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寫給116歲的母校鄰水二中｜熊巧利（四川華鎣）

正月初五的清晨，我站在鄰水縣城城市公園銀鼎山上，看立春後的早風拂過，聽小徑紅梅綻放的聲響，穿過蘿蔔長得瘋快的菜地，找到了鱗次櫛比高樓裡藏著的那個你。

我猜想，在這個桃李兒鼓芽的季節裡，你的孩子們都回家了吧，可我這個離開你22年的孩子，這刻卻在絲絲寒風裡想你。記得，春日夕陽下的你是最嫵媚的，那層層金黃透過玻璃灑進來，落在翻開的《散文詩》上，唯美至極，我總會趁下課的間隙靠在窗臺上，貪婪的享受滋養。如今，也不知那個我經常仰望落日的窗臺，如今是什麼模樣？現在又是誰靠在窗邊發呆？別離後的這些年，總有一些夜裡、夢裡想啊，你教學樓下讀書長廊裡的紫薇和三角梅經年之後是不是還在纏繞著綻放，那升旗臺邊的水池還會不會在清晨早操時熱烈的噴湧？也常在塞得滿滿當當的《烏蘇里江船歌》的夢裡醒來……此刻，這一切似乎就像電影，一幀一幀在眼前浮現開來，不用剪輯就是一部文藝大片。

這一生，身上都打上你的烙印了啊！這一生，回憶中都有關於你的風景啊！我還記得初次和你見面時候的情景。我的爸爸，帶著一個幾乎沒有進過城的女孩兒，坐了大巴車，又轉了黃包車，提著媽媽結婚時嫁妝——一個咖啡色的樟木箱子，穿過搭著藍白條油紙布的北門橋，走過鄰水教師進修校的大門，繞過鄰水師範的院牆，就走進了你的領地。迎接我的，是一顆顆高大的梧桐樹，八月末的太陽穿過層層疊疊的葉片，在小徑上鋪滿星星點點的光芒，讓人心生憐愛。那一溜的黑板報上，五顏六色的粉筆書寫和描繪的都是關於歡迎新生的字樣。

個子不高的爸爸，帶著我氣喘吁吁的爬上一個叫實驗樓（現在是科技樓）前的高高樓梯，擠進新生報到處注了冊，繳納了約摸四百五十塊的學費，讓我成了你的一個孩子，打上了鄰水二中的烙印，這便就是一生。

爸爸又去了一個叫總務處的地方，出來的時候拿了一個粉色的小塑膠本本給我，說這是我的生活費，從此以後每月的花銷都會存在這個小本本上。現在想來這應該算得上我人生中的第一本儲蓄本吧，雖然她始終經不起我的揮霍和遺失，換了多次，但卻一直活生生的存在我的生命裡。我把小本本放在最貼近身體的兜裡後，爸爸擰著大樟木箱，帶我走進一個青磚灰瓦的四合院，踩過長滿青苔的石梯，我們走進小院中間的小樓（現在改建為了辦公樓），蹬蹬的上二樓，推開最裡面的那扇門。那時矮不溜秋的我好奇的打量，瞬間有了自己的猜想，這是個教室吧！可不，進門處還有個令人羨慕的講臺，黑板上隱隱約約還有數學公式，而這總不會是我要睡覺的地方吧？不然爸爸口中唸叨的寢室是什麼模樣呢？接下來，我就知道了那些個扎堆放在一起的、不像課桌的東西叫上下鋪，他們排了五列，把偌大的空間塞滿了，也就是我要睡的床了。爸爸擔心我年齡小，又怕從沒有離家的我受欺負，給我選了講臺旁的靠窗位置，放下老家帶來的篾巴折，鋪上穀草扎的“床墊”，放上二十年前爸爸讀高中時候的小篾席，就成了我在你心房上停留的空間，這一躺下便是兩年。而後我才知道，其實你的四合院的兩側是有八人間的寢室的，而當時的爸爸應該是覺得沒有必要多交那些個住宿費，讓我住進了大寢室，畢竟環境都是差不多的，還熱鬧一些。雖然最後一年我也開始走讀，但最懷念的還是那群居的時光。

其實，當時只有14歲又沒有離開過農村的我是怯弱的，報完到住下後，便央求爸爸把我帶回農村，哪怕第二天就要開學了。現在猜想，那會兒的爸爸應該也對我是不捨得的、不放心的，便答應了我的懇求，但也嚴厲的說到，今天可以帶你回去，明天你可得自己回來，你是一個已被打下烙印的孩子。翌日清晨，我就勇敢的學著爸爸昨日帶著我走過的模樣，回到了你的懷抱，這一來便是三年。

我以為，那棟曾爬上爬下三年的教學樓就像一艘不停運的航船，在茫茫人海里擺渡著一群又一群打著鄰水二中烙印的人，擺渡著那一場又一場男男女女的青春。我們這些被烙印的人啊，不管年少或已年老，不管成功或是失意，不管在家鄉還是他鄉，一定會像今晨的我一樣，在生命中的某一刻眺望你的方向，也一定會像我一樣，靜靜地緬懷那場不再相見的青春。那些被你烙印的人啊，也會如我一樣銘記“銳意進取、求實創新、團結拼搏、敢為人先”的校訓，也一定被“我是二中人，我是二中魂。華鎣是脊樑，洪河是血騰。奮發圖強，團結拼搏，勇敢向前進。我在書山把寶探，我在學海淘沙金，揮汗鋪灑輝煌路，嘔心瀝血錦繡前程……”的歌聲喚醒。

昨夜的同學聚會，讓我想起20多年前的故事，彷彿是做了一場夢，而你是一直清醒著的，你這個百歲老人啊，我們都老了，你卻正青春！我夢醒來，已然身在20多年後的銀鼎山，在山河歲月空惆悵也罷，在星海雲浪裡翻湧也好，我這一生，終是被你烙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