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虛《春江花月夜》｜密集解析

唐代分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個階段，

張若虛算是初唐詩人

，也就是李白、杜甫所在的盛唐之前的那個階段，

他比王勃稍稍晚一點

，張若虛的生平記載是非常稀缺的，他的介紹是附加在《賀知章傳》後面的，

賀知章在唐朝是鼎鼎大名的，還是狀元出身，他是浙江省有史可查的第一位狀元

，在他的列傳後面附加了一段文字，是介紹同時期吳越地區的名士，其中提到了張若虛。

神龍中，知章與越州賀朝、萬齊融、揚州張若虛、邢巨、湖州包融，俱以吳越之士，文詞俊秀，名揚於上京

。這是列舉了當時吳越地區的名士：賀知章、賀朝、萬齊融他們三個都是越州人，也就是今天的浙江省杭州人；張若虛、邢巨是江蘇省揚州人，

包融

是浙江省湖州人。他們都是當時吳越地區的名士，文采出眾，因此揚名於長安。

後面還有一小段話解釋了這些人的職務：“

朝止山陰尉，齊融崑山令，若虛兗州兵曹，巨監察御史，融遇張九齡，引為懷州司戶，集賢直學士。數子人間往往傳其聞，獨知章最貴

。”這段話是說賀朝官至山陰尉，就是山陰縣警察局長。萬齊融官至崑山令，就是崑山縣長。張若虛官到兗州兵曹，邢巨官到監察御史，包融因為得到張九齡的推薦，官至懷州司戶，集賢直學士。但是這些人裡面以賀知章最為有名，官也做得最大，他一直做了禮部侍郎，死後還追贈了尚書銜。

《舊唐書》裡介紹張若虛只有這六個字：

若虛，兗州兵曹

。古代分科辦公的衙門稱為曹，漢代設立了六曹來管理國家政事，唐代的地方政府也設有六曹：功曹、倉曹、戶曹、兵曹、法曹、士曹。張若虛這個兗州兵曹也就是司兵參軍，是一個管理軍兵器械的八品官，放到今天差不多就是山東兗州武裝部科員。

張若虛的生平歷史記載是非常少的，流傳下來的詩也只有兩首。有一首《代答閨夢還》不算特別知名，但是《春江花月夜》非常知名，這首詩的流傳過程非常具有戲劇性，就跟他本人不見諸史料一樣，非常具有神秘感。《春江花月夜》自民國以後越來越有名，並且傳出了一種說法，說這首詩孤篇蓋全唐，或者也說孤篇壓全唐。

《春江花月夜》是一種

宮體詩

，是漢、晉以來的樂府詩到六朝南梁簡文帝的時候發生了變化，

形成了一種專門描寫宮廷生活，用詞十分華麗的這種詩

，這個就是宮體詩。梁簡文帝、陳後主、隋煬帝都寫過宮體詩，包括到李世民的時候都還寫。

《春江花月夜》是宮體詩的舊標題，

隋煬帝以這個標題寫過兩首，也就是隋煬帝楊廣也寫過《春江花月夜》

，其中一首他寫的是：“

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

。”隋煬帝雖然是一個爭議非常大的歷史人物，但是寫的詩質量非常高。動感十足，氣勢非凡。這短短的四句詩幾乎可以概括張若虛寫的《春江花月夜》，也許張若虛寫《春江花月夜》的時候也是從這裡得到過一些靈感。

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在唐代並不知名，也沒有什麼典籍收錄它。直到

宋朝郭茂倩編撰《樂府詩集》

的時候，收錄他採集到的所有的春江花月夜詩。但也沒有引起什麼重視，直到又過了四百多年以後，

明朝嘉靖年間

，山東濟南出了個文壇大腕，後七子的領袖人物

李攀龍

，

他在自己的著作《古今詩刪》中收錄了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這首詩漸漸被人們發現。又過了兩多百年，

晚清著名的經學家王闓運

，湖南湘潭人，他曾經當過肅順的家族教師，也當過曾國藩的幕僚，跟左宗棠、梁啟超等都非常熟，他有很多學生都非常知名，比如楊度、齊白石。

王闓運評價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用的是《西洲》格調，也就是南朝的樂府詩《西洲曲》：

海水攀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春江花月夜用的就是這種樂府民歌調子，他說張若虛這首詩

孤篇橫絕

，

竟為大家

。

後來的孤篇蓋全唐就是從他這句話引出來的

，其實是有誤解的，孤篇橫絕也不能解釋為孤篇蓋全唐，

橫絕指橫空凌度的意思

。

漢高祖的《鴻鵠詩》：羽翮（hé）已就，橫絕四海。

（羽翼已經豐滿了，可以四海翱翔）

李白的《蜀道難》：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他是說這首詩突然展示在世人面前，張若虛就靠這麼一篇作品就可以被認定為大家。

後來的李賀、李商隱都吸收了張若虛的鮮潤風格，

李賀的詩雄麗非凡，吳絲蜀桐張高秋，空白凝雲頹不流

。

李商隱的詩是一種瑰麗輕奢的風格，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情

。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後來宋詞元詩進一步發揚了這種風格特點，宋詞的婉約派就是這樣的，他的形式可以多變，風格可以不同，

但是他們都是從宮體詩而來的，有一個共同的源頭

，《春江花月夜》是宮體詩中的重量級作品，宮體之巨瀾也。這就是王闓運對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評價，肯定了這首詩的質量，又說李賀、李商隱、宋詞、元詩都受到了它的影響，是宮體詩的巨大成就。但並沒有說這首詩孤篇蓋全唐。

後來聞一多在《宮體詩的自贖》一文說：在梁簡文帝之後，陳子昂沒出生之前，這段時間裡沒有第一流的詩人，

他稱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超越了一切宮體詩，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

。向前替宮體詩贖了百年的罪，向後和另一座頂峰陳子昂會合，奠定了盛唐的路。有了他這樣的名人認證，後來提孤篇蓋全唐的說法，那就更加有底氣了，再翻出王闓運說過的孤篇橫絕，於是形成了孤篇蓋全唐的說法。

對民國時期很多學者的評論，一定要參考當時的歷史環境，更要分清很多說法的真正來源。

孤篇蓋全唐，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李白也蓋不住，我們讀李白的詩就會發現張若虛連李白也蓋不住，那就更不要說蓋全唐了

。非要蓋全唐的話，估計只有乾隆皇帝在數量上拼一把，全唐詩兩千兩百個詩人，一共四萬八千首詩，乾隆皇帝一個寫四萬五千首詩。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雖然蓋不住全唐，但這首詩確實是好詩。

《春江花月夜》是一首樂府詩，漢朝正式設立了音樂機構，稱為樂府

。

專門採集詩文再譜寫樂曲，是用來訓練樂工的，也就是培養國家級的音樂人才

，這其中包括大量的民間詞曲，後來樂府變成專有的詩歌型別，也就是樂府詩。

樂府詩帶一個樂字，這些詩是可以用來唱的，其實也就是歌詞

。比如《孔雀東南飛》《木蘭辭》等。

春江花月夜就是樂府詩的固有標題，所以張若虛的這首春江花月夜題目是原來就有的。春江花月夜，春天、江水、花朵、月亮、夜晚，這幾樣事物聚集到一起就會形成一個非常美的畫面，在這個畫面裡有季節氣候（春）、自然景觀（江）、植物（花）、天體（月）、時間（夜）。春江花月，非常像成語，古代對月亮的欣賞是非常多樣化的，不同的地方有著不同的美，於是形成了非常多的景觀。杭州平湖秋月、北京盧溝曉月、四川峨眉山月、嶗山太清水月、無錫二泉映月、桂林象山夜月等等。

春江是古詩詞中的常用詞，它可以特指浙江省境內的富春江，但是更多是用來泛指春天的江水，

南北朝的庾信在詩裡說：春江下白帝，畫舸向黃牛。宋朝的秦觀在詞裡說：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南唐後李煜：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

春江花月夜被南朝的陳後主定為樂府題目，以一幅風景畫構成元素的形式流傳下來，無數人以這個題目寫過詩，直到唐代出現了張若虛，寫了一首創新形式的春江花月夜，為這個題目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春天的江水高漲與大海相接，江水與海水發生碰撞而形成富有動感的畫面，翻騰激盪的潮水匯成的海面上一輪明月漸漸顯出輪廓，在永不停息的海浪聲中緩緩升起。

張九齡在《望月懷遠》：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都使用了一個生，不是升起的升，側重於從無到有的漸漸發生的這種狀態。

“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海河流，海天相接，在聲勢浩大的潮水之上，月亮漸漸拂去雲霧的面紗，皎白的光芒進入人的視線之內，使人心曠神怡。

灩灩，指水面波光粼粼的樣子，這個詞專門描寫水面盪漾的。

唐代盧綸在詩中說：梢梢寒葉墜，灩灩月波流。宋朝晏幾道在詞中說：須教月戶纖纖玉，細捧霞觴灩灩金

。都是具有一種流動的美感。

詩人站在奔流的春江之畔，望著浩蕩的江水與大海匯合，明月從海面上緩緩升起，漸漸露出皎白的真容，江海相接水天一色，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著無所不在的月光，每一個在江邊的人都能欣賞到這幅江月風光。就像佛家有一句偈語：千山同一月，萬戶盡皆春。千江有水千江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