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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芝加哥做防自殺干預,我看到了他們如何在異國老去

2022-08-03由 澎湃新聞客戶端 發表于 林業

麻將桌布怎麼換

原創 西答 三明治

在芝加哥做防自殺干預,我看到了他們如何在異國老去

西答是7月短故事的作者,她寫下了自己在芝加哥一所醫學院做研究員時的經歷。為了調研華裔老人的健康和生活狀態,西答接觸到許多在異國他鄉老去的“樣本”,其中有需要進行防自殺干預的孤獨身影,也有滿足對安享晚年期待、給人能量的故事。衰老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課題,在這些關於如何老去的可能性裡,或許我們可以跟隨作者思考同一個問題——怎樣才能度過一個幸福的晚年?

文|西答

編輯|二維醬

在芝加哥做防自殺干預,我看到了他們如何在異國老去

“我每天都想她,我每天都想死,死了就能見到她,我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他的眼睛盯著前方的空氣,好像我並不存在。沙發上突然變得不再舒適,我調整了一下身體,低下頭,盯著筆尖,它停在筆記本的空白頁,不確定應該往哪邊挪一挪。

張叔叔是我做防自殺干預的第12個老人。他瘦高,看得出頭髮梳順過,穿著一件合體的薄外套。他沒有注意到衣袖上幹著一塊食物殘渣,襯衣的一個角從側面伸了出來。他從二樓取下一個鞋盒,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我。那是一張黑白照,“這就是我老伴,去年剛走了。這是年輕時候拍的。”

“阿姨很好看。”我說。

我記得他的哽咽,記得我們的話匣子都打開了一些,記得我們又聊了很久,直到廚房落地窗外的草地翠綠到有些晃眼,提醒我已是正午。

四年前,我在芝加哥一所醫學院做研究員,調研芝加哥大區華裔老人的健康和生活狀態,一年時間裡,我採訪了一百多位華人老年人。常規訪談包括一些量化問卷,問卷裡很多是不是,有沒有,有的話到什麼程度的問題。調查也涉及一些敏感問題,比如受訪者的抑鬱或者自殺傾向,以及是否有被虐待的經歷。符合條件的,會被納入干預專案,每週會有專人上門“話療”、繼續追蹤收錄資料。

在美國生活的近五百萬華人裡,每十個裡就有一個65歲以上的老年人。這些老年人裡,有三分之一來美時間不超過十年,屬於跟隨子女晚年移民。中國人講“落葉歸根”,但是他們出於親情,被反方向吹到了海的另一邊。有的人軟著陸後安家立命,有的人盤旋著不知如何降落。

在芝加哥做防自殺干預,我看到了他們如何在異國老去

環看四周,茶几上和地上散落了一些孩子的玩具和書本,牆上的架子上橫七豎八地擺了一家三口的照片,每一張照片裡的人牙齒都露了不止八顆。

“這是你女兒一家三口的照片?”我問道。

張叔叔點點頭,“女兒嫁了老外,聽不懂中國話。外孫原本中文還可以,小時候我接送他上學,放學他會給我講講學校的事,後來慢慢不講中文了,現在我也聽不懂他說話了。你不來,我現在每天都不說話,沒人說話。”

我們聊到了張叔叔老伴去世的那天,“太突然了,那天早上我送外孫上學,就在家門口,只要幾分鐘校車就來了。回到家就看到她趴在地上,那裡。”他舉起手,指了指客廳和餐廳間的過道,聲音開始顫抖。我輕輕地深吸了一口氣,思索了幾秒,雖然是第一次見面的男性長輩,但我還是決定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他此刻只是需要一個人,一句安撫,並不在意是誰,說了什麼。他平復了一小會情緒,慢慢地說,“我和老伴說好了,幫女兒把孩子看到上完小學,我們就搬出女兒家,找個小公寓,我們自己過去。眼看外孫都上四年級了。”張叔叔的語氣開始變慢變長,“太突然了,幾分鐘的事情,太突然了。”我開始擔心他的情緒起伏,因為我自己的情緒也變成了一團麻。當人開始拷問生活的無常,就像是對著一片虛空喊話,聲嘶力竭也換不來一聲回答。

我跟張叔叔說下週會再來看他。我問他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他問我,除了坐18號公交車,他家附近還有什麼別的公交車可以坐,“我以前和你阿姨坐這趟車去老年活動中心,她性格外向,她帶著我,我就跟著她。現在我自己,沒事就從這頭終點站坐到那頭,半天就混過去了。”

道別後,我坐進車裡,準備整理一下情緒,抬頭看見張叔叔靠在門口樹邊,我都忘記了中國人送客出門習慣目送到客人遠去。我只能啟動車子,緩緩駛出停車位,離開他長長的注視。

這是一個典型的芝加哥南郊居民區,方方正正的獨棟別墅裡住著方方正正的一家幾口人。白天見不到人,孩子上學,大人上班,老人自己在家,唯一的活力來自窗外偶爾找食的松鼠,弧形跳躍著穿過馬路。抬頭看天,樹杈們隔著馬路試圖接近對方,樹葉們興奮地來回擊掌,那簌簌聲,放大了樹下人的孤獨。

開車五分鐘,我來到琴姐餃子館,這是我每次在這一區訪談結束的歇腳處。一碗三鮮餃子,一份涼拌豬耳,堂食。我並不愛吃辣,但是在這裡一定要來一份辣椒,澆到餃子上,這樣才好躥一身汗,提振精神,繼續下一個訪談。

我把iPad豎起來,放在側面,不遮擋我和受訪者的視線交流。這份量化問卷有上千個問題,所以要用電子化的系統收錄。隨著對話進行,我在螢幕上點選,儘量減小手指動作幅度。

我並不喜歡這種形式的採訪,數字化的選項讓我和受訪者感到一種隔閡,他們渴望被傾聽,他們話中的溫度很難用生硬的阿拉伯數字紀錄。我時常需要暫停問卷,抬頭和他們對視一會,放鬆地聊一會,也順便提醒自己,不能把他們的真心,只是當作資料點來對待。

李阿姨是另一個讓我很難用數字量表去紀錄和了解的人。

她七十歲出頭,退休教師,五六年前來到美國,和獨生女團聚。她和老伴住在一棟養老公寓裡,在一個很便利的郊區小鎮中心,周邊有醫院、超市、公園。我們第一次會面,她有點靦腆地頷首,躲避著我的眼神,有一種和她年齡不相符的羞澀感。

我們在她家餐桌旁坐定,面對面,手裡各握一杯水,很有一種採訪的正式感。我提醒她放鬆,我會問一些問題,然後我們可以聊聊天。看阿姨狀態不錯,我以為這會是一場比較輕鬆的對話。

遇到一些敏感問題,我會先鋪墊一下,“下面的問題可能會讓有過類似經歷的人感到有些不適,但是請理解,您真誠的回答很重要,如果需要暫停,我們可以休息一會。”

她點點頭。

“您身邊的人或者陌生人是否曾經有對您有過虐待行為,包括語言虐待、精神虐待、身體虐待還有性虐待。”

她沒有馬上否定,我抬頭看她,“不著急,您先喝口水,您願意聊的話,我們可以聊一聊。”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我小時候,看爺爺奶奶分開房間睡,不明白,現在到我老了,也到了分開房間睡的時候了。”

我有些不明就裡,但是沒有做聲,讓她繼續講述。

“女兒幾年前給我們辦了身份,讓我們在美國養老。可是他們現在搬去加州了,我們在芝加哥,我老伴不想搬。”她又是一聲嘆氣。

“我老伴,年輕時他對我打打罵罵,我恨自己沒有跟他離婚。現在老了,打不動了,我們就不說話,他每天出門打牌交友,逍遙自在,回到家我們各吃各的。女兒想讓我們過去,大事上我是沒有發言權的,他不肯去,我們就不能去。你問我有沒有被虐待,”她停頓了幾秒鐘,“這可能算虐待吧?你說呢?”

這次換她抬頭看我。她的眼神迷茫。

我嘗試用平和的口吻,“為什麼恨自己年輕時沒有離婚呢?如果你十分想去女兒那裡,為什麼不能你自己去呢?”

“退休前,我倆都是我們我們那裡重點高中的老師,我教數學,他教物理。我年年都是教育標兵,大家都不知道我們的事,以為我們很恩愛。離了婚,太丟人了,還要抬頭不見低頭見,我想了想還是算了,躲著他就是了。”她的眼神又開始有些飄忽。

“我先來的美國,女兒讓我來。我以為我從此就自由了。但是過了沒兩年,他說一家人還是要在一起,跟了過來。現在我倆老人,在這裡能夠一起租這個寬敞的廉價獨立公寓,如果我不在這裡,他就不符合條件,租不了,他不會讓我走的。”

我感到她的身上有一種厚厚的無力感,壓在她身上,壓到呼吸困難,也沒想到其實自己可以一腳踹開這床讓人窒息的厚棉被。我不認為這只是性格的原因,而是一個人的性格被外在的惡意利用,在痛苦中慢慢習得的一種無助感、無力感。這就是抑鬱症的模樣。之後的抑鬱量表確認了我的猜測,之後三個月每週我都會定時到李阿姨家。

結束了訪談,我下樓走到一樓中央的休息區,趕上美國國慶,桌子上擺著裝飾物,一些紅藍白的紙花和小小的美國國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老太太,顯然並不關心今天是什麼日子,她低頭專心地彈著鋼琴。

我曾經對頤養天年有很多幻想,那裡的每個人都用光了這輩子的煩惱,補全了所有的遺憾,那裡應該是鳥語花香。眼下,在這漂亮的養老公寓裡,煩惱和遺憾被小心地關在了門後,而除了琴聲,我沒有聽到別的聲音。

在芝加哥做防自殺干預,我看到了他們如何在異國老去

老年研究有個名詞,叫“成功養老”(successful aging),意指不被身體疾病、意識衰老所困,能夠和他人進行有意義的交流的晚年狀態。很多人討厭這個詞,因為成功的反面是失敗。如果有一天,我們老了,我們被疾病所困,變得健忘,需要人照顧,難道我們就要說自己的晚年是一個失敗嗎?在人生的收尾時刻,我們無法也無權去界定一個人是如何因為複雜的機緣,成為了他們現在的樣子。到底該如何老去,每個人“成功版本”都不一樣。

高強度的採訪,讓我慢慢感到共情疲憊。特別是獨居老人,每次採訪完我都感覺心臟像被拽出來,揉完了又給硬塞回去。有的獨居老人家裡堆滿了雜物,眼睛白內障幾乎失明的狀態,還要在一片混亂裡摸著尋找自己的藥。他拿著七八個藥瓶,嘴裡跟我說著這個吃兩片,那個吃三片,但是我很懷疑,他吃多少藥很可能是隨機。

楊阿姨的出現,讓我看到了老年生活的另一種可能。

楊阿姨快85歲了,是上世紀60年代臺灣最早的留學生之一,學工科出身。“那時的留學生是‘最有錢的’,我拿著獎學金,學校一個月還給我發200多塊,我攢著,每半年打錢回臺灣家裡。那時候鄰里看到誰家買冰箱了,就知道家裡是有人留洋讀書去了。”她和先生在美國相識,成家立業。家裡先生的書畫一副挨著一副,鋪滿客廳的牆,墨跡清晰,似是昨天寫的,但是她先生已經去世四十年有餘。楊阿姨從中年開始獨自撫養當時只有十幾歲的三個孩子。在一個不起眼的牆上,掛著一個小牌子,金色鑲邊,上面用英文寫著,“世界上最堅韌的媽媽”。

“我在美國的所有人生,都在這房子裡,我不會去養老院。”她的獨居生活很自由,除了大兒子定期來幫修剪花園,日常都是楊阿姨自己料理。她的小兒子四五十歲了,過夠了白領生活,突然決定開始闖蕩演藝圈,她給我看了一段小兒子短暫出鏡的影視片段,“我看他發的,有點意思,雖然亞裔在美國要當演員出名,不好搞,但是讓他自己玩去吧。”

祖籍河北的楊阿姨,十幾歲就隨著父親顛簸到臺灣,但是一開口還是河北腔,“我大兒子,在美國土生土長,但是一開口和我一樣的河北味,”楊阿姨把我給逗樂了。餐桌上擺著一排她“營救”的蘭花,“別人養不活的蘭花,就扔給我。大家覺得蘭花桀驁,不好養活,其實蘭花最樸素,旱著點,光斜著照,到時候它自然就開花了。”我在楊阿姨的家常話裡嚼出一絲哲意。

“你怎樣保持這種‘正能量’的?”我想知道。

“正負能量其實都有,我自己帶大這三個娃,非常辛苦。現在到了這個年紀,身體怎麼可能沒有問題,血壓高,心臟也老了,但是隻要不是大問題,不影響我生活,我就很知足了。”楊阿姨講她每週做三次運動,跟好友組局打麻將,也會熬夜寫稿子,因為有很多東西要研究。她在芝加哥和外地幾家報紙寫專欄寫了十幾年了,她的專欄叫”楊大姐信箱”,主要寫生活解惑,比如在美國如何申請健康福利,如何處理跨文化跨代際的家庭關係。沒有讀者來信的時候,她也會寫歷史軼事。

她幾十年前把父母從臺灣接到了美國,照顧他們到送終。她認為自己對父母的孝順很重要。但是當她自己慢慢老了,她卻不期待孩子們的“孝順”,“我不需要他們天天陪著,我只要求每年和全家旅行一次,無論多忙,大家都要找時間。”她說去年他們全家坐的郵輪,到了晚飯時間,她會穿上最好看的旗袍,戴上喜歡的項鍊,跟孩子外孫孩子們說,“你們去不去我不管,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享受我的晚餐。”在海上漂了一個星期,每天晚飯大家都準時過來,一起吃,一起聊天。“這比天天給我端茶倒水的那種孝順要幸福得多。”

後來我和楊阿姨一直保持聯絡,有時,我自私地需要“借”她的能量用一用。夏天,她讓我去她家花園採花,“別不捨得,挑大的,它還會長。”秋天,她請我們到家裡喝茶,中午她給做炸醬麵,“別看這醬黑乎乎的,好吃著呢!但是別以為我很會做飯,其實我只會做炸醬麵。”在我們搬離芝加哥的最後一個冬天,邀她去吃早茶,“我年輕時為了養家和福利,做政府工,不敢換工作,你們應該去闖,我羨慕你們,也祝福你們。”

楊阿姨的晚年“成不成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沒有假裝快樂或者不快樂,她沒有試圖傳播正能量或者壓制自己的煩悶時刻。她像寫文章一樣生活,老老實實地一字一句地寫完一篇,再寫下一個篇。

在芝加哥做防自殺干預,我看到了他們如何在異國老去

楊阿姨花園的大麗花

每週五,我們幾個研究員和專案導師都會在那間拐角的會議室開會,討論一週的採訪進展。這間會議室,兩面是赭色的玻璃窗,從一面窗往外看就是芝加哥西環,另一面窗總是被投影螢幕蓋著。冬天時,西環除了周圍大學零散的幾個高樓身上乾乾淨淨,大部分的房屋都趴在風城的蕭索裡。扭扭曲曲地一些窄窄的線,是人們在行人道上剷出的小路,一個個小點慢慢地沿著這人造的軌跡挪動。

有時我會到這扇窗前,看著城市,嚼著午飯,那種俯瞰的心境,很符合這場學術研究的目的:將個人體驗暫時抽離,用收集來的大量資料,總結群體的經驗和規律。透過訪談得到的資料,我們可以瞭解很多事情,比如,華人老人某些疾病的發病率是否比其他族裔要高?再比如,一個童年時期被虐待過的個體,成年和老年後是否更容易遭遇虐待?或者成為加害者?是什麼原因可能導致了某種特定結局?對於我,每次和老年人訪談,我的腦後都私藏了一個目的,一個我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怎樣才能度過一個幸福的晚年?

老年人是弱勢群體,並不是因為他們比年輕的我們脆弱,而是餘年漸少的現實,逼迫人們更誠實地面對自己的脆弱。而“海外老人”的脆弱,源於他們處境的矛盾性,他們離開熟悉的家園和親朋,來到語言不通的外國,和三觀不一定和諧的兒女住在一個屋簷下,或者獨居,社會關係網的缺失,身體病痛的煩擾,背井離鄉的漂泊感,破碎了他們最後的精神家園——吾家難返,吾身難全,何以療餘年?

快樂的多巴胺轉眼就被稀釋降解,而痛感可能是刻在人腦的長期記憶區,所以悲劇動人,所以每當我試圖回憶採訪過的老人,冒出來的都是那些孤單的背影,那些陪著他們度日的綠植,或者家中的碎屑和雜物。也可能是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我們總是將衰老和孤獨、淒涼聯絡起來。但是當我再仔細地檢索一遍那段回憶,那些活力無限、祥和幸福的老人家們其實一直都在那裡。

在一個老人活動中心,一個80多歲的老爺子像公文包似的夾著iPad,時不時抽出iPad跟其他負責組織的夥伴們講解文藝演出的準備細節,手指的點選速度比他的腿腳還要靈活。一對老夫妻,叔叔耳背得厲害,總要側頭做扣耳廓狀,每次我都要一邊嘶吼著問問題,一邊還要和他的助聽器保持“眼神接觸”。問到兩人如何交流,他老伴微微一笑,說,在一起一輩子了,不說話也可以心領神會,話畢阿姨就給叔叔遞上一杯茶,“他每天上午剪報時都要喝兩杯茶。”還有那個堅持要留我吃午飯的廣東老爺子,一家三代住在一起,家裡略顯擁擠,但是他兒子每頓飯都是兩菜一湯,擺好碗筷,讓老爺子先吃,“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豆就是我們家的寶貝呦,”說完拍著老人的肩膀,一家人笑起來的樣子很像。

後來一次我隨訪了一對曾經採訪過的叔叔阿姨。預約電話打過去,得知她先生幾個月前剛剛過世。到了她家中,一切依然是模模糊糊記憶中上次採訪時的模樣,滿滿幾個大書架的書。我還記得上次採訪他們恩愛地講述,幾十年永遠都是叔叔週末做早飯,讓全家人都能多睡一會。還有那塊發黃的桌布,他們兩人的同款“情侶熱水杯”貼在一起。

阿姨讓我隨便挑書拿走,她說基本都是先生的書,她要搬家了,所以聯絡了芝加哥圖書館的人過幾天來收走。

“你要搬去哪裡?”我問道。

“我先生去世後,我回到臺灣老家住了一段時間。但我還是決定回來美國,一是我還有事情沒有安頓好,二則我不想因為害怕而回鄉,其實鄉里的熟人們也都越來越少了。之後去哪我還沒想好,女兒幫我找了個短租的地方,我先住著。”

“之後呢?”我有些意外。

“之前,我沒想象過沒有我先生的人生,之後,可能我只能給自己點時間,從頭想象一個新的人生了。”

採訪完畢,回到辦公室那間會議室做總結。那個被螢幕遮擋著的窗戶,縫隙漏進一條條的光,把有些沉悶的討論照亮一些,但是那光也很晃眼睛,被照到的人總要歪歪頭或者挪挪椅子躲避。會議結束,投影螢幕難得被升了起來,那時我才發現,原來那扇窗朝西。原來那是夕陽的光。

可能我們一直對晚年有種誤解。晚年也只不過是歲月中的一段。

作者後記

我的心裡對老年人有一塊特別柔軟的地方,因為我知道他們就是未來的我們。我依然和幾個忘年交朋友保持著書信來往,從嬉皮不朽的美國老頭Ron,到傳統堅韌的偉大媽媽楊阿姨,他們的故事太豐富多彩,讓我覺得變老也沒有什麼可怕的。等我們老了,繼續一起玩吧!

原標題:《在芝加哥做防自殺干預,我看到了他們如何在異國老去|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