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要獲得這些美食，森林裡的恩恩怨怨從未停止過，這裡就是江湖

關於樹木的故事，改編自《樹的秘密生命》這本書

當你穿過一座樹木參天、光線幽暗的森林，就像走進了一座大型的“保險庫”，裡面充滿了各式各樣令人垂涎的美食——至少對動物、細菌和真菌來說是這樣的，單單一棵樹，就蘊藏了數百萬卡路里的熱量，它們主要以糖分、纖維素、木質素和其他碳水化合物的形式存在著，還有一些水分和稀有的礦物質。

為了要獲得這些美食，森林裡的恩恩怨怨從未停止過，這裡就是江湖。

▲啄木鳥

“篤篤篤，篤篤篤……”這是啄木鳥工作的聲音，它的喙很鋒利，腦袋自帶肌肉減震器，可以在樹上快速敲擊，卻不會頭痛。

小學課本里說，啄木鳥是醫生，專為大樹除蟲，和大樹是好朋友，但實際上這個朋友並不是那麼厚道的。當春天悄悄來臨，樹木內的水分開始活躍並帶著儲備的養分一起往上輸送給新芽，啄木鳥會在樹木較細的枝幹上鑿出一堆小洞，從這裡洞裡流出的樹液，就是樹的“血”，裡面含有糖分，正是啄木鳥喜歡的甜食。這對樹木來說極其不利，但一般來說，只要那些洞沒有連成門閂的形狀，倒還不至於死掉，這些傷口幾年後就會癒合，並在樹幹上留下紋身一樣的疤痕。

為了獲得一口吃的，啄木鳥整天敲來敲去，也算是非常勤勞了。

相反，蚜蟲真的是個大懶蟲，它們直接以口器掛在樹葉的葉脈上。葉脈，那可是樹木的血管啊，這個吸血鬼，自帶一項神技，所有的樹液，快速透過這些迷你昆蟲的身體之後，少量的蛋白質留在了身體內，蛋白質蚜蟲的生長繁殖不可或缺的營養素，剩餘的成分則是以水滴的方式排出體外，其中就含有豐富的糖分，所以有時候你站在某些被蚜蟲入侵的大樹下，有時候會下起黏糊糊的雨。

因為樹葉被這些蚜蟲佔據了，其他的一些物種會轉移戰場，比如山毛櫸介殼蟲，這是一種樹皮蚜蟲，它們會奮力鑽進樹木厚實的樹皮，目的也是要接近分佈在那下面的樹液輸送管道，並且讓整根樹幹覆蓋上一層它們身上銀白色的棉毛狀物質，就好像是人長了疥癬後面板上的傷口，它們會反覆發炎且難以治癒，最後讓樹皮結滿粗糙的痂。有時候，真菌和細菌可能會藉機從傷口侵入，讓樹木變得更衰弱，甚至導致其死亡。

當然了，健康的樹木不會坐以待斃，它們會積極地製造防衛物質，以抵抗這些瘟神，如果這種方法效果不好，也只能透過增厚樹皮的方式來擺脫這些蚜蟲，這些瘟神，胃口很大的，可以從每一平方公里大的林地樹木上偷走好幾百噸的純糖，這些本來要供給樹葉和果實，以及要拿到根部去和真菌交換的糖分，辛辛苦苦透過葉子光合作用轉化來的糖分，就被這些小雞賊偷走了。

不過對於許多動物，這些蚜蟲卻正是老天爺的賞賜。首先是瓢蟲類的昆蟲，二話不說，就是吞。其次就是山蟻了，專門守在一旁，吃蚜蟲排出體外的水滴，甘甜如怡，有時候等不及，還拿觸角去撩撥蚜蟲的屁股，刺激它們排出甘露，這跟人們擠牛奶異曲同工。

為了保護蚜蟲，稍微勤快一點的山蟻還會把蚜蟲圍起來，看到瓢蟲來搗亂就驅趕，顯然已經把樹葉當做它們的牧場了，有時候還要主動把蚜蟲轉移到其他樹葉上去，沒想到這螞蟻，放牧也是一把好手。

當然了，對蚜蟲排出的甘露感興趣的，還有蜜蜂，它們也會先吸取這些蜜露，將其運回蜂箱，然後再把蜜露吐出來，加工處理成顏色較深的森林蜂蜜，這種蜂蜜特別受消費者歡迎，雖然它與花朵其實完全無關。

▲癭蜂

癭蚊和癭蜂就優雅一些，它們不是刺穿葉子，而是將它們重新程式設計，這個可有點像基因編輯的意思了。

▲蟲癭

這類昆蟲會把卵下在橡樹或山毛櫸樹的葉子上，當孵出的幼蟲開始啃食葉子，受它唾液中化學成分的刺激，葉面會變成畸形並增生出一種像防護罩的組織，我們稱之為蟲癭。秋天到了，這些包裹著後代的蟲癭隨著葉子飄落，接下來會蛻變成蛹，然後等待來年春天破殼而出。

▲蟲癭

更絕情的是蝴蝶的毛毛蟲，對糖分沒有什麼興趣，它們的目標是所有的葉子，如果只是寥寥幾個，那還沒什麼大事，如果是一群，那樹木就遭殃了，在毛毛蟲變成蝴蝶或蛾之前，樹冠上光禿禿的，一直要到六月份。樹木只能動用自己僅有的儲備能量，再長一次新葉，幾個星期後，樹葉就恢復了，表面看起來就像沒有遭遇過災禍一樣，但實際上已經元氣大傷，所以成長就受了限制，我們仔細看這一年的年輪，就特別的細窄，假若樹木在連續的兩三年裡不斷遭受蟲害，並失去所有樹葉，因為過度虛弱而導致死亡的機率就會很高。

可以說，樹木的年輪就是它們的傳記。

如果下次你有機會，能夠看到一棵樹的樹樁，讀一讀上面的年輪，那就是它的故事。

怎麼樣對付毛毛蟲呢？樹木也有一些險招。比如甜櫻桃樹，在葉子上分佈有蜜腺體，可以分泌出蜜露，這些蜜露就會吸引來螞蟻，螞蟻一邊吃著蜜露，一邊攻擊入侵的毛毛蟲。不過，如果螞蟻胃口太大，不滿足於甜櫻桃樹付的“薪水”，反而會直接飼養起蚜蟲，讓蚜蟲直接用口器刺穿葉子，從葉脈裡直接吸取樹液，哎，世道艱難哪。

▲樹皮甲蟲

為了一口吃的，有一些亡命徒，很是囂張，它們叫做樹皮甲蟲。它們會專門找到虛弱的樹木，派一個先鋒，如果攻擊成功，則以氣味發出集結號，把幾百只同類都叫過來，在此安營紮寨。如果攻擊失敗，也就直接陣亡在鑽進樹皮的征途中。換個角度來看，在樹皮甲蟲眼裡，它們是英雄，在樹木眼裡，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可惡的亡命徒。

樹皮甲蟲的目標是樹皮和木質之間薄薄的

形成層

，這一層以內就是木質組織，是木材，這一層外面就是樹皮。形成層的組織不僅多汁，還飽含糖分與礦物質，所以其實對人類來說，有時候也是一種救急的食物。比如雲杉裡的形成層，嚐起來像有點黏性的紅蘿蔔，營養非常豐富，樹皮甲蟲當然是深諳此道，所以拼了命也要把卵產在這個能量源附近，在這裡他們的幼蟲不僅能夠躲避天敵，還能夠吃得白白胖胖。不過，身體健康的雲杉就不怕了，它們能夠分泌出萜烯（萜烯是一類廣泛存在於植物體內的天然來源碳氫化合物，可從許多植物，特別是針葉樹得到）和某些酚類，這些成分甚至可使甲蟲致命，即使沒有毒死它們，這些黏性的分泌物也會困住甲蟲，不過，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有些甲蟲身上會突然出現比平常更多的真菌，這些真菌會趁甲蟲奮力鑽孔的同時潛入樹皮下面，分解掉雲杉的化學防衛武器，把它轉換成無害物質，又因為真菌的生長速度比甲蟲鑽孔還快，它們等於變成了甲蟲的先遣掃雷小組，蕩平了障礙，然後成千上萬的年輕後代就出來了，甚至連健康的雲杉都不放過，許多雲杉都受不了這種大規模進攻。

等等，還有更粗魯的，那就是大型的食草性動物，它們一天要好幾公斤的食物。草，在森林深處是比較稀缺的，地面上因為被高大的樹冠遮擋住陽光，很少有綠色植物，二來樹葉太高，動物夠不著，所以就這一自然屬性來說，森林生態系統裡本質上只能容納數量不多的大型食草動物，比如鹿群。

只有當老樹倒塌時，它們才能享受到一段美好時光，因為接下來好幾年的時間，這塊空出的地面可以迎接更多的陽光，所以除了小樹以外，在短時間內，許多草本植物也可以在這裡找到生命的出路，不過很快被食草動物發現後，會被掃蕩一番，陽光照射在樹葉上，光合作用產生糖分，這些臨時空地上的小樹的嫩綠樹葉對野鹿來說，那是難得的美食。

而平時長在樹蔭底下的小樹，因為常年照不到陽光，無法接受光合作用，只能透過母樹在樹根底下悄悄給它輸送養分，以維持生命，這類小樹的葉子糖分太少，所以連野鹿也懶得去吃它。

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年裡，在這片臨時空地上，野鹿和小樹就展開了激烈的速度競賽，最終有些逃過一劫的小樹長高之後，野鹿再也夠不著了，競賽才慢慢接近尾聲，直到小樹長成大樹，重新把這塊空地上空的陽光遮住，宣告比賽結束。

▲蜜環菌

森林裡還有一種從分佈範圍看算大型的掠奪者，也就是

蜜環菌

，秋天時它看起來像是無害的子實體，常會從一些樹樁上冒出來，然而它絕不是樹木的朋友，而是敵人。它會在地底四處蔓生出白色的菌絲，入侵雲杉、山毛櫸樹、橡樹以及其他樹種的根，接著它會在樹皮下順著樹幹往上生長，直到最後到處佈滿這種菌絲體構成的白色塊狀組織，它們目標所指，首先也是來自形成層的糖分與養分。

▲蜜環菌的根狀菌索

而且厲害的是，這些菌絲結合轉化後形成菌索，這些長得像黑色樹根的菌索負責輸送養分，這很獨特，不過這還沒完，接下來它還會繼續侵蝕樹木的木質組織，讓它的宿主整棵腐朽爛掉。

▲錫杖花

相對來說，錫杖花的作風就低調和細膩得多了，它全身看不到一點綠色，即使冒出地面，也只會有一種不起眼的淡褐色花朵。沒有綠色也就沒有葉綠素，也就不能進行光合作用形成糖分，那它的食物從哪裡來呢？它會先讓自己潛藏混生在一群菌根型的真菌中，這些真菌是樹木根部的合作伙伴，植物拿來糖分，真菌從土壤裡拿來礦物質，就是透過這裡來交換物質，而錫杖花就搭在真菌和樹木間的養分傳輸線上，一點一滴地偷走其中一部分的養分。

▲山蘿花

比起錫杖花的這種遮遮掩掩和小心翼翼，林山蘿花那可就有點明目張膽了，它會直接加入雲杉與真菌的菌根系統中，毫不客氣地與它們分享食物，更可氣的是，它在地面上的植株就像一般植物那樣翠綠，好像要告訴大家：“我是自力更生的”，但實際上它只轉化一點點的糖分而已，這種伎倆，用我們老話就叫做“司馬昭之心”。

▲公鹿

當然了，對於森林裡的許多生物來說，樹木能夠供給的絕對不只是食物。比如年輕的樹木就經常被動物作為撓癢癢的工具。比如說公鹿，每一年都要磨掉新生鹿角上的面板，因為這些面板碎屑讓它們感覺到很癢，因為鹿角上有個分叉，所以一般來說，最適合撓癢癢的樹木是那種直徑不超過10公分的樹，能夠很好地卡住鹿角，而且帶有一定的彈性，比較奇怪的是，這些公鹿總是喜歡挑選與眾不同的樹，而這些樹種，不管是雲杉、山毛櫸樹、冷杉還是橡樹，被選中的總是當地罕見的種類，這點和人類的獵奇心理應該是相同的，都是物以稀為貴。

還有另外一點，其實鹿群更喜歡挨著河邊的草地，但是隨著人類逐漸把這些這方佔領後，它們只好進入森林裡，為了必要的纖維素，沒辦法只好對樹皮下手。這些被磨掉的或者剝掉樹皮的樹，除了遭受巨大的痛苦之外，在傷口這裡很容易受到真菌的攻擊，除非這棵樹是在原始森林那樣的環境下，也就是它生長得比較慢，有著窄窄的年輪，木質比較硬朗，這些真菌無法侵入木質內，那麼還能夠有時間恢復健康，如果是在常規的人工林或者農業林裡快速長大的那種，他們的年輪就很寬，裡面充滿了空氣，一旦受損便很容易折斷，很難抵禦真菌的入侵，很快就會掛掉了，這種樹，只能夠應付冬天過後樹幹上留下的小傷口。

原來，

對於默默成長的萬物，老天總是一視同仁，對樹木如此，對人也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