峰仍然不作偽證，不說是張達生害死了校尉。

長史命令用刑，給熊高峰上了拶刑。拶具套在熊高峰手指時，打手用勁拉繩。這時佛子先生熊高峰朝著城隍神大呼冤枉，打手手中的繩子立即一寸寸地斷了，拶具飛起來，擊中長史的桌案，把個長史嚇得要死。

長史不敢再審這個案子了，但又害怕小王爺朱英燿的權勢，只好把佛子先生熊高峰關在監獄中，這一關就是三年。到了第四年，才出獄回家。

這小王爺朱英燿不甘心長久當小王爺，他要去掉那個小字當正兒八經的王爺。王爺朱顯榕老不死，他就當不了。他決定要提前當王爺，和手下商量動手殺掉王爺。

嘉靖二十四年（公元1545年）正月十八日，朱英燿在家裡張燈結綵大辦酒席，請父王朱顯榕到家裡赴宴。

朱英燿殷勤地給父王朱顯榕敬酒，酒席前歌姬們曼舞輕歌，朱顯榕被兒子孝敬得暈頭轉向，高興得一塌糊塗。

在朱顯榕醉眼蒙朧之時，朱英燿把手中的酒杯朝地下一摔，朱英燿的貼身侍衛劉金從後座走出，手舉銅瓜，猛擊朱顯榕的頭部，朱顯榕頭部開花，腦漿迸射，當場斃命。

朱顯榕死後，通山王朱英炊直奏朝廷，告朱英燿弒逆，朝廷詔逮入京。是年九月，告太廟，伏誅，焚屍揚灰，悉誅其黨。

江夏一霸的朱英燿死了，佛子先生熊高峰才得以釋放。

佛子先生熊高峰的剛直不阿，不畏強權的人格精神，在江夏百姓中有口皆碑，在江夏熊氏家族中樹立了一座做人的碑石，為子孫後代樹立了榜樣。

我們在這一節中，寫了熊廷弼的祖父熊高峰遭了一場劫難，這是江夏熊廷弼家族遭受的第一場劫難。但是，我們更重要的是看到了江夏熊氏男人性格中的那樣一種剛硬和正派，這種性格中的剛強是一種家族的精神。

熊高峰笑嘻嘻的佛子相中，是一副剛硬的骨頭。

（待續）……

作者簡介：

劉益善，祖籍湖北鄂州，生在武漢江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北省書法家協會會員，曾任湖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長江文藝》雜誌社社長、主編、編審，湖北省有突出貢獻專家。現任湖北省報告文學學會名譽會長、武漢東湖學院駐校作家。發表小說、散文、詩歌五百餘萬字，出版詩歌小說散文報告文學作品三十餘部。組詩《我憶念的山村》獲《詩刊》1981～1982優秀作品獎，組詩《聞一多頌》獲《詩選刊》年度詩人獎，紀實文學《窯工虎將》獲全國青年讀物獎，中篇小說《向陽湖》獲湖北文學獎與漢語女評委獎，短篇小說《東天一朵雲》獲湖北文學獎，散文《飄揚在田野上的白髮》獲全國漂母杯散文獎，散文集《民間收藏紀事》獲第八屆冰心散文獎，長詩《中國，一個老兵的故事》獲首屆方誌敏文學獎詩歌類大獎。有詩文譯介海外並選入中小學課本。

推薦編輯：李武兵 李勳修《青煙威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