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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制造出來的聲音︱江花

2022-10-05由 今日快資訊 發表于 林業

被棗樹蟲子蟄了很痛像針刺怎麼辦

【來源:長江日報-長江網】

父親在我的記憶裡,這是第一次不講信用。

走的時候說得好好的,下午就回來,再回到縣城我這裡。以後父親他要是再想回村裡,我答應他十天半月就可以回去一次。這個協議父親是滿口應承了的。只是沒有寫到紙上,這個口頭協議,不用筆簽署而已。

到下午日頭西斜,我開始動員父親回縣城時,父親變卦了,那樣子像他從來就沒有答應我似的。我很生氣,怎麼可以說話不算數,我讓人一起上去要架他上車,他揮動著左右拳頭,一副要錘人的架勢。

看來,我讓他回村裡這件事是做錯了。

父親在縣城我這裡住著,有四個月了。今天又要求著回村子,後來便達成了這條兒協議。父親一輩子不會說謊,我們用電動三輪車把要奔90歲的父親又拉回村子。

父親隨我們悄悄地進了院子,就像當年下地收工回來一樣平常。這是父親住了幾十年的老院子,父親坐在院子的一片陰涼裡,滿目一派收穫景象,中秋節臨近,紫棗酸棗大都半紅了,也有一些已經通身紅紫。石榴今年結的稠,碩果掩映在枝葉間,有兩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炸裂了,那裸露的石榴籽,恍若女孩子的皓齒。

四個月沒有在家,父親乍一回來,坐在院子我們給他搬來的圈椅上,感到了一些不同,離開這個院子時,還是春天,石榴花還沒有開,這等於父親在他一生中少了一年沒有看到家裡石榴花的開放,那豔紅似火的花朵照亮院子的時候,主人到了別處。還有棗樹,父親離開的那些日子,棗樹的新葉子在日照裡,正是一片片的金光閃閃,馥郁的棗花香在院子裡瀰漫著,有風來了,這香氣便向街上散去。

正是麥子將熟時節,父親離開了這個院子,麥熟的糧食的香波,悄無聲息地奔向村莊,翻進院落,進入到人們的鼻孔裡來,這個時候,父親已到了縣城。他坐在小區小小的廣場上,在想象著村裡麥子的香浪向村子進犯的樣子。父親是又少聞了一年村裡的麥香。他的生命裡,又缺失了家中本來屬於自己的半個春天和整個夏天。

父親的眼力卻是出奇地好,他就坐在紫棗樹旁,坐久了,他才發現棗樹身兒已經不細了,兩隻手早已對掐不過來了。他發現一些駝背的樹身兒上有一個綠東西,趴在那裡,頭向上還是頭朝下一時弄不清,離一米遠,一個奔90的老人能看到一米外的一個蟲子趴在樹上,這已經不錯了。父親在屋子裡看電視時,離三四米遠都能看得清楚,這已經很可以了。“你看,那是棗狗兒,弄死它。”父親說。我走上前去,見果然是棗狗兒,這東西如挨著人,蟄著了,可疼呢。

這東西都是應該附在棗葉後面的,專門蠶食葉片,待葉片成了半透明的籮底狀,然後變黃脫落。待秋後造成一些葉子二次發芽就是它們乾的。我還是不明白,它們都趴在樹身兒上幹什麼。

父親不允許他看到的棗樹上的這些壞東西存在,這是他的責任,做為一家之主,這個家在生活中的一些“棗狗兒”們都應該消滅乾淨。

父親堅持回來,堅持在家不願跟我走,大概是緣於此吧。可是,父親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能做些什麼呢。

父親本來也是屬於城市的,那年被招工到鐵路上,在峰峰礦區數年,家裡孩子多了,伯父也在外工作,村中的這個家不能再沒有男勞力,伯父瘦弱,父親壯偉,他選擇了回家。正是在峰峰的一段生活,父親多年後搞起了瓷器生意,磁州窯的瓷器被父親運到村子裡,這些瓷器又十里八鄉的入家落戶。

父親是愛喝酒的,這些年喝不動了,算是忌了。過去有時天天要來上一點兒,我回去時,時常就會遇到滿屋子飄散著酒香。二堂哥也愛喝,他也常常過來找他的二叔來對飲,他又愛抬槓,常常對一件事情要提出自己的不同看法。這種不同的理解,有了酒的助勢聲音就無端抬高了,語言的對壘算是築就了,聲音高一陣低一陣的,又適逢夜晚,在父親的院子裡,在明亮的月光下,一盤炒花生仁,一盤煎雞蛋,沒有肉,堂哥是喝起酒來就忘了叨菜的主兒,有時候,他們在酒的作用下,這槓抬得好無意義,那時候棗樹還小,月亮在頭頂上看著他們,大概月亮都會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了。

現在二堂哥沒有了,那天我才告訴父親,二堂哥沒有了一個月了。沒想到父親說:“這個傢伙真不行。”然後就沉默不語,眼睛紅了起來,我便走出了他的房間。

父親的院子裡應該養一隻狗。狗可以看家護院,比較忠誠,現在人們富足了,防盜的事情已在其次,更主要的按說就是陪護了,老人身邊蹲一隻狗,也是一種氣勢,更是一種陪伴。

但是,父親從沒有養過一隻狗。村子,更像一個村子,無非是,有一隻只狗的加入。白天,它們一閃一閃的身影,夜晚,它們一聲一聲的狂吠,都會構成一個更加完整的村莊。

父親不喜歡養狗。他小時候跟奶奶去河南逃荒,被一個富人家的狗咬過一次,從那以後,父親再也沒有喜歡過狗,就不要說自己養了。

從此,村子裡大白天,就少了我們一家的一隻狗的身影,每當夜晚,偌大個村莊,就少了我們一家的一隻狗的吠聲。對於這個構成一個村莊的事情,我們一家算是沒有湊齊這一份兒,我們是不是應該感到愧疚才對。

但是,我們一家制造出來的聲音是他們家所沒有的。

父親坐在圈椅上,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一摞瓷盆上,雨水和風颳過來的塵土,讓它們失去了當初的精神,它們是父親賣剩下的一些散落物品,是當時隨便放在那裡的。如今,父親就連挪它們一挪都不能夠了。

我們家是村子裡第一家倒賣瓷器的,因為有與峰峰的特殊關係,使得我們的進貨比較順暢。別人進貨不是沒有貨,就是要再等上一兩天,這樣的優越,也常常使得父親自豪。父親起初是人拉一輛排子車,後來換成驢來拉,大雪的一個傍晚,一輛孤獨的驢車,滿載貨物,行進在鄉路上,負重的驢子,四蹄沉重地叩擊著凍結了的路面,大地發出厚實的回聲。父親一手扶著車轅,一手提著鞭子,蒙了一層雪的貨車進了院子,在這寒冬裡,我們家馬上就豐盈起來,滿院子遂瀰漫著一團團喜氣。

瓷器有大有小,小心翼翼中,它們還會有一些避免不了的聲響,這聲音旋即傳播到天空,旋即傳播到街上去,這是來自鼓山的石頭淬鍊成器而發出的清響,這一陣陣新聲,豐富交匯了這個村子的其他聲音,隨後又慢慢融入在這個村子的夜色裡。

(作者:韓修龍)

【編輯:符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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