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和他腳下8000米的世界

冰川思享號特約撰稿 | 關不羽

01

王石曾經說過：“名利雙收是非常難的，我選名不選利”。於是，他狠狠地出名了。

王石退休前做了一道全中國最出名的紅燒肉，退休後終於煲出了全世界最魔性的心靈雞湯——

“現在的年輕人太急躁了，在沒想好自己的目標之前，年輕人應該先去做公益，或是去探險，別老想著賺錢，別被一些東西困住。

”

▲萬科創始人王石

這是他最近的語錄，順便還奉送了一段故事：他朋友的女兒在高考前突然不想上大學，要和父親去登山，後面又想讀書了，考上了杜克大學，而就是這個登山的經驗，讓她被杜克錄取了。——他的朋友是華大基因董事長汪建，華大基因每股60元出頭。

看完這段話，我覺得有點上頭，尋思著這是雞湯，還是二鍋頭？也許是田樸珺女士的承禮學院要新開什麼登山探險課，讓老王出來探探訊息？等半天也沒個訊息，也找不到王石此番發言的合理解釋。

或許老王對自己的成功太當真了。

02

中國企業家圈子裡有個登山愛好者群體，王石和他提到的華大基因汪建都是其中的成員。家門口的珠峰是他們的樂園，2003年王石登珠峰，是央視報道的待遇，至今很多人還記憶猶新。

我也想攀登珠峰，真的。可是，起步費用45萬元難倒了我，這還不包括食宿、個人裝備購置、保險等費用。今年還要一個什麼“8000米以上登高證書”，往年好像不要，2003年肯定是沒有的。

▲王石登山時拍的照片

45萬元起步的價格很貴但也很合理，否則珠峰上的情景和黃山、泰山也不會有什麼區別。這不是開玩笑，確實出現過200多名登山者在海拔8000米以上的“死亡地帶”排隊數小時的壯觀場面，網上有照片，稍微P一下能P出“十一”長假華山鯽魚背的感覺。

因此，貴是沒什麼錯的。避免了一干平民打擾了大佬們的雅興，也讓珠峰清淨了一點。

可是，珠峰好像並不是中國企業家的福地，好幾位登山干將都出了狀況。

戶外品牌探路者的創始人王靜四次攀登珠峰，榮獲尼泊爾政府授予的“國際登山家”稱號。可是，2014年傳出醜聞，她從大本營乘坐直升機、越過冰崩路段直接飛至6400米的二號營地，然後攀爬至頂峰。這是有違傳統的不道德行為，相當於作弊。當然，直升飛機的費用應該不在45萬元的範圍內吧。就在王靜頻繁活動的2014年起，公司盈利情況開始大幅下滑，這可不是什麼好訊息。

搜狐的張朝陽也曾是珠峰的迷弟，可惜的是挑戰失敗，止步於6666米高度。而張朝陽的江湖地位，也止步於網際網路江湖的“前教父”。

▲張朝陽

王石老師本人，以成功創業起，以國企領導人的身份退，始於不凡，而終於平凡。“寶萬之爭”時，王老師喊出了“保衛國有資產”的口號，我正在喝茶，笑噴，桌上的遙控器卒。還好，那只是個遙控器，換一個也就那樣。此時的王石和萬科，也不過是遙控器和電視的關係。

終歸是個凡人，爬不爬珠峰都一樣。

03

爬山這事，其實並無神奇。我大學下鋪的兄弟來自崇山峻嶺中的小村莊，有一次夜談會，大家覺得天天聊蒼井空老師也沒什麼意思，談起了童年往事。

下鋪的兄弟說自己小時候跟著父母種地，清晨收拾好家門口的田地後，要花半天時間翻過大山，去侍候山那邊的一塊地。——我對“侍候”這兩個字的印象尤其深刻。

他說“那塊地太小了，一頂草帽就能蓋住”。遭到了室友們的群嘲，“哪有那麼小的地喲”“你就會吹牛逼”，討論的方向轉向了那塊地的大小，他是個極老實的人，最多也就是誇張了一點。中國山多地少的地方很多，每一塊土地都是珍貴的，不好好種就會吃不飽，這不是什麼秘密。

對此，我沒有發言權，作為上海人，我小時候爬過最高的山是佘山，一百米出頭一點點。

我覺得王石老師對“現在的年輕人”也沒有什麼發言權，因為他也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回事。

▲王石在登頂珠峰後講述登峰經歷

並不是所有的年輕人都有杜克大學汪小姐那樣的家境，絕大部分都沒有。

2018年，《2018胡潤財富報告》顯示，中國（包括港澳臺）“富裕家庭”488萬戶，而所謂“富裕”只是家庭財產600萬元為門檻，其中184萬戶集中在北京、上海和香港三座“財富之都”。在地圖上，這是三個小點。千萬級的“高淨值家庭”只有201萬戶，億元級的“超高淨值”13萬戶。最高等級是三千萬美金以上，僅8。8萬戶。

能進入這張財富榜單的家庭一共886萬戶，不超過3000萬的人口，按照16-35歲及就業人口占20%的比例計算，也就600萬年輕人算是富裕以上家庭出身。2015年資料，16-35歲的中國人有2。84億。

不幸出生在488萬戶“家庭資產600萬元”入門級富裕家庭，也沒有資格按照王老師“先做公益、探險”的方子“不急躁”。600萬元，珠峰夠爬個幾次？夠在“北、上、廣、深”買個房？夠老去的父母看幾次病？夠是都夠了，加起來都不夠。

要是更不幸，如我那位大山深處走出來同學，那就是一樣也不夠了。大學畢業之前，他很焦慮，反覆打聽、比較，擇業的標準無他，賺錢多就好。

04

關於年輕人，王石老師看到大概都是非標產品，非富即貴家庭的定製。不僅不能普遍適用，而且也不宜廣為傳播。因為王石老師的話無意中揭示了一個真相：

中國社會存在巨大斷裂，裂成了兩個世界。

一個是王石、田樸珺、王思聰們的世界，那個世界裡有紅毯、有紅袖、有“名利之間我選哪個”的煩惱、有“三代出個貴族”的追求，是悠然自得、有餘裕“做公益、探險”的世界。

▲田樸珺

另一個是奔波勞碌、芸芸眾生的世界。這個世界裡10億人沒坐過飛機、沒出境遊，當然也沒有被限制高消費的煩惱。他們忙著賺錢，經常急躁，爬山但不是珠峰或梅里雪山，看不懂“哈利波特式的老房子”，也從不考慮孫子是不是能成為貴族。

王石們的世界高聳在雲端上，芸芸眾生的世界平躺在大地上。

海拔八千米之上的高度俯視大地，經常會忘記那些匆匆忙忙、醜陋卑微的點點們也是一樣的肉身。

高度導致健忘，忘記了別人，也忘記了曾經的自己。王石在一覽眾山小的高度上，忘記了曾經的自己——雖出身於官宦之家，也是當過兵、做過工、上過學的普通人生。

我不知道當年他是不是急躁過，是不是急著賺錢、有沒有被什麼東西捆住過；但我知道年輕的王石沒有去做公益或者探險。這個叫王石的年輕人曾經真實地生活，而後他成功了。他說名是他的選擇，利就不是了，但他也有，以及等等……最終我們只能仰望那個完美的、人生贏家的王石老師。

作為人生贏家的王石，有權自豪、有權自信、有權指點一下年輕人甚至所有沒成功的人。但是，我建議，還是要注意方式。您腳下八千米的另一個世界裡沒有適合您的聽眾，您以後要煲雞湯也應該設個價格篩選，和田女士標價99萬元的貴族教育一樣，把不配聆聽諄諄教誨的螻蟻眾生先排除出去。比如，給青年的人生指南10萬元一條，給中年的成功寶典50萬元一本，給中老年的人生第二春秘籍怎麼也得100萬元且男士特供。

讓雲端的歸於雲端，大地只屬於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