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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嶺護林人方永芳:從伐木工到護林員,見證林場變遷

2023-01-07由 新京報 發表于 林業

林場場長和林業站長誰大

方永芳今年52歲,和林場打了大半輩子交道。從伐木工人到護林員,今年5月份調離前,方永芳在陝西省太白林業局二郎壩林場鰲山管護站當了9年的站長。

太白縣地處秦嶺腹地,人口僅有5。2萬,是陝西境內海拔最高、人口密度最低的縣。若從天空俯瞰,包括二郎壩林場在內的太白縣7片國有林場連成一片,像一匹巨大的綠色綢緞,將縣城包裹其間。

20多年前,方永芳還是一名伐木工人。當時,這匹綠色綢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大肆砍伐,到了上個世紀90年代中期,當地已陷入無林可伐的窘境,曾經隨處可見的野生動物也近乎絕跡。

直到1998年,國家實施“天然林保護工程”,包括陝西省在內的重點地區陸續頒佈禁伐令,方永芳的角色也轉為護林員。此後二十年間,他親眼看著這匹綠色綢緞一點點恢復光彩,那些一度消失的動物又重返森林。

秦嶺護林人方永芳:從伐木工到護林員,見證林場變遷

方永芳和同事巡護途中,右一為方永芳。受訪者供圖

森林消失了

1991夏天,方永芳從部隊復員回老家寶雞,被民政部門安置到了太白林業局下設的一個採伐隊。

去報到的當天,方永芳就被林場的美景迷住了。山路旁,一棵棵綠樹直直往上躥,有的樹高達幾十米,粗到一個人都環抱不住。當時正是盛夏,“滿山就像一片綠灘一樣,特別養眼”。

但這樣的美景並沒有維繫多久。

太白林業局資源管理科科長靳增波告訴新京報記者,為了支援國家建設、供給群眾生產生活,當時,林業局下設的採伐隊在縣裡的7片林場持續砍伐樹木。二郎壩林場場長劉建民當時也是伐木工人,他回憶,為了完成國家分配下來的指標,7個林場每年得伐上4萬多立方米的木材。

秦嶺護林人方永芳:從伐木工到護林員,見證林場變遷

上世紀80年代,太白林業局下設林場用於木材運輸的盤山公路。受訪者供圖

“哪個樹能賣錢就砍哪個樹。”方永芳記得,他們砍伐的目標主要是成材的松樹和樺樹,直徑多在30到40釐米,樹齡都在50年以上。儘管採伐隊兼顧種樹,林業局還另設有專事栽樹的營林隊,但“種的速度遠遠比不上砍的速度”。

劉建民回憶,林場最興旺的時候,林業局系統內的職工加上臨時聘用為伐木工人的農民多達一萬多人,其中農民工佔到六成以上,一眼望去,“滿山遍野都是人”。

秦嶺護林人方永芳:從伐木工到護林員,見證林場變遷

上個世紀80年代,太白林業局下設林場的採伐山場學習會。受訪者供圖

大肆砍伐之下,林木在迅速減少。劉建民說,1995年以前,採伐隊每年的生產任務基本在10月前就能完成,但1995年之後,由於森林資源臨近枯竭,有的採伐隊到了年底都難以完成任務。

“到1998年的時候,原始森林已經快沒了,有的地方只有高山的頂部有一些,但是下面人能夠到的地方都砍完了。”方永芳說。

那時的方永芳已不再是伐木工人。1995年,太白林業局內部組建公安局,方永芳被抽調去做了協警,監督盜伐的運輸商和木材商人。因為工作需要四處巡查,那幾年,方永芳跑遍了太白縣所有國有林場。他記得,在如今已開闢為黃柏塬自然保護區的地界,有一片森林被砍伐過後,“光剩下一片石頭。”

和原始森林一塊兒消失的,還有曾在那裡棲息繁衍的野生動物。

上個世紀90年代初,劉建民還在採伐隊上班時,經常能碰到大熊貓、羚牛等野生動物,還有一隻大熊貓喜歡在他們工地周邊活動。

方永芳迎面撞見過大熊貓一回。1994年的一天,他下班抄了條小路,走著走著,突然注意到四五米開外一個毛茸茸的身影,“兩個大黑眼圈,兩個黑耳朵,我一看,是熊貓嘛”。方永芳正要湊近,那隻大熊貓轉身就跑開了。

在那之後,方永芳再也沒見過大熊貓了,常見的斑羚、明鬃羊等也漸漸沒了蹤影。用他的話說,森林沒了,這些動物也“像人沒有家一樣了”。

森林生態不斷惡化的態勢,因一場大水,在1998年得到扭轉。

據公開資料,1998年,長江、嫩江、松花江“三江”流域發生特大洪災,據統計,全國共有29個省(區、市)受影響,死亡4150人,直接經濟損失2551億元。專家普遍認為,上游無節制的森林採伐導致流域內水土大量流失、泥沙淤積,是洪災的主要成因。

而太白林業局所在的秦嶺恰是長江、黃河這兩大水系的分水嶺。

“正是那一年大水以後,國家才下決心開始實行天保工程。”靳增波說。

1998年11月,陝西省響應國家號召頒佈禁伐令,陝西6個森工企業停止一切採伐活動,全部轉入實施天然林保護工程(簡稱“天保工程”)。方永芳也由林業公安局的協警正式成了一名護林員。

4個人與4000公頃森林

1998年以來,方永芳先後在桃川林場、黃柏塬林場當護林員,2010年,他被調到二郎壩林場,成了林場下設的三個管護站之一——位於秦嶺生態環境保護區核心地帶的鰲山管護站站長。

護林員的日常工作是外出巡護。每天雷打不動六點起床,吃過早飯,帶上水、GPS定位儀、記錄本和既能闢路又可防身的彎刀,方永芳和同事們出門了。

林場只有一條公路貫穿南北,另有下山飲水的羚牛和野豬踩出來的“山間小道”。每天,護林員需要抵達電腦系統分配的點位,沿途除了要監測森林的健康狀況、是否有有害生物、著火點等情況外,要是碰見未曾出現過的野生動物,護林員們得第一時間向上級彙報,以便及時架設紅外線相機。

秦嶺護林人方永芳:從伐木工到護林員,見證林場變遷

2019年2月,太白林業局下設林場護林員日常巡護。受訪者供圖

鰲山管護站管護的森林有4000多公頃,面積相當於5600個足球場,但護林員只有4名。因人手有限,方永芳和同事每天只需要完成一個點位的任務,但平均一趟,他們就得來回走上20公里,去得遠了,中午就用隨身帶的饃饃填飽肚子。

回到管護站後,方永芳填寫完巡護日誌,需要再度出門,沿公路往高處走上40分鐘,到可以接收到移動訊號的地方,向林場彙報工作。同事們也都跟著一塊兒,只為給家裡報個平安。

夏季適合森林撫育,方永芳說,為了促進林木生長,林業局會僱傭農民工給樹木鬆土、去藤,護林員須在現場管理。平時,要是在巡護路上發現植被遭受病蟲害了,如果不是大規模的,就由護林員們自行彙報、取樣、領藥、醫治。

盜伐、盜獵情況也是他們監督的重點之一。

方永芳回憶,在禁伐之前,當地村民盜伐國有林場林木的事件時有發生,有些膽大的村民甚至“整車整車”地偷伐。禁伐之後,隨著森林保護力度不斷加強、護林員的數量增加,以及木材市場的衰落,當地盜伐行為驟減,到了2005年之後,盜伐的現象就幾乎看不到了。

1998年之前,盜獵現象尤其嚴重。方永芳說,當時大家保護野生動物的意識普遍不強,山上時有老獵人出沒。而護林員巡護靠徒步,有時就是聽到槍聲,也追趕不及。但禁伐之後,隨著巡護力度加大、人們保護意識增強,盜獵事件也漸漸少了。“從去年到今年我們排查了盜獵這塊兒,基本上沒有發現。”靳增波說。

在太白林業局下轄的17個管護站裡,鰲山管護站是出了名的環境惡劣——海拔2235米,長冬無夏,方圓20多公里了無人跡,不通水電,沒有通訊訊號。在這樣的環境裡,方永芳工作了近10年。

由於海拔高,入冬早,大雪能從12月底斷斷續續下到來年3月,有時雪能積到一米多深,路一斷,管護站就徹底成了一座孤島。

更難排遣的是枯燥和無聊。夏天巡護,因為要提防毒蛇出沒,人必須集中精神;但到了冬天,滿眼都是一色的雪,走路又格外費力,很容易感到乏味,方永芳和同事會比賽誰喊叫的聲大,有時能把樹枝上的雪都震落下來。

雖然工作辛苦,但護林員們已經習慣了苦中作樂。冬雪融盡後,單是山裡的景色就足夠讓他們著迷。高山上的杜鵑花一茬一茬冒出來,紅的、粉的、紫的,能從4月底開到5月底,香氣柔和,直往人鼻子裡鑽。到了夏天,漫山都是綠色,“這邊一望是綠的,那邊一望也是綠的”。一到秋天,魔術一般,山間又是五顏六色的了,巡護路上,方永芳和同事還能順道撿些野果來吃。

秦嶺護林人方永芳:從伐木工到護林員,見證林場變遷

2019年夏,二郎壩林場鰲山管護站林區的大嶺子風光。受訪者供圖

山綠了,動物也回來了

2008年,二期天保工程啟動,這一年也是方永芳護林生涯的第二個十年,生態保護的成效開始顯現。

最近幾年,方永芳發現,1998年禁伐時種下的松苗,經過多年的撫育,已長到碗口粗。劉建民幾經調任,把7個林場幾乎走了個遍,2012年,走在林子裡,從樹木的粗細和高度判斷,他感到森林的蓄積量在“井噴式”地增長。

據太白林業局官網資訊,近年來,太白局累計完成森林撫育71。25萬畝、封山育林79。74萬畝、人工造林17。02萬畝、人工促進天然更新4。6萬畝。森林覆蓋率達到98。15%,森林蓄積量由天保工程實施前的1283萬立方米提高到現在的1669萬立方米。

方永芳和同事們發現,羚牛、野豬又成群成群地出現在山裡了,“秦嶺四寶”中的金絲猴、朱䴉,也是巡護路上的“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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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在黃柏塬自然保護區大南溝抓拍到的覓食中的斑羚。受訪者供圖

至於已十幾年不見的“國寶”大熊貓,2010年來了二郎壩林場後,方永芳曾遠遠地瞥見過一回,有幸運的同事曾正面遇見過。劉建民說,太白林業局所轄林區野生大熊貓的數量已經達到了82只,當地的電視臺還經常報道遊客拍攝到了大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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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月,蘇家溝林場救護大熊貓“阿寶”。受訪者供圖

除了這些消失已久的動物外,這兩年,太白林業局下設林場還發現了新物種。劉建民介紹,去年,架設在黃柏塬自然保護區的紅外線相機捕捉到了金錢豹的身影,今年10月,又拍攝到了國家Ⅱ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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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黃柏塬自然保護區拍攝到的金貓。受訪者供圖

靳增波告訴新京報記者,目前,陝西省正在進行大熊貓國家公園體制的試點,上個月,大熊貓國家公園寧太管理分局已在西安揭牌,等到未來國家公園正式運作起來,太白林業局下設林場的大部分割槽域都將劃入其中。他介紹,成立國家公園,意味著由國家對生態進行監管和保護,除了資金更加充足外,管理也會更規範。

不過,方永芳無法在護林一線看到這座國家公園了。由於長期處在高寒、潮溼的工作環境中,方永芳在五六年前患上了關節炎,這兩年更加嚴重,碰到天陰下雨,疼得一晚上都睡不著覺。

因此,今年5月,方永芳調動到了緊鄰著二郎壩林場的黃柏塬林場,任綜合股股長,負責林場的後勤工作。

秦嶺護林人方永芳:從伐木工到護林員,見證林場變遷

2019年夏,黃柏塬自然保護區的原始森林。受訪者供圖

不過,雖然已經離開了一線護林員的工作崗位,但方永芳依然時時惦記著這片他待了半輩子的林場。從縣城去黃柏塬林場要經過鰲山管護站,只要時間允許,他都要停下來,去站裡頭走走。今年9月,藉著媒體來採訪的機會,方永芳又到山上轉了轉,滿眼的綠,看得他心裡高興。

這位老護林員還一直琢磨著,如何能讓護林更加科學高效。兩年前,他見過遊客帶的無人機,便想著要是林場巡護也能用上就好了,“照片一拍,啥東西都清清楚楚”。

新京報記者 張惠蘭

編輯 王婧禕 校對 劉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