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林漁牧網

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林業

齊魯青未了|父親的酒杯

2022-09-17由 齊魯壹點 發表于 林業

調酒杯打不開了怎麼辦

小時候最喜歡看父親喝酒。下雨的日子,蓑衣在屋山角瞌睡,水桶在屋簷下唱歌,母親給父親炒倆小菜,父親在大炕上盤腿而坐,開始喝酒。他在漏斗狀的酒杯裡斟滿白酒。那個酒杯是褐色的,有點像父親飽受陽光的臉,酒杯有個耳郭形狀的把兒,下部像盤曲的古松。這看起來古色古香的酒杯,倒進去的酒也變成了褐色的。

齊魯青未了|父親的酒杯

父親喝酒很慢,一次輕抿一小口,或者“嗞”地吸一聲,咂咂嘴,說:“酒真是好東西!”我聞著下酒菜的香湊上去,問父親酒什麼味道。父親說是香的,是暖的。父親用筷子頭蘸一點酒抿進我嘴裡,辣得我“嗷嗷”叫起來,趕緊用手抓父親的下酒菜吃,流著眼淚說父親騙人。父親說:“你小孩子家的,怎麼能嚐出酒的好?啥時候覺得酒是香的了,你就長大了。”被酒教訓過的我,對酒充滿敬畏和隱隱的期待。

閒暇時的父親,那麼喜歡那隻酒杯,它盛滿生活的從容美好和悠閒自在。

父親因為高興而喝酒,因為喝酒而高興。當我捧回成績單的時候,當莊稼豐收的時候,當哥哥做好事被鄰居表揚的時候,當跟爺爺坐在炕頭回憶或暢想的時候,父親的酒杯是個快樂的陀螺,在他手上旋轉,那“嗞”“嗞”的喝酒聲是串快樂的音符。

父親最高興的事是趙青超叔叔來我家。他是父親十年軍旅生活的親密戰友。他們在部隊的時候,節假日常常在一起喝酒。轉業歸鄉後,他們每年都聚在一起喝酒暢談。當時在荒蕪偏僻的島上值守,他們互相鼓勵安慰著,以杯酒排遣思鄉的憂愁。趙叔叔每次來,父親都隆重接待,上集割肉、買魚、買菜。實在手頭不方便,就從雞窩裡拖出正下蛋的雞燉上,派哥哥去供銷社買上檔次的白酒。父親和趙叔叔喝著酒,一起回憶部隊生活,互相詢問彼此的情況,一起憧憬美好的未來。有時候,倆人喝著喝著就唱開了。父親唱“小小竹排江中游”,叔叔唱“二呀麼二郎山”;父親唱“不打盡豺狼絕不下戰場”,叔叔唱“家兄酷似老父親”。父親喝醉了就要大睡,睡著了也是一臉的笑容。父親跟趙叔叔喝酒的時候,我們從來不去打擾,我們知道,這是父親最重要的事情。可是有一次,一向莊重的父親卻喝哭了,他跟叔叔在屋裡抱頭痛哭,這可嚇壞了我,趕緊去菜園報告母親。母親聽了垂淚說,趙叔叔就要舉家去東北了,這是來向父親辭行的,以後父親跟他很難相見了。

此後的很多天,父親常常一個人不言不語地喝酒,我也終於知道,父親的酒杯裡不只盛滿歡樂,如今父親飲下的是知己分別的痛楚和山高路遠的惦念,以及友人前途未知的辛酸。

此後,父親的酒杯就換了,換成一盞白瓷的,比褐色的那隻要小巧。酒杯外壁上面有一棵大松樹,松樹下是操琴的儒雅男士,對面是一個傾聽的樵夫。這酒杯是趙叔叔臨走時送給父親的。父親喝酒的時候,常常先把酒杯端起來,仔細端詳那大樹下的一對知音,嘆口氣,凝神看著遠方。

父親酒杯裡最大的苦澀是奶奶病重的日子和母親離世的噩夢。父親過早花白的頭顱遲鈍地晃動著,眼角是悲苦和滄桑,眼神呆滯沉默。他不再端詳酒杯,也不再喝得“嗞”一聲酒響,而是一仰頭把酒喝乾。那收容一杯悶酒的愁腸,怎樣寸寸斷裂啊!父親靠一杯糧食酒麻醉著自己。

更多的時候,父親靠一杯酒安慰和治療疼痛的筋骨,麻醉支離破碎的夢想。在麥收的日子裡,在秋收的鏖戰裡,父親勞累了一天,用他那腫脹的手,顫抖著端一杯酒,幾口喝下,急急地吃口菜,然後,在堅硬的土炕上呼呼大睡,積攢明天繼續拼搏的力氣。寒風凜冽的冬天,父親從風雪中歸來,也要喝酒。他搓著通紅的手,將黑色小鐵酒壺在火盆上燎烤片刻,熱酒斟進白色的小瓷盅裡,也不用就菜餚,幾口就杯底衝上了。在莊稼乾旱、河灘曬底的時候,父親如同那懨懨的秧苗,一杯酒如火上澆油,延展他的憂慮;在麥子揚花、地瓜幹曬在田裡卻遇連陰雨的日子裡,父親的酒杯盛放的是豐收破碎、糧食變黴、生計困頓的淚花;在鄰人遭遇禍事的日子裡,父親的一場歡樂酒陡然變得蕭索,一聲嘆息落在酒杯裡。

快樂的父親,勞累的父親,寒冷的父親,難過的父親,他靠那隻酒杯攙扶著,蹣跚跋涉在人世間。那粗糙的酒杯,讓父親疼痛的骨骼變溫順了,讓父親篩糠的寒冷逃遁了,讓父親心中的惆悵慢慢雲消霧散,讓父親刻骨的痛有一站停靠和暫緩。

父親的酒杯裡,有朋友間推心置腹的情感,有肝膽相照的摯誠,有飽經滄桑的撫慰。父親的酒杯,盛滿生活的酸甜苦辣,盛滿人生的悲歡離合,盛滿世事的滄桑無奈。日子坎坎坷坷,生活風風雨雨,父親一路艱辛走來,小巧的酒杯是他一輩子的知己。兩碟小菜一壺燒酒,父親把酸甜苦辣都吞嚥了,放下酒杯,轉身就給了生活一個堅強的身影,給了兒女一個溫暖的懷抱,給了親人一朵微笑的花。

主播:朱若彤

後期剪輯:邱志強

值班主編: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