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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華!《生死場》是難能可貴的佳作!

2023-01-04由 每日好書精選 發表于 林業

樹杆長滿角子 是什麼樹

精華!《生死場》是難能可貴的佳作!

第二章

金枝放下手中紅色的辣椒,向母親說:

“我去一趟茅屋。”

於是老太太自己串辣椒,她串辣椒和紡織一般快。

金枝的辮子毛毛著,臉是完全充了血。但是她患著病的現象,把她變成和紙人似的,像被風飄著似的出現房後的圍牆。

你害病嗎?倒是為什麼呢?但是成業是鄉村長大的孩子,他什麼也

不懂得問。他丟下鞭子,從圍牆宛如飛鳥落過牆頭,用腕力擄住病的姑娘;把她壓在牆角的灰堆上,那樣他不是想要接吻她,也不是想要熱情的講些情話,他只是被本能支使著想動作一切。金枝打廝著一般的說:

“不行啦!娘也許知道啦,怎麼媒人還不見來?”男人回答:“噯,李大叔不是來過嗎?你一點不知道!他說你娘不願意。明天他

和我叔叔一道來。”金枝按著肚子給他看,一面搖頭:“不是呀!……不是呀!你看到這個樣子啦!”男人完全不關心,他小聲響起:“管他媽的,活該願意不願意,反正

是幹啦!”他的眼光又失常了,男人仍被本能不停的要求著。母親的咳嗽聲,輕輕的從薄牆透出來。牆外青牛的角上掛著秋空的

遊絲。

母親和女兒在吃晚飯,金枝嘔吐起來,母親問她:“你吃了蒼蠅嗎?”她搖頭,母親又問:“是著了寒吧!怎麼你總有病呢?你連飯都咽不下去。不是有癆病啦!?”母親說著去按女兒的腹部,手在夾衣上來回的摸了陣。手指四張著

在肚子上思索了又思索:“你有了癆病吧?肚子裡有一塊硬呢!有癆病人的肚子才是硬一塊。”女兒的眼淚要垂流一般的掛到眼毛的邊緣。最後滾動著從眼毛滴下

來了!就是在夜裡,金枝也起來到外邊去嘔吐,母親迷濛中聽著叫孃的聲音。窗上的月光差不多和白晝一般明,看得清金枝的半身拖在炕下。

另半身是彎在枕上。頭髮完全埋沒著臉面。等母親拉她手的時候,她抽

扭著說起:“娘……把女兒嫁給福發的侄子吧!我肚裡不是……病,是……”到這樣時節母親更要打罵女兒了吧?可不是那樣,母親好像本身有

了罪惡,聽了這話,立刻麻木著了,很長的時間她像不存在一樣。過了一刻母親用她從不用過溫和的聲調說:“你要嫁過去嗎?二里半那天來說媒,我是頂走他的,到如今這事怎麼辦呢?”母親似乎是平息了一下,她又想說,但是淚水塞住了她的嗓子,像是女兒窒息了她的生命似的,好像女兒把她羞辱死了!

三、老馬走進屠場

老馬走上進城的大道,“私宰場”就在城門的東邊。那裡的屠刀正張

著,在等待這個殘老的動物。老王婆不牽著她的馬兒,在後面用一條短枝驅著它前進。大樹林子裡有黃葉迴旋著,那是些呼叫著的黃葉。望向林子的那端。

全林的樹棵,彷彿是關落下來的大傘。悽沉的陽光,曬著所有的禿樹。田間望遍了遠近的人家。深秋的田地好像沒有感覺的光了毛的皮帶,遠近平鋪著。夏季埋在植物裡的家屋,現在明顯的好像突出地面一般,好像新從地面突出。

深秋帶來的黃葉,趕走了夏季的蝴蝶。一張葉子落到王婆的頭上,葉子是安靜的伏貼在那裡。王婆驅著她的老馬,頭上頂著飄落的黃葉;

老馬,老人,配著一張老的葉子,他們走在進城的大道。

道口漸漸看見人影,漸漸看見那個人吸菸,二里半迎面來了。他長形的臉孔配起擺動的身子來,有點像一個馴順的猿猴。他說:“唉呀!起得太早啦!進城去有事嗎?怎麼驅著馬進城,不裝車糧拉著?”

振一振袖子,把耳邊的頭髮向後撫弄一下,王婆的手顫抖著說了:“到日子了呢!下湯鍋去吧!”王婆什麼心情也沒有,她看著馬在吃道旁的葉子,她用短枝驅著又前進了。

二里半感到非常悲痛。他痙攣著了。過了一個時刻轉過身來,他趕上去說“下湯鍋是下不得的,……下湯鍋是下不得……”但是怎樣辦呢?二里半連半句語言也沒有了!他扭歪著身子跨到前面,用手摸一摸馬兒的鬃發。老馬立刻響著鼻子了!它的眼睛哭著一般,溼潤而模糊。悲傷立刻掠過王婆的心孔。啞著嗓子,王婆說:“算了吧!算了吧!不下湯鍋,還不是等著餓死嗎?”

深秋禿葉的樹,為了慘厲的風變,脫去了靈魂一般吹嘯著。馬行在前面,王婆隨在後面,一步一步屠場近著了;一步一步風聲送著老馬歸去。

王婆她自己想著:一個人怎麼變得這樣利害?年青的時候,不是常常為著送老馬或是老牛進過屠場嗎?她顫寒起來,幻想著屠刀要像穿過自己的背脊,於是,手中的短枝脫落了!她茫然暈昏地停在道旁,頭髮舞著好像個鬼魂樣。等她重新拾起短枝來,老馬不見了!它到前面小水溝的地方喝水去了!這是它最末一次飲水吧!老馬需要飲水,它也需要休息,在水溝旁倒臥下了!它慢慢呼吸著。王婆用低音,慈和的音調呼喚著:“起來吧!走進城去吧,有什麼法子呢?”馬仍然仰臥著。王婆看一看日午了,還要趕回去燒午飯,但,任她怎樣拉韁繩,馬仍是沒有移動。

王婆惱怒著了!她用短枝打著它起來。雖是起來,老馬仍然貪戀著小水溝。王婆因為苦痛的人生,使她易於暴怒,樹枝在馬兒的脊骨上斷成半截。

又安然走在大道上了!經過一些荒涼的家屋,經過幾座頹敗的小廟。一個小廟前躺著個死了的小孩,那是用一捆穀草束扎著的。孩子小小的頭頂露在外面,可憐的小腳從草梢直伸出來;他是誰家的孩子睡在這曠野的小廟前?

屠場近著了,城門就在眼前,王婆的心更翻著不停了。

五年前它也是一匹年青的馬,為了耕種,傷害得只有毛皮蒙遮著骨架。現在它是老了!秋末了!收割完了!沒有用處了!只為一張馬皮,主人忍心把它送進屠場。就是一張馬皮的價值,地主又要從王婆的手裡奪去。

王婆的心自己感覺得好像懸起來;好像要掉落一般,當她看見板牆釘著一張牛皮的時候。那一條小街盡是一些要攤落的房屋;女人啦,孩子啦,散集在兩旁。地面踏起的灰粉,汙沒著鞋子;衝上人的鼻孔。孩子們拾起土塊,或是垃圾團打擊著馬兒,王婆罵道:

“該死的呀!你們這該死的一群。”

這是一條短短的街。就在短街的盡頭,張開兩張黑色的門扇。再走近一點,可以發見門扇斑斑點點的血印。被血痕所恐嚇的老太婆好像自己踏在刑場了!她努力鎮壓著自己,不讓一些年青時所見到刑場上的回憶翻動。但,那回憶卻連續的開始織張:———一個小夥子倒下來了,一個老頭也倒下來了!揮刀的人又向第三個人作著式子。

彷彿是箭,又像火刺燒著王婆,她看不見那一群孩子在打馬,她忘記怎樣去罵那一群頑皮的孩子。走著,走著,立在院心了。四面板牆釘住無數張毛皮。靠近房簷立了兩條高杆,高杆中央橫著橫樑;馬蹄或是牛蹄折下來用麻繩把兩隻蹄端扎連在一起,做一個叉形掛在上面,一團一團的腸子也攪在上面;腸子因為日久了,幹成黑色不動而僵直的片狀的繩索。並且那些折斷的腿骨,有的從折斷處涔滴著血。

在南面靠牆的地方也立著高杆,杆頭曬著在蒸氣的腸索。這是說,那個動物是被釘死不久哩!腸子還熱著呀!滿院在蒸發腥氣,在這腥味的人間,王婆快要變做一塊鉛了!沉重而沒有感覺了!老馬———棕色的馬,它孤獨的站在板牆下,它藉助那張釘好的毛皮在搔癢。此刻它仍是馬,過一會它將也是一張皮了!一個大眼睛的惡面孔跑出來。裂著胸襟。說話時,可見他胸膛在

起伏:“牽來了嗎?啊!價錢好說,我好來看一下。”王婆說:“給幾個錢我就走了!不要麻煩啦。”那個人打一打馬的尾巴,用腳踢一踢馬蹄;這是怎樣難忍的一刻呀!王婆得到三張票子,這可以充納一畝地租。看著錢比較自慰些,她

低著頭向大門出去,她想還餘下一點錢到酒店去買一點酒帶回去,她已

經跨出大門,後面發著響聲:“不行,不行,……馬走啦!”王婆回過頭來,馬又走在後面;馬什麼也不知道,仍想回家。屠場

中出來一些男人,那些惡面孔們,想要把馬抬回去,終於馬躺在道旁了!像樹根盤結在地中。無法,王婆又走回院中,馬也跟回院中。她給馬搔著頭頂,它漸漸臥在地面了!漸漸想睡著了!忽然王婆站起來向大門奔

走。在道口聽見一陣關門聲。

她哪有心腸買酒?她哭著回家,兩隻袖子完全溼透。那好像是送葬

歸來一般。家中地主的使人早等在門前,地主們就連一塊銅板也從不捨棄在貧

農們的身上,那個使人取了錢走去。王婆半日的痛苦沒有代價了!王婆一生的痛苦也都是沒有代價。

四、荒山

冬天,女人們像松樹子那樣容易結聚,在王婆家裡滿炕坐著女人。

五姑姑在編麻鞋,她為著笑,弄得一條針丟在席縫裡,她尋找針的時候。

做出可笑的姿式來,她像一個靈活的小鴿子站起來在炕上跳著走,她說:“誰偷了我的針?小狗偷了我的針?”“不是呀!小姑爺偷了你的針!”新娶來菱芝嫂嫂,總是愛說這一類的話。五姑姑走過去要打她。“莫要打,打人將要找一個麻面的姑爺。”王婆在廚房裡這樣搭起聲來;王婆永久是一陣憂默,一陣歡喜,與

鄉村中別的老婦們不同。她的聲音又從廚房打來:“五姑姑編成幾雙麻鞋了?給小丈夫要多多編幾雙呀!”五姑姑坐在那裡做出表情來,她說:“哪裡有你這樣的老太婆,快五十歲了,還說這樣話!”王婆又莊嚴點說:“你們都年青,哪裡懂得什麼,多多編幾雙吧!小丈夫才會希罕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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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譁笑著了!但五姑姑不敢笑,心裡笑,垂下頭去,假裝在席上找針。等菱芝嫂把針還給五姑姑的時候,屋子安然下來,廚房裡王婆用刀颳著魚鱗的聲響,和窗外雪擦著窗紙的聲響,混雜在一起了。

王婆用冷水洗著凍冰的魚,兩隻手像個胡蘿蔔樣。她走到炕沿,在火盆邊烘手。生著斑點在鼻子上的死去丈夫的婦人放下那張小破布,在一堆亂布里去尋更小的一塊;她迅速的穿補。她的面孔有點像王婆,腮骨很高,眼睛和琉璃一般深嵌在好像小洞似的眼眶裡,並且也和王婆一樣,眉峰是突出的。那個女人不喜歡聽一些妖豔的詞句,她開始追問王婆:

“你的第一家那個丈夫還活著嗎?”

兩隻在烘著的手,有點腥氣;一顆魚鱗掉下去,發出小小響聲,微微上騰著煙。她用盆邊的灰把煙埋住,她慢慢搖著頭,沒有回答那個問話。魚鱗燒的煙有點難耐,每個人皺一下鼻頭,或是用手揉一揉鼻頭。生著斑點的寡婦,有點後悔,覺得不應該問這話。牆角坐著五姑姑的姐姐,她用麻繩穿著鞋底的沙音單調地起落著。

廚房的門,因為結了冰,破裂一般地鳴叫。

“呀!怎麼買這些黑魚?”

大家都知道是打魚村的李二嬸子來了。聽了聲音,就可以想像她梢長的身子。

“真是快過年了?真有錢買這些魚?”

在冷空氣中,音波響得很脆;剛踏進裡屋,她就看見炕上坐滿著人:“都在這兒聚堆呢!小老婆們!”

她生得這般瘦,腰,臨風就要折斷似的;她的奶子那樣高,好像兩個對立的小嶺。斜面看她的肚子似乎有些不平起來。靠著牆給孩子吃奶的中年的婦人,望察著而後問:

“二嬸子,不是又有了呵?”二嬸子看一看自己的腰身說:“像你們呢!懷裡抱著,肚子還裝著……”她故意在講騙話,過了一會她坦白地告訴大家:“那是三個月了呢!你們還看不出?”菱芝嫂在她肚皮上摸了一下,她邪暱地淺淺地笑了:“真沒出息,整夜盡摟著男人睡吧?”“誰說?你們新媳婦,才那樣。”“新媳婦……?哼!倒不見得!”“像我們都老了!那不算一回事啦,你們年青,那才了不得哪!小丈

夫才會新鮮哩!”

每個人為了言詞的引誘,都在幻想著自己,每個人都有些心跳;或是每個人的臉都發燒。就連沒出嫁的五姑姑都感著神秘而不安了!她羞羞迷迷地經過廚房回家去了!只留下婦人們在一起,她們言調更無邊際了!王婆也加入這一群婦人的隊伍,她卻不說什麼,只是幫助著笑。

在鄉村永久不曉得,永久體驗不到靈魂,只有物質來充實她們。李二嬸子小聲問菱芝嫂;其實小聲人們聽得更清!菱芝嫂她畢竟是新嫁娘,她猛然羞著了!不能開口。李二嬸子的奶

子顫動著,用手去推動菱芝嫂:“說呀!你們年青,每夜要有那事吧?”在這樣的當兒,二里半的婆子進來了!二嬸子推撞菱芝嫂一下:“你快問問她!”那個傻婆娘一向說話是有頭無尾:“十多回。”全屋人都笑得流著眼淚了!孩子從母親的懷中起來,大聲的哭號。李二嬸子靜默一會,她站起來說:“月英要吃鹹黃瓜,我還忘了,我是來拿黃瓜。”李二嬸子,拿了黃瓜走了,王婆去燒晚飯,別人也陸續著回家了。

王婆自己在廚房裡炸魚。為了煙,房中也不覺得寂寞。魚擺在桌子上,平兒也不回來,平兒的爹爹也不回來,暗色的光中王婆自己吃飯,熱氣作伴著她。

月英是打魚村最美麗的女人。她家也最窮,和李二嬸子隔壁住著。她是如此溫和,從不聽她高聲笑過,或是高聲吵嚷。生就的一對多情的眼睛,每個人接觸她的眼光,好比落到綿絨中那樣愉快和溫暖。

可是現在那完全消失了!每夜李二嬸子聽到隔壁慘厲的哭聲;十二月嚴寒的夜,隔壁的哼聲愈見沉重了!

山上的雪被風吹著像要埋蔽這傍山的小房似的。大樹號叫,風雪向小房遮蒙下來。一株山邊斜歪著的大樹,倒折下來。寒月怕被一切聲音撲碎似的,退縮到天邊去了!這時候隔壁透出來的聲音,更哀楚。

“你……你給我一點水吧!我渴死了!”聲音弱得柔慘欲斷似的:“嘴乾死了!……把水碗給我呀!”一個短時間內仍沒有迴應,於是那孱弱哀楚的小響不再作了!啜泣

著,哼著,隔壁像是聽到她流淚一般,滴滴點點地。

日間孩子們集聚在山坡,緣著樹枝爬上去,順著結冰的小道滑下來,他們有各樣不同的姿式:———倒滾著下來,兩腿分張著下來。也有冒險的孩子,把頭向下,腳伸向空中溜下來。常常他們要跌破流血回家。冬天,對於村中的孩子們,和對於花果同樣暴虐。他們每人的耳朵春天要膿脹起來,手或是腳都裂開條口,鄉村的母親們對於孩子們永遠和對敵人一般。當孩子把爹爹的棉帽偷著戴起跑出去的時候,媽媽追在後面打罵著奪回來,媽媽們摧殘孩子永久瘋狂著。

王婆約會五姑姑來探望月英。正走過山坡,平兒在那裡。平兒偷穿著爹爹的大氈靴子;他從山坡奔逃了!靴子好像兩隻大熊掌樣掛在那個孩子的腳上。平兒蹣跚著了!從上坡滾落著了!可憐的孩子帶著那樣黑大不相稱的腳,球一般滾轉下來,跌在山根的大樹杆上。王婆宛如一陣風落到平兒的身上;那樣好像山間的野獸要獵食小獸一般兇暴。終於王婆提了靴子,平兒赤著腳回家,使平兒走在雪上,好像使他走在火上一般不能停留。任孩子走得怎樣遠,王婆仍是說著:

“一雙靴子要穿過三冬,踏破了哪裡有錢買?你爹進城去都沒穿哩!”

月英看見王婆還不及說話,她先啞了嗓子。王婆把靴子放在炕下,手在抹擦鼻涕:

“你好了一點?臉孔有一點血色了!”

月英把被子推動一下,但被子仍然伏蓋在肩上,她說:

“我算完了,你看我連被子都拿不動了!”

月英坐在炕的當心。那幽黑的屋子好像佛龕,月英好像佛龕中坐著的女佛。用枕頭四面圍住她,就這樣過了一年。一年月英沒能倒下睡過。她患著癱病,起初她的丈夫替她請神,燒香,也跑到土地廟前索藥。後來就連城裡的廟也去燒香,但是奇怪的是月英的病並不為這些香火和神鬼所治好。以後做丈夫的覺得責任盡到了,並且月英一個月比一個月加病,做丈夫的感著傷心!他嘴裡罵:

“娶了你這樣老婆,真算不走運氣!好像娶個小祖宗來家,供奉著你吧!”

起初因為她和他分辯,他還打她。現在不然了,絕望了!晚間他從城裡賣完青菜回來,燒飯自己吃,吃完便睡下,一夜睡到天明,坐在一邊那個受罪的女人一夜呼喚到天明。宛如一個人和一個鬼安放在一起,彼此不相關聯。

月英說話只有舌尖在轉動。王婆靠近她,同時那一種難忍的氣味更強烈了!更強烈的從那一堆汙濁的東西,發散出來。月英指點身後說:

“你們看看,這是那死鬼給我弄來的磚,他說我快死了!用不著被子了!用磚依住我,我全身一點肉都瘦空。那個沒有天良的,他想法折磨我呀!”

五姑姑覺得男人太殘忍,把磚塊完全拋下炕去。月英的聲音欲斷一

般又說:“我不行啦!我怎麼能行,我快死啦!”她的眼睛,白眼珠完全變綠,整齊的一排前齒也完全變綠,她的頭

發燒焦了似的,緊貼住頭皮。她像一頭患病的貓兒,孤獨而無望。王婆給月英圍好一張被子在腰間,月英說:“看看我的身下,髒汙死啦!”王婆下地用條枝攏了盆火,火盆騰著煙放在月英身後。王婆開啟她

的被子時,看見那一些排洩物淹浸了那座小小的骨盤。五姑姑扶住月英

的腰,但是她仍然使人心楚的在呼喚!“唉喲,我的娘!……唉喲疼呀!”她的腿像一雙白色的竹竿平行著伸在前面。她的骨架在炕上正確的

做成一個直角,這完全用線條組成的人形,只有頭闊大些,頭在身子上

彷彿是一個燈籠掛在杆頭。

王婆用麥草揩著她的身子,最後用一塊溼布為她擦著。五姑姑在背後把她抱起來,當擦臀部下時,王婆覺得有小小白色的東西落到手上,會蠕行似的。藉著火盆邊的火光去細看,知道那是一些小蛆蟲,她知道月英的臀下是腐了,小蟲在那裡活躍。月英的身體將變成小蟲們的洞穴!王婆問月英:

“你的腿覺得有點痛沒有?”

月英搖頭。王婆用涼水洗她的腿骨,但她沒有感覺,整個下體在那個癱人像是外接的,是另外的一件物體。當給她一杯水喝的時候,王婆問:

“牙怎麼綠了?”

終於五姑姑到隔壁借一面鏡子來,同時她看了鏡子,悲痛沁人心魂地她大哭起來。但面孔上不見一點淚珠,彷彿是貓忽然被斬軋,她難忍的聲音,沒有溫情的聲音,開始低嘎。

她說:“我是個鬼啦!快些死吧!活埋了我吧!”

她用手來撕頭髮,脊骨搖扭著,一個長久的時間她忙亂的不停。現在停下了,她是那樣無力。頭是歪斜地橫在肩上;她又那樣微微的睡去。

王婆提了靴子走出這個傍山的小房。荒寂的山上有行人走在天邊,她昏旋了!為著強的光線,為著癱人的氣味,為著生、老、病、死的煩惱,她的思路被一些煩惱的波所遮攔。

五姑姑當走進大門時向王婆打了個招呼。留下一段更長的路途,給那個經驗過多樣人生的老太婆去走吧!

王婆束緊頭上的藍布巾,加快了速度,雪在腳下也相伴而狂速地呼叫。

生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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