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小記 | 水杉、梧桐、香樟

水杉

公車在八九點郊外的馬路上飛馳。每次經過轉彎的小道，眼前的視線頓時開闊起來。

馬路兩旁茂密的樹木投下斑駁的光影，此時遠處的天空湛藍，白雲低矮，近處的柏油路上空空曠曠。

最讓人歡喜的是春夏之際馬路兩旁高大的水杉，見證了生命的奇蹟，往來和反覆。水杉到了秋冬，葉子會從乾枯的紅色，全部掉落成光禿禿的枝椏。像被抽離去了生命力，頹然地擺放著。

秋冬時節，隨著公車經過這裡。總是會想起春夏之時鬱鬱蔥蔥的場景，內心唏噓不已。抬頭望著純淨的藍天，回想著人生的潮起潮落，一如水杉的命運。生命和時運來來去去，迴圈往復。正是因為這樣一番折騰，才有了人生百味這句話吧！

汪曾祺在《人間有味》裡說：

“一個人的口味要寬一點，雜一點，‘南甜北鹹東辣西酸’，都要嘗一嘗。”

水杉就是把四季的味道好好品嚐了一遍，如果能像水衫一樣，嚐遍百味，也不虛人間這一趟此行。

讓生命尊重腳下紮根的土，也讓我們在一生中，學會如何順應自然。

梧桐

一個人的下午，在上海淮海路坐著911雙層巴士，領略一番舊時霞飛路的風情。

最近重溫周冬雨主演的電影《喜歡你》，結尾處有個場景，是在武康路的公寓陽臺外，欣賞著最美的夕陽。

對於一座城市的印象，徘徊在往來走過的街。

上海讓我印象深刻的，除了海派建築，石庫門的弄堂，各種新潮的地標外。就是這些租界時期栽種的梧桐了吧，我喜歡衡山路的花園洋房，從偌大的窗戶，就能看到這些斑駁的樹影，被風輕描淡寫的捲起。

上海有很多梧桐茂密的馬路，夏天的時候，從鉅鹿路，常熟路，紹興路，還有很多沒記熟的地名處走過。在狹小的果汁店門口買一杯冰鎮的西瓜汁，停在屋簷的麻雀探出腦袋，嘰嘰喳喳個不停。

鉅鹿路上坐落著我學生時代常買的雜誌《萌芽》的編輯部，巴金先生主編的《收穫》雜誌，上海市作家協會也在這裡。

在上海作家協會的大廳，到訪過學術界很多名人，詩人聶魯達就在此地發表過講話。

常熟路上是喝下午茶的好地方，街道上的梧桐鬱鬱蔥蔥，陽光照在透明玻璃上。午後約幾個朋友，坐在佈置精巧的西餐廳內，北歐風格的吊燈，濃郁的法式濃湯，配上法式蒜香麵包片和各種小吃、茶點。有一種輕鬆的氛圍，讓人開啟話匣子，聊聊生活趣事。

獨自一人時，喜歡去思南公館的星巴克，坐在2樓的陽臺，望著對面斜坡的屋頂，此時身旁如果有外國友人在看書，會油然而生一種在異國他鄉的錯覺。

街道上的花園洋房被梧桐樹掩映著，洋房內的燈光忽明忽暗，透過青蔥的葉子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細微的人聲，卻又望不見屋內的人影。

往常紹興路上的漢源書店，也是一個人獨處時很好的選擇。這裡有很多影視劇來此取景，曾經因是哥哥張國榮生前喜歡的咖啡館之一而聞名。

推開門，清脆的門鈴會響起，立刻會跑來服務員招待就坐、點餐。這裡是看書的好地方，有各種書籍可供翻閱。店內佈置的古色古香，櫥窗裡有各種復古的玩物。

窗外是盛夏繁茂的梧桐，可以聽見知了的鳴叫，偶爾下一場雨，透明的雨滴敲打在玻璃上。店內會慕名而來很多遊客，會看到揹包客們來此地打卡。有一次看到某位遊客，揹包上掛著一隻磨損嚴重的拖鞋，在書架旁找書，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她那雙拖鞋有很多故事可講。如今，漢源書店已經停業了，隨著時間被封塵到往事中去。

思南公館逛完，會沿路到對面的復興公園閒逛，電影裡形容冬天的梧桐樹，掉完最後一片葉子後，就看到樹枝裸奔的情節，會是另外一番風景。

冬日的復興公園裡，老人們光著後背曬著太陽，也有練習雙簧管或結伴跳舞唱歌的。這裡原來叫法國公園，有一處噴泉廣場和玫瑰園，最讓人印象深刻。

有次在中華藝術宮裡看到劉海粟先生的油畫《復興公園》，熱鬧的人群，空曠的草地，高大的梧桐。

雖和現在的復興公園有些區別，但熱鬧還是在的。上海是個遍地能看到梧桐樹的地方，也有著和漢源書店相同命運的小店，在某一天，就消失在了街頭，就像那些一去不復返的時光。

香樟

當水杉和梧桐在秋冬凋零，香樟卻四季常青。郭敬明在《夏至未至》裡這樣描寫香樟樹：

“我們所看見的世界——香樟樹是流動的綠色，陽光在午後變得透明，蜿蜒向所有它可以到達的地方。”

“學校的香樟每到夏天就會變得格外的繁盛……那些陽光下的樹蔭總會像黏稠的墨汁一樣緩慢地滲透進窗戶裡面。”

我們在濃蔭下度過了多少個夏天，在香樟樹繁茂的季節裡，告別了幾次？

我在展覽上看到過一組關於《時光》的照片。照片的作者說，他總會想起5歲之前的那些記憶，

細節到某個人的表情，一句話，一種氣味，光線，甚至當時的情緒。

他說

那些穿越時光被記住的，才是珍貴的，重要的。

這句話一直徘徊在我的腦海中，我總是想起某個春末夏初的日子，香樟樹散發著清冽的氣味，棕櫚葉子蔥綠，年少的我們並排站在時光裡，抬頭仰望著天空。

香樟樹斑駁的樹影灑在我們彼此臉上，從樹葉的縫隙裡我看到了藍天，藍得深邃，藍得乾淨透徹。

而在我身旁的你，則扯起嘴角微微笑著。然後我在漫長的歲月裡，我想念過那時的風，那時的雲，那時的香樟樹。對我來說，原來我所記得的珍貴的時光裡，有你，有那片香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