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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它在心頭劃出鮮血,卻可以療愈人心——《以鷹之名》揭示我們與野生世界的親密關係

2022-09-02由 文匯報 發表于 林業

燥躁噪怎樣才可容易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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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它在心頭劃出鮮血,卻可以療愈人心——《以鷹之名》揭示我們與野生世界的親密關係

《以鷹之名》是非虛構知名獎項塞繆爾·約翰遜獎獲獎作品,科斯塔文學獎年度作品。

2007年,父親驟然離世的那段日子,海倫·麥克唐納回憶:“當時我再也不想當人,選擇走入小時候本能迷上的蒼鷹世界,因為做一個人,我就會感受心裡深處那不見底的悲傷和情緒。我想停止那一切,飛離那一切,我想變成其他生物。”

她開始訓練世上最難馴服的禽鳥:蒼鷹,自由野性的象徵。日日活在鷹的世界,離開人群投入荒野天際。在這個過程中,她與兒時熟讀的作品《蒼鷹》的作者T。H。懷特重逢,追尋了與自己相同的懷特離群索居、訓練蒼鷹的過程。

一個驟失父親的女兒,一位寫出傳世亞瑟王傳奇的潦倒作家, 以鷹的名義,他們相隔百年卻遙相呼應——有些傷口,永遠不會癒合;以馴鷹的名義,他們放飛手中的鷹,期望那條象徵習慣、飢餓、夥伴,被馴鷹人稱為“愛”的線,永不消失……

讀書|它在心頭劃出鮮血,卻可以療愈人心——《以鷹之名》揭示我們與野生世界的親密關係

《以鷹之名》

[英]海倫·麥克唐納 著

陳佳琳 譯

世紀文景 | 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年6月版

>>內文選讀:

第一章 耐心

從劍橋往東北方開車大約四十五分鐘,有一處我最近特別喜歡的秘境。乾涸砂礫地取代了原本的潮溼沼澤,一眼望去全是扭曲的松木、燒得只剩鋼板骨架的破車、彈痕累累的路標,還有一座美國空軍基地。編了號碼的松樹林地還留著幾間破敗小屋,散發著幽靈出沒的氣息。雜草蔓生的土冢曾經存放攜帶式核彈頭,由十二英尺高的圍牆層層防護。那一帶還有幾間刺青工坊,美國空軍的專屬高爾夫球場。春天時充斥各式雜音:來來往往的運輸機、豌豆田迴盪著的槍響、林百靈的啼叫與噴氣發動機的噪聲。那裡是布雷克蘭區,我看叫“破爛區”還差不多。七年前某個初春清晨,我一時興起去到那裡。當日早上約莫五點時,我還躺在床上,瞪著路燈投於天花板上的方形黑影,聽著屋外人行道上人們熱烈的聊天,他們的派對剛散場。我渾身不對勁:又累又煩,腦子完全被抽空,取而代之的是微波得焦黑、失去光澤的皺鋁箔團。不行,我一定要出門,我心想,一面甩開棉被,出門去!我套上牛仔褲、長靴與毛衣,用煮過頭的咖啡漱口。我開著那輛凍僵的老大眾上了十四號公路,到了半路才回神要去哪裡,目的是什麼:是那片森林,霧濛濛的擋風玻璃前看去的地平線,就是那片荒廢的林子,我正朝著那裡前進。我要去看蒼鷹。

我本來就知道很難,能看到蒼鷹就不簡單。你在花園看到過鷹抓過小鳥嗎?我沒親眼見過,但我知道它們來過。我目睹過證據,有時候會在門廊石階上發現細微線索:細緻如小蟲的鳴禽的腳爪,緊緊蜷曲;更駭人的還有掉落的鳥喙——也許是家麻雀的上喙或下喙,半透明錐狀銅色物體,隱隱的上喙羽甚至還沒掉落。我想你可能見過:某次不經意看向窗外,竟有一隻嗜血大鷹在草地上謀殺鴿子,或烏鶇,或喜鵲,但那可能是你畢生見過最壯觀的野性場面了,彷彿有人將一頭雪豹放進你家廚房,結果你看到它正大口吃著你的貓。在超市或圖書館,曾有人衝向我,說:今天早上我家後院有隻老鷹在抓鳥!我還來不及迴應,喔,那是雀鷹!對方繼續說,“我翻了圖鑑,那是蒼鷹。”不可能,這些圖鑑根本沒用。後院草坪上老鷹與鴿子打鬥的場面過於驚人,鳥類圖鑑的插畫也很難與記憶相符。圖鑑裡的雀鷹是這樣的:體色深灰,胸腹黑白條紋相間,黃色雙眼,尾翼細長。一旁畫著蒼鷹,同樣是深灰色,胸腹黑白條紋相間,黃色雙眼,尾翼細長。你心想,原來如此,然後繼續讀著描述。雀鷹體長十二到十六英寸;蒼鷹則有十九到二十四英寸……沒錯,剛才看到的那隻大很多,就是蒼鷹了。它們看起來很像,但蒼鷹體型比較大,那就是了!

如果這麼想就錯了。真實世界裡,蒼鷹之於雀鷹,猶如花豹之於家貓:體型的確略勝一籌,但更強壯殘暴、致命嚇人,行蹤飄忽不定,比雀鷹難發現太多太多了。它待在僻靜深林,而不是鄰家花園。它們正是觀鳥人尋尋覓覓的黑暗聖盃。你可能在蒼鷹棲息的森林待了一整個星期,卻始終連個鳥影也沒瞥見,頂多有它們存在的蛛絲馬跡罷了:先是一陣靜默,之後傳來林鳥的恐慌哀鳴,接著你感覺到若有似無的晃動黑影。也許你會看見被吃掉一半的鴿子屍體,其凌亂白羽癱在林地上。如果你幸運一點:在黎明晨霧間漫步時,一個轉身能瞥見鳥影迅速飛掠,巨大的鷹爪微彎,眼神專注在遠方的獵物。這浮光掠影會深深鐫刻在你腦海,讓你更加渴望與它邂逅。尋找蒼鷹猶如追尋恩典:它會出現,但並不尋常,你也說不準時間地點。不過,初春沉靜晴朗的早晨,的確有機會看見它,因為蒼鷹會在這時候離開樹林棲地,翱翔天際熱烈求偶。我最想看見的莫過於這一幕。

我甩上生鏽車門,拿著望遠鏡踏過一片銀白如錫的霜降林地。這裡與我上次來時已不復相同。我找到一片只剩光禿樹根與乾燥松針的沙地。空地,這是我最需要的。我幾個月沒運作的腦子開始恢復起來。我待在圖書館、研究室太久,總是對著電腦螢幕皺眉深思,要不就是批改論文,忙著搜尋參考書目。如今我在這裡展開不同的追尋。在這裡,我是不一樣的生物。你見過鹿從隱蔽處現身嗎?它們拾步而行,接著駐足不動,鼻頭朝上聞著空氣,四處張望,再次嗅聞。或許一陣緊張悸動竄流身側,它們再次確保一切安全無虞後,會繼續踱步前行,最後走出樹叢,低頭吃草。那天早上,我就像頭鹿。當然我沒有嗅聞空氣,或是感到恐懼—但我跟鹿一樣,不得不以緊張而緩慢的方式走過這片荒野,不由自主地觀察周遭環境。我完全沒有思考,體內就有個聲音指揮我邁開腳步,如何、向何處前進。或許是百萬年的演化造就,或許是本能作祟,總之尋覓蒼鷹的我一旦身處燦爛陽光下,就緊繃不安,我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沿著光線邊緣走,或閃進松林間的狹小蔭涼處。聽見鳥雀或烏鴉憤怒啼叫時,我甚至退縮了。它們肯定在說,小心啊!人類來了!要不就是小心啊!蒼鷹來了!那天早上,我試著隱藏人類的氣息以找到蒼鷹。幾千年來,連線靈魂與肉體、鬼魅般的古老敏銳直覺接管全場,讓我在明亮的陽光下感受惶恐。結果我誤闖了一處小山丘,最後不得不繞路而行,柳暗花明之後的另一頭原來是個池塘:蒼頭燕雀、燕雀、一群北長尾山雀全都在池邊柳林間活潑跳動,遠看真像是一團團有生命的棉花花蕾。

這個池塘前身是炸彈坑。“二戰”時德軍轟炸機在附近的萊肯希思投下了一串炸彈,形成這樣獨特的水鄉景觀:小池塘離大海有段距離卻有沙丘包圍著,沙生薹草叢錯落四周。我搖搖頭,太詭異了。但這裡的景觀本來就奇特,走在森林間,你會有五花八門的奇遇。例如大範圍的整片石蕊,星狀與花朵般的古老植物群生長在貧瘠大地。可以想象夏天將它們踩在腳下時,還會發出清脆窸窣聲,簡直就是從極地誤闖入溫暖世界的生物。另外,骨頭碎片、燧石碎片也俯拾皆是。露重霜濃的清晨,你甚至可以撿到新石器時代工匠遺留下來的燧石渣,閃亮的小石頭在冰冷的淺水窪對你眨眼。這一區曾是新石器時代的燧石重鎮。後來,它成了著名的養兔場,兔肉與兔毛都是重要的經濟產物。黃沙漫漫的大地曾被大型柵欄圍成一區區的養兔場,因而留下了與當年產業相關的地名,如旺福德柵、萊肯希思柵等。可沒想到最後兔子帶來災難,它們與綿羊爭食牧草,沙地草原只剩下短淺草根。草況持續惡化,成堆黃沙被風吹來,蔓延至整個地區。1688年,強勁西南風捲起這片黃沙惡地,沙塵暴猶如昏黃巨雲鋪天蓋地,伸手不見五指,遮蔽了陽光。成噸黃沙因大自然的力量而被舉起、移動、掉落,將布蘭登團團覆蓋;桑頓道納姆被全數吞噬,河流就此乾涸。暴風稍歇後,沙丘從布蘭登鎮綿延數英里至巴頓米爾斯,一望無際。這一帶後來有了對旅人不友善的惡名:舉步維艱的鬆軟沙丘,令人燠熱難耐的夏日,入夜後更有沿路打劫的惡徒……這就是我們的阿拉伯荒漠。約翰·伊夫林說這些“流動不定的飛沙……破壞了鄉間美景,令人看不清楚城市每個角落,宛若利比亞大漠的黃沙滾滾,幾乎毀掉了士紳們的宅邸庭園。”

我現在就站在伊夫林描述的“流動不定的飛沙”中,大部分的沙丘隱身於松林後方。這些松林是20世紀20年代政府所植,以讓我們在未來戰事時有木材可用。強擄兇狠的不法之徒早已不見身影,但此地仍隱然危機四伏,甚至有種破敗的不祥氣息。我喜歡這裡,因為我一直認為它是全英格蘭最蠻荒的地點,但不像高山峰頂的原始風貌,而是人類與土地合力造就的偏僻荒野,這令它獨一無二。這裡曾有活躍的人文活動,不只是那些佔地遼闊的宏偉宅邸所編織而成的莊園大夢,更有工業、林業、商業的豐富歷史情懷。這裡是遇上蒼鷹的絕佳地點,它們與布雷克蘭區特殊奇異的地貌相映成趣,因為它們也曾有著像人類般的一段過去。

讀書|它在心頭劃出鮮血,卻可以療愈人心——《以鷹之名》揭示我們與野生世界的親密關係

這是一段美妙動人的故事。蒼鷹曾是遍佈不列顛群島上的物種。“蒼鷹的種類與體型多元得讓人眼花,”理查德·布洛梅在1618年寫道,“脾氣、力量與韌性也多所不同,端賴它們成長的區域,但唯有來自俄國、挪威與愛爾蘭北方蒂龍郡的蒼鷹最優異。”然而,圈地運動使平民百姓再也無法放飛蒼鷹,有狩獵本領與天性的蒼鷹逐漸為人類淡忘;槍支管制的放寬更使得射擊打獵蔚為風尚,鷹獵相形式微。蒼鷹反倒成了人們眼中的害鳥,而非狩獵夥伴,這讓原本棲地就已流失的蒼鷹數量愈益下降。19世紀末期,英國蒼鷹已經絕種。我手上有一張英國最後一隻蒼鷹的標本照片。這張黑白照片來自蘇格蘭的莊園,落寞的標本還睜著一雙玻璃眼珠。它們就這麼消失了。

然而,20世紀六七十年代,馴鷹人開始在私底下覆育英國蒼鷹。英國馴鷹人俱樂部計算出,養大、訓練一隻從歐陸進口的蒼鷹的成本,其實可以與再運入第二隻蒼鷹帶回英國,並將其野放的費用相差無幾。買一“送”一最划算。野放送走這種超級獨立的掠食猛禽並不難,只要找到一處野林,開啟箱子就行了,於是全英國有志一同的馴鷹人開始了覆育計劃。這群歐陸蒼鷹來自瑞典、德國與芬蘭,多半都是北方寒帶針葉林的巨型蒼鷹。有些是人類刻意野放,有些則只是迷路了。那些存活下來的蒼鷹找到彼此,隱秘地繁衍了後代,成果斐然。如今,它們的後代多達四百五十對。儘管它們行蹤飄忽,卻仍氣宇不凡,自在地活在這片土地上。它們存活下來推翻了我們的刻板印象:從未被人類野心私利玷汙的才算自然野性;有時候,人類也能成就野性。

現在是八點半。我低頭瞥見從土壤竄出頭的一小枝十大功勞,赭紅嫩葉彷彿上光的皮革。這時我抬起頭,看見了我念念不忘的蒼鷹。它們現身了。是翱翔於溫暖天際的一對蒼鷹。陽光如溫暖的厚實掌心撫觸我的後頸,但當我看著蒼鷹蹤影時,鼻子也吸進了冰冷無比的空氣,夾雜著蕨類植物與松脂的芬芳。蒼鷹雞尾酒。自在飛翔於天空的蒼鷹呈現出一種繁複的灰,不算是岩石灰,也不能說是鴿灰,那是一種如烏雲般的灰黑,儘管它們離我很遠,還是能看得出潔白如粉撲的白色尾羽向後開展,尾巴豐厚結實,翱翔時曲線獨特優雅的次級飛羽,讓它們與雀鷹有天壤之別。這時候,一群烏鴉飛來擾動它們,但它們不在乎,誰管你們!有隻烏鴉向上直朝雄鷹飛去,但它只是輕鬆抬起一邊翅膀,讓烏鴉經過。烏鴉不是傻子,不願屈居蒼鷹下方。這對蒼鷹還不算完全的求偶炫耀,因為我沒看到書中提過的“俯衝特技”。它們尊重彼此間的距離,運用空間,借力使力,創造出若即若離的優雅姿態。拍拍幾次翅膀後,雄鷹飛到雌鷹上方,憑風朝北滑翔,接著俯衝而下,利落平滑如下筆般倏地出現在雌鷹下方,雌鷹擺動一邊翅膀,隨雄鷹比翼飛翔。在一棵松樹樹梢一陣盤旋後,它們消失了。前一分鐘,我的蒼鷹才在天空向我闡述物理課本上的飛行原理,隨即消失不見,我不記得自己曾低頭或別開視線。或許我眨了眼,就是如此。它們趁著我大腦運作的細微空當,就這麼隱身於密林間了。

讀書|它在心頭劃出鮮血,卻可以療愈人心——《以鷹之名》揭示我們與野生世界的親密關係

我坐了下來,疲憊但滿足。蒼鷹離開了,天空恢復安靜。時間分秒過去,周遭的光線波長縮短了,日子捱過了時間。一隻如木頭玩具的小雀鷹從我膝前飛掠而過,輕巧如風箏般地越過一片黑莓叢,消逝在林間。我望著它離去,迷失在自己的回憶中。它竟能如此鮮明又難以抗拒。空氣瀰漫松脂與木蟻酸的刺鼻味。仍是小女孩的我,手指繞著東德進口望遠鏡的繫繩。我覺得很無聊。我才九歲。爸爸站在我身邊。我們在找雀鷹。那是個七月午後,它們的巢在附近。我們期待著難得一見的畫面:鳥兒滑翔掃過鬆樹林頂時,如潛艦餘波般的搖曳樹影;鷹眼銳利的黃色光芒;深綠松針間的黑白條紋鳥腹,或是薩里天空中的極速黑點。陽光在松樹間投下不規則的陰影,在這橙紅和黑色的光影與林木之間的幽暗處緊盯尋覓,一開始似乎很有趣。但當你九歲時,等待簡直要人命。我穿了橡膠靴的腳踢著籬笆。全身扭動,煩躁無比。長嘆一聲,用手指搖晃籬笆。爸爸看見我這模樣,似乎有點惱怒,卻也覺得好笑,然後他對我解釋了耐心。他要我謹記於心:當你很想很想看到一樣東西,有時就得維持不動,一直待在同個地點;牢牢記住自己有多想看到的心意,並保持耐心。“我幫報社拍照時,”他說,“有時得坐在車裡好幾小時,才拍到一張勉強能用的照片,還不能隨便下車喝杯茶或上廁所。我只能耐住性子等候。如果你想看到雀鷹,就不能沒耐心。”他的神情嚴肅認真,但並不惱怒。他在告訴我大人世界的真相,但我只是悶悶不樂點點頭,瞪著地面。對我來說,這段話根本是說教,才不是什麼建議,我完全不懂他說這番話的用意。

你學到了。今天,我心想,我不再九歲,並且不再感到無聊,我很有耐心地等待,鷹果然出現了。我慢慢起身,腿因為坐了太久有些發麻,我發現自己順手抓了一小把石蕊,這淺灰綠色的地衣在地球任何角落都能生存。這也是耐心的功勞。如果將石蕊留在暗處,冷凍也好,乾燥也好,它都不會凋零,只會靜靜蟄伏,等待對自己有利的時機。狠角色。我在手心掂掂它,幾乎沒有重量。我一時興起,將這份從大自然偷來的嬌小紀念品塞進夾克內袋,帶著回家,畢竟它也陪我目睹了蒼鷹。我將它放在電話旁的架上。三週後,當媽媽來電話時,我就緊盯著這株石蕊,她說爸爸去世了。

作者:[英]海倫·麥克唐納

編輯:蔣楚婷

素材提供:世紀文景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