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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名、文身,頭上長角,這個道士不一般

2022-06-28由 城市OurCity 發表于 林業

五環膏是不是騙局

改名、文身,頭上長角,這個道士不一般

在九吉成為三葦的過程中,改名最為艱難。九是個很大的數,九吉是一個無所畏懼的年輕人,他要做到最好,要讓所有人看見。三是不起眼的,三葦是一個平凡的道士,要像蘆葦一樣活著。“放棄一個酷的名字,接受一個平庸的名字,這是很需要勇氣的事情。”

作者 | 劉丹

01

收到我的訊息,三葦打了一卦,決定和我見面。他的行程飄忽不定,要麼去看事,要麼去學習,我問他的時候,他正好要從義烏回北京,待三四天再去內蒙。

我是透過小愛先知道了“九吉”這個人。小愛曾經是一名醫生,現在是割皮文身師。所謂“割皮文身”就是字面的意思,剔除一部分面板,用傷口作畫。小愛告訴我,在割皮的過程中,她能感受到對方的痛苦,不是生理上的疼,而是情緒共振。

來找小愛割皮的客人大多是受過傷害的女孩。小愛覺得,她們超越了極限,透過小小的死亡重生。小愛的作品和她本人的形象具備某種危險而迷人的魅力,當然,不可避免地,對於某些人來說,這是怪異的。

2017年,小愛辭職來到北京,跟著九吉學文身,透過他接觸到了割皮和人體改造。提起九吉,小愛很是尊敬。全身文滿蛇鱗片的小愛,有一個頭上長著犄角的師父,聽起來是契合的。然後,小愛說,“師父現在是一個道士。”九吉的形象突然就有了斷裂感。

三葦給我的定位在通州邊上,五環外。這天北京掛著空氣重汙染黃色預警,車窗外昏昏沉沉,高層建築漸漸稀薄,我想象著有關困頓的故事,直到車在一片花園洋房前停下。

身為道士的三葦很好認,瘦高個,扎著髮髻,穿中式交領衛衣。走近看,他額上有角,文身從領口和袖口露出來,關於九吉的故事都有跡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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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葦

十多年前,在三葦還是九吉的時候,先是帶著“變態”“走極端”的標籤被報道了一輪。他生於82年,當年在老家青島乃至全國都算是最“亞”的年輕人,染髮、文身、穿孔,把大半的生活費用來捯飭自己。做角,更讓他把其他叛逆小青年遠遠甩在身後。

2004年,22歲的九吉躺在理髮店的椅子上,找來一位醫生朋友幫他安裝兩隻矽膠做的角。角貼著被撬起來的頭皮打轉,塞不進去。“再試試”,九吉很冷靜,他還想磨尖牙齒,做一連串改造。

要知道,那是個連染髮都才剛起步的年代。九吉高中畢業的時候,本來想把頭髮染白。理髮師琢磨著要先染紫色,再給紫色褪成白色。於是,九吉就擁有了一頭粉色頭髮。

土法煉鋼,大力出奇跡。九吉是帶頭的,他發現了一個叫BME(Body Modification Ezine)的外國網站,專門展示人體改造的圖片。他由此找到了讓自己不同於他人的方向,一小圈人從穿孔開始摸索,有人敢做,也有人敢給別人做。

2006年,他完成了國內首次人體懸掛。鐵鉤穿過皮肉,緩緩上升。身高超過1米8的九吉將全身重量掛在4枚鉤子上,懸空5分鐘。疼痛超出預期,他告訴記者,“痛苦讓我清醒,正視自己的生活狀態”。

這次懸掛的主題是“捌零年代”。“我認為不少80年代後的人都會有和我一樣的迷茫。”當時青島正在進行城市改造,老城區的房子一片片地拆遷。九吉在牆上貼滿紙條,寫著麥當勞、當兵送禮、抵制日貨等關鍵詞,“拆遷、獨生子女,包括反日,大家都在表達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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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3月29日,“捌零年代”現場

“我不允許有人超過我”,九吉誓要成為最先鋒的人,但人對自己能有多“狠”這事經不得比較。九吉很快發現,有些SM愛好者對身體的改造更大膽,但人家就是自嗨,不往外說。他還認識了一個比他大20來歲的大哥,看到他,九吉服了,“我不能超越他。”

大哥做改造不是為了酷,而是拿自己練刀,他在醫院工作,也是山東人,“他想把國外那些資料全都搬到中國。”九吉的“先鋒”甚至在省內也不算頂尖,還有更多未知的瘋狂隱藏在日常之下。

我想起一部英國紀錄片,名叫《北京鞦韆》,紀錄片結尾說,這些不受歡迎的人唯一能夠用以戰鬥的武器就是他們自己,他們用身體、血液,心中的黑暗,以毒攻毒。

02

三葦的外貌擺在這,少不了上來打聽他的人。他通常敷衍一句,“搞藝術的”。命運好像拋物線,代入縱座標求解,能得到相互對照但彼此不同的答案。

現在的三葦評價起九吉,有種近乎殘酷的冷靜。他對我說,覺得那套關於藝術和意義的那套說辭“挺裝的”。“人體懸掛就是一個舶來品,你看到國外這樣做,就會覺得這個東西是對的。其實你表達的不是你的內心,而是一種附加的東西。”

類似的結論早有人對他說起。2006年,新浪銳話題邀請九吉和司馬南同臺辯論:人體懸掛是藝術還是變態。

司馬南試圖定義什麼是“行為藝術”,“希望九吉有一天做的是行為藝術比較陽光的一面。”他最後問九吉,是不是因為讀書相對少,在別的地方沒有顯示出才華,所以“希望得到別人承認的這種慾望使得你不斷地做出這種怪誕的變態的行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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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浪銳話題上的九吉

九吉始終堅持“我只是做我自己喜歡的東西”。司馬南問起九吉的家庭環境,他說父母都在鐵路工作,也接受他喜歡的東西,部分懸掛的裝置還是父親幫忙做成的,“他們比較我支援這些東西,因為我本身並不是很壞的人。”

他不否認自己期待認同,這也與他的民族情懷有關,“我最想做的是讓更多的人看到這個東西,要了解中國有這種東西存在。”他想把懸掛與穴位相結合,變得更加民族化,豁上性命,用100枚鉤子。“這個東西可能危害更大一些,但是我還是比較喜歡去做。”

司馬南說,“九吉,你說這個我直想笑,‘我們民族的東西’。如果要是一個好的東西咱弘揚它也可以選別的方法,您這種在穴位上下鉤子把人吊起來的做法,對我們民族沒有什麼好處。”

這是一場預設結果的審判,所謂辯論,就是九吉和司馬南分別讀完提前寫好的內容。節目組找上九吉,告訴他,我們一定是把這件事報道成負面的,但是你代表的是一個被壓抑的群體,負面報道出來的效果反而會比正面報道更好。九吉被這番話說服了。

他確實得到更多擁簇。2006年,幾組年輕人在九吉之後完成了懸掛。其中一位說,“雖然我們的穿著、喜好可能會和其他人不一樣,但我不覺得我們做出了什麼不好的事情。我們都是好孩子。”

九吉只懸掛過兩次,都是在2006年。這之後他漸漸無法說服自己從中找到更多意義,於是停了下來。“這個東西光靠勇氣本身是不足以支撐的。”期間有酒吧找他合作,報價1萬塊錢一場,九吉覺得太物質,拒絕了。

包括那場節目,錄到最後的環節,他和司馬南被要求讀贊助商的廣告。司馬南唸了,九吉沒念,他不接受自己做這種事。“下去之後,司馬南說,我反駁了你一下午,但是最後這個點我很欣賞你,年輕人就是應該這樣。”

“你要做藝術,就要先把自己騙了。”三葦說,“不過年輕的時候還是挺好的,雖然你裝,但是裝得很真實。”

03

九吉正式成為三葦是在今年3月。全民居家生活那段時間,九吉每天看書、修煉,感覺能量正在回到身體中。他決心放棄從前的一切。“以前我信仰的都是外在東西,現在要轉到內在。”

“現在頭髮不用染就白了。”三葦依然在意外形,想做個更加“現代化”的道士。他扎著道士頭,鬢角專門剃過,和我抱怨市面上的道士服做得太次。不過,他也在說服自己融入人群中,並且不可避免地向“舒服”妥協。買鞋的時候,他放棄了硬邦邦的版型,無法拒絕零磨合的軟底鞋。

從九吉到三葦的轉變伴隨著一系列具有儀式感的動作,比如改名、換頭像、解除安裝ins,以及把文身工作停掉。現在,他的微博頭像是自己身穿道袍的照片,在此之前則是他文身工作室的logo:黑色的線條曲折環繞,如同迷宮。

九吉從高一開始接觸文身,這是他養活自己的手藝,也被他賦予了比人體懸掛更加重要的意義,他只做點刺,要求客人服從於他的風格,拒絕機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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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身展上的九吉

2008年前後,九吉一度失去了文身的靈感。他覺得自己只會技法,卻不知道要表達什麼,於是關掉文身店,搬去雲南大理,打算在大自然中找找靈感。他在大理認識了一個朋友,對方直接邀請他住到家裡,說是300塊錢一個月,後來乾脆不收錢。

朋友租了個大院子,每年房租一萬,收留了十幾個像九吉這樣的人,管吃管住。有一小半人什麼也不做,另外有些人接遊客帶團。還有兩個女生做酒託,忽悠遊客點上千八百塊錢的酒,自己提成十幾二十塊。九吉接受不了蹭吃蹭喝,沒錢了就去成都做文身,賺個幾千塊再回大理。

外國人、揹包客,被北京驅逐的“盲流藝術家”,“不願意上班的都來了。”三葦分析大理和分析懸掛的思路挺像,“所謂嬉皮士都是來混的,而消費他們的都是城裡生活不錯的人。說白了,一幫沒有文化的人騙了一幫有文化的人。”

九吉在大理跟著一幫外國人玩雜耍。他完全投入其中,放下了文身,每天看YouTube研究技巧。一年後,他回到北京,在東五環外租了房子,客廳有一整面牆都是鏡子。九吉每天對著鏡子練8小時,心裡什麼也不想,只享受雜耍本身的樂趣。

練習5年後,九吉站上《中國達人秀》第三季的舞臺,一路闖進全國十六強,在節目中常穿一身黑衣,被稱為“黑衣怪客”。

改名、文身,頭上長角,這個道士不一般

按照三葦的理論,頭像同樣反映了人的命運。他一往無前,受邀前往美國林肯中心和歐洲雜耍大會,站上了世界級舞臺,卻不知自己置身迷宮。

雜耍原本應該存在的街頭從始至終不對他們開放。除非是有商業地產找到他們,讓他們假扮成街頭藝人,表演“街頭表演”。北京的霧霾越來越重,玩雜耍的外國朋友們紛紛離開。節目之後,他們很快遇到反腐倡廉,單位不敢再請他們去年會表演,商演機會驟然減少。

玩雜耍的這群人對物質沒什麼要求,所以才能靜下心來,五年如一日地練習。但沒了物質,雜耍也無法成為事業。三葦說,和九吉一起玩雜耍的朋友都沒堅持下來,過得好的不多。“喜歡小眾文化的人常常會排斥主流,極少有人能過得比較好,如果有,那是很幸運的。”

九吉還參加過《我要上春晚》。潛意識裡,他一直沒把節目放在心上。“我不可能上春晚,我這種人肯定不符合他們的價值觀。”和春晚舞臺的距離越近,和主流之間的鴻溝就越清晰,走到決賽,他知道,雜耍到此為止。“央視舞臺就是終點,這個球爬上最高點就該往下滾了。”

雜耍需要沉浸,需要投入時間練習,九吉不會回頭。有時候看到別人玩雜耍的影片,他也忍不住玩兩下,但“放下了也就放下了。”他不後悔放棄,也知道沒什麼可堅持的。

後來九吉重新開始做文身。即使文身已經更加普遍,但放到更大的範圍看,有文身的人依然是少數。三葦覺得,文身的人多少帶有某種不確定性,“在亞文化圈子裡很正常的人,在單位裡一定跟別人不一樣。”

有人曾在網上提問:人體懸掛九吉和中國達人秀九吉是同一人嗎?透過《中國達人秀》喜歡上九吉,知道兩個九吉是同一個人的貼吧網友則關心另一個問題:他什麼時候取出自己的角?

04

文身是九吉成為九吉的開始,而三葦身上80%的文身都被塗黑了。三葦相信文身是精神世界的投射,從前無意識文下的鬼神已經寫好了他的命運。

高中時期的一個週末,九吉自己跑去山上玩,錯過了回去的末班車,於是就在山上隨便找了個地方睡著了。夜裡,他被說話的聲音吵醒。面前有兩個盒子,盒蓋一開,鑽出兩隻黃鼠狼,一隻說,這個人發現我們了,另一隻說,你別管。

九吉的身體被定住,眼看著兩隻黃鼠狼在他身邊玩。天光漸亮,氣溫回升,他恢復了知覺,黃鼠狼不見了。九吉往山下走,發現路上全是墳。這不是夢,九吉相信,也不是靈異事件,就是自然而然的東西。

“人類總想去驗證世界上有沒有神或者外星人存在,是不是有你所不能理解的東西存在。我現在也是一樣。”三葦覺得世界是一套精密演算法,但也故意顯露出一些bug,他在尋找破綻。

做人體改造、人體懸掛、文身、雜耍,三葦不斷得到又不斷放棄,每次的衝擊都勝過上次。他的師父少一隻手,師兄沒有眼睛,做這行的人都經過痛苦,有所殘缺。“老天要拿走你一樣東西,你才能去幹這一行。”

三葦見過許多病入膏肓的人。他們被醫院判了死刑,只能寄希望於超自然的力量,“但凡有一線生機的時候,他就不會去想這樣的方法。不病到那個時候根本不會相信這些。”

九吉相信自己,與秩序抗爭;三葦相信祖先,以及無法戰勝的規則。“世界是有階級的,以前我並不認為這樣,但是現在看來老天自有安排,這個模式你改變不了。”

改名、文身,頭上長角,這個道士不一般

前段時間,義烏的一家工廠找到三葦。廠裡黑壓壓的,機器發出巨大的噪音,連續四年有工人死於意外。三葦說,他們蓋工廠的時候驚擾了地下的先人。

三葦的師父曾帶著徒弟們給一個礦廠看事,礦上事故頻發,接連出了好幾條人命。師徒幾個剛準備做法事,噪聲驟起,如飛機劃過,所有的燈都滅了。師父告訴對方,山裡埋了許多死於戰亂的人,怨氣太重,開礦讓這些人不得安寧,這事沒辦法化解,除非停止開發。

“文明的前進帶來的是祖先的不安寧,這種不安寧會造成極大的焦慮。”三葦獨自作戰。他想搶在人們造成更多破壞前趕往聚集氣脈之地,用自己的能量作為交換,把氣脈提取出來,妥善儲存。這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也是無法用具體語言來呈現的行為。

我跟三葦說,人們不會理解你在做的事情,只會覺得你神神叨叨。三葦說,“如果我被人理解了,這個世界就完蛋了。”

在九吉成為三葦的過程中,改名最為艱難。九是個很大的數,九吉是一個無所畏懼的年輕人,他要做到最好,要讓所有人看見。三是不起眼的,三葦是一個平凡的道士,要像蘆葦一樣活著。“放棄一個酷的名字,接受一個平庸的名字,這是很需要勇氣的事情。”

夜色籠罩通州。回程經過宋莊,經過一個叫富豪的村子。計程車司機師傅告訴我,因為拆遷,在富豪生活的人們確實變成了富豪。高樓和道路迅速生長,以此為參照尺度,三葦的改變說不上有多大。他只是格外想弄明白人為什麼活著。“總歸要為了那些看起來不切實際的事情嘗試一下,即使是個騙局,我也覺得很美好。”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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