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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2022-09-08由 典藏ARTCO 發表于 林業

花竹茶什麼功效與作用

花一事在南宋官府貴家中已是必備事務,《都城紀勝》中記載了臨安富貴人家舉辦筵席需出動“四司六局”的人員來打理所有細節,其中便包括“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閒事”。

重要的閒事

到了明代,插花這件閒事成為文人日常生活情趣之一,甚至出現系統性的論述,包括花的時令與搭配、瓶器的選擇、插花的佈置、賞花的環境與心態等,其中又以張德謙《瓶花譜》、袁宏道《瓶史》、與高濂《遵生八箋》中的《瓶花三說》最具代表性。他們以文人品味與內涵來規範瓶花設計,將其美學提升至另一層次,瓶花也成為明代文人生活中的清雅風景。

插花活動對明代文人來說,帶有身在官職卻尋求小隱逸的意味,袁宏道在《瓶史》的引言中說明了他熱愛插花的原因。一般文人真要選擇過幽人韻士的隱居生活實為不易,為了生計,還是得謀個卑官小職,卻又對官場名利爭奪毫無興趣,只得在空閒時寄情山水花竹。然而,遊山玩水受到時空的限制,栽花蒔竹又受到居家環境的限制,“不得已乃以膽瓶貯花,隨時插換。”插花活動的便利性正符合袁宏道這類“好事而貧者”的需求,使文人在瓶與花之間,找著安置心靈的隱逸空間。

晚明畫家陳洪綬的畫面空間經常佈置有石桌、木瘤椅、古琴、書卷、香爐、瓶花、酒罐等物件,簡淡清雅,展現一種文人理想的生活風景。瓶花在其畫中頻繁出現,為畫中古老靜謐的氣氛帶來一絲生意,頗具畫龍點睛之效,亦讓我們得以一窺晚明文人式插花的優雅風景。

菊 隱逸高士

陳洪綬《晞髮圖》中一人披散長髮坐於木瘤椅上,以石為桌,桌上置一冰裂紋白瓷酒罐、佛手香等物,另有一隻插了白菊二三朵與二枝竹葉的白瓷酒罐。“晞髮”出自《楚辭·九歌》,即披散頭髮使其自然曬乾,代表一種清高脫俗的作風。清雅高孤、如竹林七賢般不羈的文士,隨手以低矮的寬腹酒罐為花瓶,相當隨興,潔白的菊花搭配竹葉,象徵君子清新的氣質與桀傲風骨。竹葉與菊花高低層次錯落,左側的大竹葉一枝高挺、一枝向左傾倒,菊花相對小巧與低矮,佈置於瓶器口沿之上。正如袁宏道《瓶史》中對插花布置的要求“參差不倫,意態天然,如子瞻之文,隨意斷續,青蓮之詩,不拘對偶”,《遵生八箋》中《瓶花三說·瓶花之宜》則說插花需“令俯仰高下,疏密斜正,各具意態,得畫家寫生折枝之妙,方有天趣”,將插花的佈置比為文學的行文節奏與繪畫的構圖意趣,正是文人式插花獨到的美學精神。

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陳洪綬,《晞髮圖》,重慶市博物館藏

喜歡對菊飲酒的還有東晉田園詩人陶淵明,他對菊花情有獨鍾,有詩“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傑”,讚頌菊花與松樹能在霜雪中生存的堅強特質。酒與菊花的搭配則能消解人生百憂與防止衰老,陶淵明《九日閒居並序》詩即道“酒能祛百慮,菊解制頹齡”,一位蓬廬之士有酒與菊,便能冷眼旁觀時運的頹傾,保持“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平和心境。陳洪綬有一幅《玩菊圖》使人不禁聯想到愛菊的陶淵明,畫中人物持杖坐於木瘤結成的矮几上,與一塊岩石上的瓶菊靜靜相對,石上僅置一觚形瓶而無其他擺設,瓶中的菊枝上有三朵盛開的白菊。觚為商代的酒器,高古造型的瓶器搭配高潔的菊花,除了木凳與岩石,背景空無一物,文士痴痴地凝視著菊花,沉浸其中,是袁宏道所謂真愛花之人,正如其《戲題黃道元瓶花齋》詩“朝看一瓶花,暮看一瓶花,花枝雖淺淡,幸可託貧家。”陳洪綬於此畫營造了最高的賞花境界,描繪出賞花者抽象的心靈空間。

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陳洪綬,《玩菊圖》,臺北故宮藏

梅 冰山美人

陳洪綬的文人生活美學也能開班授課,《授徒圖》中的老師嚴肅地看著石桌前兩位女學徒練習插花、賞畫、聞香,其中一位女學徒小心翼翼地將梅枝插入深色長頸瓶中,另一位正仔細欣賞一幅竹石圖。在女學徒的瓶花練習中,她選擇用修長的單枝梅花搭配瘦高的長頸瓶,凸顯梅花冰冷孤傲的氣質,梅花少許的分枝則更展現出其美麗的身姿。

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陳洪綬,《授徒圖》,美國加州大學美術館藏

瓶花也是文人書案的必備物件。《飲酒讀書圖》畫一文士坐於長長的石桌前展卷閱讀,右手持杯,手邊分別放置茶壺、香爐與如意。花瓶採用帶著斑駁銅鏽的古銅觚,觚中插了梅枝與竹葉,觚的瓶口寬闊開敞,竹葉傾靠左邊,中央的梅枝較竹葉為高,枝幹向右曲折,姿態優雅。正如《瓶史》所言,“青翠入骨,砂斑垤起”的“舊觚”乃是插花瓶器的首選,又被譽為“花之金屋”,可見明代文人嗜好古物的插花美學。而古銅觚除了因其青翠的銅鏽和砂斑獲得青睞,也符合實用性的考慮,據說古銅器因入土年久,受土氣深,瓶中之花的色澤能夠保持鮮豔,花朵可快速綻放卻延遲凋謝,古陶器也有相同的功效。

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陳洪綬,《飲酒讀書圖》,上海博物館藏

《瓶史》中插花器具的第二選擇是官、哥、定窯等宋代瓷器,為“花神之精舍”也。宋代官窯與哥窯均具有冰裂紋造型的開片,此種紋樣在明代蔚為風潮,經常運用於居家設計之中。《晞髮圖》中即以冰裂紋白瓷酒罐充當花瓶,《摘梅高士圖》中的童僕則雙手小心翼翼捧著一隻冰裂紋小瓶,在一旁靜靜隨侍,主人正手持一折枝梅花,專心地品味賞玩著。晚明文人對插花一事的享受與慎重由此可見一斑,事先已精心挑選所要使用的花器備用,並將折枝花拿在手中細細品賞後才準備插入瓶中,或許同時也在構思該如何呈現此花的美感,如此細膩的過程顯示插花已非普通閒事而成為一種精緻的生活文化。

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陳洪綬,《摘梅高士圖》,天津博物館藏

蓮 高潔不染

象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也是陳洪綬畫中經常出現的花種。《品茶圖》中兩文士對坐飲茶,一人席地坐於芭蕉葉上,一旁石上爐火正炙,另一人以石為椅,面前擱置一把古琴,身旁的大梅瓶插了三朵潔白的蓮花與兩片蓮葉,花葉略有高低錯落,相互掩映,最大的花朵突出於頂端,花葉莖梗挺拔修長,長度超越瓶高,氣質高雅出眾。高大的瓶花旁則置有一簍書卷,顯見文士生活裡飲茶、讀書都需瓶花為伴。現藏於瑞士的《南生魯四樂圖》亦有蓮花插瓶,其中“逃禪”一幕,文士坐於芭蕉葉上,天然石桌上擺放了佛像、冰裂紋瓷香爐、裝了竹葉的白瓷杯、以及插著兩枝蓮花與葉的觚形瓶。此處瓶花乃用於佛事清供,盛放的兩朵白色蓮花分別向左右微彎,位置略高於葉,帶點俏皮感。這兩尊蓮花花插都露出一大段挺拔的莖梗,花出瓶口的高度與瓶身幾乎等長,更顯不同流俗的清高氣質。

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陳洪綬,《品茶圖》,原朵雲軒藏,現藏地不詳

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陳洪綬,《南生魯四樂圖》,區域性,瑞士蘇黎世瑞特保博物館藏

另種熱鬧的插花

現藏大英博物館的陳洪綬《冰壺秋色圖》則展現了較為熱鬧的插花風格,瓶器的細緻描繪也成為鑑賞焦點。畫中兩尊瓶花並列,一為高大的長頸玻璃瓶,一為矮小的長頸白瓷瓶,皆以朵朵白菊為主角。雖是祝壽之作,卻好似插花課的示範作品,試圖呈現風味截然不同的瓶花之美。畫家仔細描繪了玻璃瓶薄而透明的質感,瓶身上綁了一條藍色綬帶,並慎重打上美麗的結飾,寓意長壽。玻璃瓶所插的菊枝一矮一長,再襯上雁來紅等兩種更為修長的植物,三種植物的高度依次節節上升,將花插的高度拉得比瓶身長度更高,氣勢逼人。小瓷瓶的菊花枝梗較瓶身略短,再搭配更低矮的粉色花朵,顯得楚楚可愛。

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陳洪綬,《冰壺秋色圖》,倫敦大英博物館藏

不止是風景

清末民初的文人畫家吳昌碩也愛好瓶花設計,他的繪畫中經常以瓶花為主角,有別於陳洪綬細緻古雅的描繪,吳昌碩採用粗獷的筆墨揮寫出瓶與花,在一瓶一花之間展現文人率性清雅的品味。《瓶荷圖》以一膽瓶插荷,膽瓶僅以線條勾出圓潤的輪廓,無紋無色,瓶中荷葉如雲,白色花朵藏於葉後,花葉皆依靠於瓶口處,伴生的蘆草拔高而上,生氣蓬勃。有別於以大朵荷花為主角的插花設計,吳昌碩以潑墨法展現大片荷葉的美感,甚至讓毫無特色的蘆草也入瓶,並突顯其自然翻折的身姿,別具野趣。《秋菊瓶荷》雖同樣以膽瓶插荷,卻呈現不同的設計意趣。一朵嫣紅的小荷花裝點於三片水墨荷葉之間,瓶花旁擺置一把淡黃的菊枝,秋意滿盈。

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吳昌碩,《瓶荷圖》,中國美術館藏

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吳昌碩,《秋菊瓶荷》,北京中央美術學院藏

還有一類插花用於歲朝清供,為一年的開始帶來美好期盼。《瓶梅圖》以一直腹膽瓶插梅,前方置一草盆,膽瓶口窄,僅插獨枝梅花,梅枝虯曲的姿態變化成為視覺焦點。膽瓶和梅枝皆用粗筆水墨,數朵紅梅則是在圈瓣內淡染顏色,低調透出春天的點點生意。

古代文人插花課:值得正經對待的閒事

吳昌碩,《瓶梅圖》,區域性,中國美術館藏

文人插花著重插花人的心境與過程,高濂《遵生八箋》中便說道插花一事必須親為,不能假童僕之手,可見插花之人的品味對於瓶花的氣質有重大的影響。《瓶史》中則提到能使瓶花快意的人與環境,需要“明窗,淨幾,古鼎,宋硯,松濤,溪聲,主人好事能詩,門僧解烹茶,薊州人送酒,座客工畫花卉,盛開快心友臨門,手抄藝花書,夜深爐鳴,妻妾校花故實”,如此才能成就完美的瓶花品賞過程。而插花瓶器講求簡單古雅,花插僅二三枝,講究意態,“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過二種三種,高低疏密,如畫苑佈置”,其中已融入中國古代文人畫的基本精神,即對簡率、古意、意趣的追求,成為文人藝事的美學品鑑觀。

圖丨本刊資料室

李如珊,臺大藝術史研究所碩士,自述藝術史漫遊者,欲拒還迎,欲罷不能,藏身於燈火闌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