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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雄奇大峽谷的另一面,野性從來就不曾消失

2022-01-18由 鮭魚旅行 發表于 林業

刺籬笆刺是什麼樣子

美麗雄奇大峽谷的另一面,野性從來就不曾消失

講述/仁青次仁 採訪·撰文/割麥貓 攝影/稅曉潔 老範

大峽谷地區的德央溝以及直白等村子裡,一些老得已經不能再上山的獵人,會時常傾聽山的動靜。他們的耳朵依然好用,比如:從獵狗吠叫的節奏起伏中,他們不單能判斷出被追趕的獵物是狗熊還是獐子等,甚至還能分辨出這些獵狗捕獵本事的高低……

在沿大峽谷驅車的日子裡,仁青次仁都樂意稍停下來,和這些村子裡的老獵人們顯擺獵經。仁青次仁還沒有老到不能上山的地步,但自大峽谷地區2003年真正意義上的全面禁獵以來,這是他以及這一帶的獵人們,重溫往日友誼與樂趣的惟一方式。曾經的打獵時光,仁青次仁不願忘記。

看山不是山。在從小與山打交道並有25年狩獵經歷的仁青次仁眼中,大峽谷就是一幅動物垂直分層圖譜。當我問仁青次仁“同樣面對山,獵人和一般的村民有什麼本質不同”時,他回答:一般人是空入寶山,而獵人卻清楚自己將有的收穫。

美麗雄奇大峽谷的另一面,野性從來就不曾消失

靠近峽谷底部的江灘地帶,地薄石多,峽谷風特別大,一般與村子所在的臺地間還有些高差,往往是村民利用率不高的土地,加上這些地方多洞穴草叢,食物也相對豐富,野兔、水獺等小動物喜歡在這裡築巢壘穴;

野豬、猴子等多靠近村莊,尤其在冬天食物短缺的時候,所以,大峽谷一帶的農田幾乎從沿山腳灌叢地帶起,便會不間斷地用枝條和尖樹樁等,混搭出一人多高密匝的刺籬笆。

仁青次仁說:別小瞧這些刺籬,雖然看起來很隨意,但卻很管用,尤其是籬笆曬得又幹又脆之後,就算大型動物要強行攀跳,它們的四肢也會因深陷刺籬之中而嚐盡苦頭。

實際上,冬天不少動物都會把活動區域往下擴張,仁青次仁繼續解釋道:比如平時多在雪線附近的高山草甸地帶活動的各種野雞,有時候還會有羚牛,甚至豹子;

比村莊稍高的是成片成片由野生蕨類和黃玫瑰等組成的茂密草叢,這些地方也往往是山溝溪水的漫流區,小動物以及野畫眉、田雞等尤其多,大峽谷每家每戶都普遍飼養的藏香豬也最愛在這些草叢中拱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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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上是多年生刺灌和青槓林的混生地帶,這些從山下看起來薄薄一層似的林子實際上很茂密,深的地方掛滿了松蘿和藤根,陽光都難以透射進去。

仁青次仁說:秋冬之際,野豬和狗熊最愛來這裡飽食青槓籽,手巧的獵人們,會充分利用地形與樹叢等,在動物經常出沒並覓食的地方,安放各式各樣的活套、陷阱、吊索、鋼夾等,一週之後再去檢查,通常都會有收穫;

仁青次仁以獵人的身份最後一次前往大峽谷德央溝獵場是在7年前。那次短暫的出獵中,一隻500米開外的雄壯公獐,在成為他那支心愛的小口徑步槍最後祭靈的同時,也結束了他作為神槍手用槍的權力。隨著禁獵的全面實施,那支曾為他帶來豐厚獵獲的獵槍早已繳給政府。

以前打獵的槍都要高高掛起,幷包得嚴嚴實實的。仁青次仁解釋說:獵人都很迷信自己的槍,怕走了運氣,不能讓女人碰,尤其是不能讓有法力的喇嘛碰。據說這些喇嘛對著槍管吹口氣念個經,你就得換槍了。

在仁青次仁手指的窗欞處就是以前掛槍的位置,現在被一簇貓頭鷹尾羽取代,那裡依稀還能看到幹得發黑的血跡,這是惟一一處能讓人聯想起屋主人曾為獵人的痕跡。

另一能夠說明身份的證據藏在家中十幾個座墊裡。那是些手工縫製得非常結實的座墊,他努力了好幾次都沒能讓我見識到墊子裡“毛管中空毛質柔軟”的獐子毛樣子。仁青次仁本來要動用剪刀的,但被勸阻了,他補充說:“毛皮以及骨頭這些東西還有,但在德央溝溝口的老屋子裡。”

不間斷出現在仁青次仁描述中的德央溝,裝滿了有關他打獵的紀錄。1976年,16歲的仁青次仁第一次跟隨村裡的獵人們上山打獵,那會兒他還剛入門,只能負責放狗並把獵物驅趕到指定的開闊位置。這些地方通常是草坪,老獵人們會事先守在這裡,等獵物到後就放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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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青次仁還清楚地記得他們的名字:多吉次仁、邊巴多吉、丹增次仁。“我打獵的本事都是多吉次仁教的”。

在仁青次仁的回憶中,過世的多吉次仁顯然屬於傳奇性的人物,他精瘦有力,膽大而冷靜,是德央溝老一輩獵人的頭頭。

並且,他還擁有一條極其厲害的獵狗。“那條公狗叫朗納,通體白色,黑嘴筒,豎耳朵,敢單獨與熊搏鬥,據說這種狗整個工布地區一年只出一兩條。這條每年能夠幫助多吉次仁捕獲十多頭狗熊的公狗最後被騸掉了。”

仁青次仁解釋說:“獵人之間也存在競爭,多吉次仁不願意朗納與別人的狗生下好狗崽。”

在最初跟隨多吉次仁等人的時間裡,仁青次仁學得最拿手的是槍法。1978年以前,大峽谷獵人還停留在“火銃”時代,每打一槍都要重複擦槍管、裝填火藥鉛丸、點燃導火索、瞄準和發射等動作,如果是單獨打獵,很少有放兩槍的機會。

所以,一槍命中要害是衡量一個獵人是否優秀的標準。仁青次仁對自己的槍法顯然很自信,他做出瞄準扣槍的姿勢說:“獵物近了要打頭,獵物在側面時要從前肩胛斜下方打它的心臟。”

說到這裡時他突然問我:“你知道怎麼打狗熊嗎?”我明白他沒打算聽我的答案。“狗熊要在大熱天打,那些時候狗熊毛髮裡的松脂會被曬化,讓它行動緩慢,就算一槍打不死,也不用擔心被追上。還有,被狗熊追趕的時候不要一直往山下跑,那樣肯定被追上,得跑之字形。”

從1978年起陸續擔任米瑞區通訊員和防疫員等公職的仁青次仁,有了更多接觸好槍的機會。“那時候整個米林縣就只有一輛老解放牌卡車和一輛北京吉普,我每次下鄉都是騎馬背槍,威風得很。”可11連發的半自動小口徑步槍的出現,為神槍手仁青次仁帶來了更多的獵物。

1992年秋天,裝備了衝鋒槍、手槍和小口徑的他和央次那多吉兩人,從德央溝進,丹娘溝出,前後19天的時間裡,共獵獲獐子24頭(其中公獐7頭)、野牛3頭,野羊14只。

問:“你們倆能運回那麼多獵物?”

答:“肉基本上是現吃一些,其餘的都丟了,主要是帶走麝香。”

問:“那次有多少收入呢?”

答:“麝香那時候能賣400元左右一個,加上其他的,每人收入3000多元。”

問:“肉和皮等丟了不覺得可惜嗎?”

答:“現在想確實是可惜,殺得太多了。”習

大峽谷及墨脫一帶的獵人敬畏一個名為多吉卓尼的神靈,仁青次仁將他解釋為蓮花生8種變相之一中的忿怒身像,據說在派鎮後山溝裡的嘎拉竹普寺裡有他的塑像。該神像的形象是黑身大肚,頭帶銅冠手持利刀和斧頭。

獵人對多吉卓尼神的敬奉一是體現在獵獲動物時要口唸“阿布多吉切”,即請多吉神享用,“切”在工布語裡就是“吃”的意思。

同時還要將動物心臟的尖端分成三份,分別向“天、地、水”拋撒,意思也是讓神、鬼、人都能分享。有時候,獵人在懺悔贖罪,或是認為運氣不好的時候,也會到多吉卓尼神像前燒香唸經,並在神山處插經幡。

有神山的地方是不許打獵的。

比如南迦巴瓦峰下直白村上方的“阿參拉”、直白村斜對岸的洞不弄等,大峽谷幾乎每一條山溝每一個村莊都有插著經幡的場所。另外,白色的動物以及鷹、鷲在這一帶被認為是神異的獸類。仁青次仁在松巴村江邊的大沙丘處,用槍瞄準過一隻白色的獐子而沒有開槍。但就在同一地方,他曾毫不猶豫地點殺過一隻喝水的狗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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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來說,大峽谷地區獵人的獵殺物件沒有太多限制。傳統的薩嘎達娃節,或是某些特定的宗教節日期間,屬於禁獵期。有時候獵人也會放過懷崽的母獸。

判斷一個獵人是否有運氣的方法很多,比如在打獵過程中,燒茶時的煙火飄向誰,誰有運氣。也有透過焚燒帶有酥油和香末的樹葉,以觀察樹葉的灰燼飄向誰來判斷。

同樣,改變運氣的方法也不少,比如一支槍老打不中獵物時,便會讓女人跨過這支槍以消除黴運,或是將槍在水磨坊的磨石下放上一晚,再改不了運的話,就得用槍射擊一隻繪有頭形圖案的雞蛋,直到打中為止。

有關獵物的分配一般會出現圍獵中,這也是大峽谷獵人早期比較常見的狩獵方式之一。圍獵過程中不同獵人分工不同,有埋伏放槍的、放狗的、做飯的、運輸獵物的等。獵物都是按人頭和狗頭來分配。比如打中獵物要害的獵人可以分到頭,而其餘部分則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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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勞最大的獵狗可以享用到最多的動物內臟,其主人則可以分到皮。通常獵人們會將動物的血塗抹在功勞最大的獵狗頭部或心臟部位,這樣,事先回村的獵狗便會將好訊息帶給家人。

但仁青次仁又補充說:以村為單元的圍獵行動是基於早期狩獵工具的落後,以及那時候人的私心較少。後期大峽谷獵人多是採用單獨狩獵,最多帶一兩個關係好的幫手。

對大峽谷入迷的人會把認識仁青次仁當作一種幸運。而且,隨著接觸的加深,這種幸運感將與日俱增。對於我來說,有關獵人的一切,只是在向他搜刮了數不盡的大峽谷話題之外,一份額外的驚喜。我將之視為專屬於他的知識或經驗。

已經全面進入旅遊開發時代的大峽谷,為曾經獵人的仁青次仁找到了新位置。憑藉自己的地緣人緣與活絡,堪稱大峽谷活字典的他如今已是公司在當地大小事務的協調人。儘管如此,有關獵人的一切話題仍讓他興奮不已。以下采訪過程中的一些問答的摘錄,或許更有利於我們對他的瞭解。

問:大峽谷獵人是一種專門職業嗎?

答:我們這邊的獵人都是業餘。更多時候還是以農業為主。

問:打獵的目的有哪些?

答:在以前打獵是為了吃肉,同時也能創收。後來,創收是主要目的。不過也有出於喜歡而打獵的。像我,這幾種都有過。

問:村莊在什麼時候會用到獵人?

答:家畜被野獸咬死的時候,一般會請村裡的獵人幫助殺死野獸。如果村子裡沒有獵人,就會請外村的。我自己被請過好幾次。

問:打獵帶給你最大的不同是什麼?

答:打獵改善過我的生活,既能吃肉又能掙錢。

我自己感覺打獵對我的身體有好處。沒打過獵的人少鍛鍊,身體不行。

問:獵人和其他人有什麼不同?

答:不會打獵的人在山裡只會睡,會打獵的就會有收穫。打獵的人對山很瞭解,機警而有能力,並且充滿樂趣。

問:你怎麼看“禁獵”?

答:動物越來越少,而且還是違法的事,應該禁獵。像現在還有村民在山上安放套索鋼夾等,尤其是冬天,讓人和家畜很不安全。

問:有沒有心癢和手癢的時候?

答:年年都有。特別是到了5月草長雪化的時候,想起來心裡舒服得很,還是想搞支槍上山。

問:你怎麼看待打獵這種山裡人的傳統?

答:槍沒有了,打獵的方法也沒有了,打獵的樂趣也不會有了。

問:你的孩子會打獵嗎?

答:打獵一趟下來,新鞋變舊鞋,他們都怕這種累。況且現在的條件也確實變好了,以後我們這裡不會再有人打獵了。

問:你能為曾經的打獵生涯做點什麼?

答:我現在在大峽谷旅遊開發公司工作,平時會收集一些老東西,打算以後搞一個大峽谷民俗博物館。打獵的東西也包括在裡頭。

狩獵在大峽谷以及林芝的多數地區都是一個禁忌話題,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打獵這種殺生行為本身並不符合藏族的信仰。在仁青次仁父母仍健在時,他就從沒得到過諒解,身為醫生和在家居士的父親幾乎不承認有他這樣的兒子,母親更是會將他已帶回家的獵物扔到家門外。

其次,真正稱得上優秀並能不斷為家庭創造出財富的獵人,在大峽谷地帶並不多見,作為有特殊才能的人群,出於對自身利益的保護,有不為外人道的必要。最重要的原因還在政府對打獵的定性。這裡面不單有基於對野生動物及生態環境的保護,也有出於對打獵槍支潛在安全隱患的消除。

然而,在這片廣袤的,曾經被稱作“有山就有溝,有溝就有村,有村就有獵人”的土地上,長期以來形成的狩獵傳統,確實已經沉積並演繹成一種文化。

不論獵人們是否主動地將打獵上升到這一高度,也不論打獵被界定成如今的何種行為,這一點都不容置疑。

美麗雄奇大峽谷的另一面,野性從來就不曾消失

千百年來,大峽谷地區的人們,正是透過狩獵這種行為,建立了與山川自然間廣泛的關係。這種關係既包含著私利與慾望,也體現出勇武與智慧。

在曾經向大山索取並逐步形成生存技能的過程中,大峽谷人不單找到了自身在自然中存在的位置,同時也找到與之相對應的倫理與價值。美麗雄奇大峽谷的另一面,野性從來就不曾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