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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一輩子活成了陰影的悲劇皇后

2022-06-25由 甲骨文 發表于 林業

柏木書桌多少錢

把一輩子活成了陰影的悲劇皇后

《北京的隱秘角落》書影

閒來無事,春天某個週末我便想去頤和園轉轉。起初是想拜訪“轉輪藏”的,也知道這個區域不知什麼緣由一直是禁足之地,或許是出於文物的珍稀,恐怕不明就裡的遊客浪潮對其有所傷害。這次也是想碰碰運氣,萬一園子悄無聲息地開放了呢?來到排雲殿,作為頤和園的熱點景區這裡照舊是人潮如海,工作人員理直氣壯地回答我:“‘轉輪藏’不開放!什麼時候開放?不知道!”頤和園的門票被坊間盛讚為“良心價”,確實,30塊不貴,但又有多少具有較高文物價值的地方不開放呢?如石舫,如轉輪藏,開放的佛香閣又是園中園,在一個逼仄狹小空間另行收費。還有耶律楚材墓,今天連耶律楚材也幫著頤和園管理處賺門票呢。也罷,不如轉往玉瀾堂,去看看那曾經困著光緒帝的三合院子。

把一輩子活成了陰影的悲劇皇后

玉瀾堂

玉瀾堂並不是玉蘭堂,跟玉蘭這種植物沒任何關係。頤和園的玉蘭樹的確出眾,玉瀾堂裡也有,兩棵,在連線的後院——宜芸館院子裡,靠南。靠北對應的是兩棵挺拔的楸樹。那兩棵玉蘭只是中規中矩地長著,不敢有什麼特別,就如同光緒帝始終活在規矩而壓抑的氛圍之中,拘泥而內斂。而霸氣的玉蘭樹則生長在慈禧太后的寢宮樂壽堂裡,當然還有大石頭“青芝釉”,白、紫玉蘭數棵,西府海棠數棵,各個昂首挺胸,花開得霸氣十足,石頭更是遒勁張揚,顯示主人強大的氣場。這氛圍,浸染著遊客的情緒,在玉瀾堂時都是低聲小氣,憐憫地議論著可憐的皇帝,真是被一股幽怨之氣拿住了。而到了樂壽堂,搭上游客更是眾多,簡直就是人聲鼎沸,笑語歡聲,嘖嘖讚歎不絕於耳,玉蘭海棠長得真是好,大青石頭真霸氣,樂壽堂裡面隱約可見的物件也好生華貴。難道這倆院落的主子陰魂不散?人世間的勢利分別心總是會因場合的切換而不同。

玉瀾堂的“玉瀾”兩字取自西晉詩人陸機的詩句“玉泉湧微瀾”,玉瀾堂在昆明湖東岸,而這湖水恰恰緣於玉泉山諸泉,水波漣漪,景色空濛,用“玉瀾”命名真是極其秀麗而貼切。玉瀾堂建於乾隆年間,最初是當作書堂使用,是皇帝遊園歇息喝茶、讀書寫字的地方。至今玉瀾堂仍保留著乾隆皇帝臨摹書法大家的御筆石刻,在後院宜芸館的南牆上。由此可知這是乾隆皇帝舞文弄墨的地方。到了嘉慶帝的時候,皇帝經常於夏天在頤和園避暑,也就在玉瀾堂理政辦公,接見臣子,然後留茶用膳什麼的。這路三合院一直是個雅緻、清淨、墨香四溢的地方。穿過玉瀾堂側廊往後院走,經過一片後花園,就可以到達宜芸館了。宜芸館最初是作書堂藏書之用,所以用了“芸”這個字命名,指可以防止書籍被蟲蛀的芸草。遙想當年這裡熏製芸草,淡淡嫋嫋的草香瀰漫於整個院落,聞者也會肅然於這種雅緻的氣氛。

光緒年間,頤和園作為帝后駐蹕之所超過以往年間。一方面,炎熱的夏天住在紫禁城並不舒適;另一方面,建造頤和園就是為慈禧太后“歸政”後頤養天年,所以頤和園成為皇家人員常駐之所。慈禧越到晚年越喜愛在頤和園消夏,所以像樂壽堂、玉瀾堂以及東門的勤政殿就都被更加精心隆重地裝飾裝修了。陪著慈禧的光緒帝自然把玉瀾堂作為紫禁城外的寢宮。可以想象,這裡的夏天曾有的熱鬧,珍妃等年輕美麗的妃子也曾把笑語歡顏灑落在這裡的庭前廊下。我不知道妃子們如何住宿,但宜芸館是皇后的寢宮不容置疑。徜徉在這座精緻的小小院落,除了整齊對應的四棵樹——兩棵楸樹,兩棵玉蘭,再也沒有其他植物,看不出當時那位女性地位的高貴——隆裕皇后沒有其他任何柔美精緻的遺存,譬如什麼特別的園林小品、藤蘿花架等,沒有,什麼都沒有,房內的陳設也是很常規的擺設。宜芸館內的陳設是這樣的:室內正中安設寶座、地平、五屏照背,落地罩內面南設楠柏木包廂床、香幾、書案、頂櫃、繡墩、案、掛屏、插屏鏡、自鳴鐘等物,幾、案上放置書冊、玉版,東間罩內設佛龕,供銅胎、玉胎佛像、佛經,前有香爐、香盤、歡門幡,配殿道存齋與近西軒內設有楠柏木包廂床、香幾、書桌、如意椅、案、琴桌、冠架、頂櫃、插屏、掛屏、字畫等物。現在我們看到的景象幾乎一如當年。

把一輩子活成了陰影的悲劇皇后

宜芸館

偶然間,我在東暖閣透過玻璃發現一幅張百熙的字,落款是:臣張百熙敬獻。紙張已經黃舊,散發出歲月老去的氣息。上面有兩句題詩:“玉檻玲瓏紅露重,金爐縹緲紫煙輕。”這出自金末元初的詩人楊奐的詩句:“玉檻玲瓏紅露重,金爐縹緲翠煙輕。”但楊奐寫這首詩是在金章宗御試的考場上,是《試萬寧宮》裡的詩句。我很好奇張百熙的這幅書法是獻給皇帝的還是給皇后的。當然,最有可能是某日皇帝與臣子把酒,雅興乍起,臣子當場書寫的奉承應景之作。但是,這幅字為何放置於皇后的東暖閣,就不得而知了。想象不出寂寞的皇后是否曾對著這幅書法無聊地玩味,不知道對這樣的文字和張百熙的書法能否欣賞?這兩句裡的“紅露”“紫煙”倒是很應這個寂寞小院子裡的景,尤其是將“翠煙”改成“紫煙”真是透出了皇后的哀愁。

即使遊客吵吵鬧鬧,你還是容易看到宜芸館的寂寞。它與玉瀾堂中間還隔著一個挺大的花園,那個花園也是無趣的,散落著奇石竹子,估計光緒帝也很少光顧。這個花園散發著荒涼之氣,猶如這一對帝后的關係。而宜芸館沒有後院,再往後就是上山了,孤零零不再依靠更多的建築。仰頭望去,就是一方天空以及東南方向露出的德和園的一角,如果說建築很孤獨,那它的女主人更是將一生的孤獨注入了這裡的石木瓦片和頭頂的一方天空。

把一輩子活成了陰影的悲劇皇后

隆裕皇后

隆裕皇后的一生真是太孤獨寂寞了。如果是單純的寂寞也就罷了,還有那麼多不如意、壓抑、焦慮。她終生失寵於皇帝,也不見愛於太后,寵妃如珍妃也不把她放在眼裡的,甚至連太監們她也不敢過分粗聲呵斥。在整個宮廷之內她沒有同黨。她始終沒敢將孃家母親接進宮內探望,即使她的父親副統領桂祥(慈禧的親弟弟),也只是到宮內當值時彼此偷偷地看上幾眼。桂祥託人請皇后給家裡一張照片以解親人相思,而隆裕皇后為這件事緊張了很久,偷偷摸摸地請人進宜芸館給她拍了照片。她在經濟上也很窘迫,雖然她是慈禧孃家侄女,但慈禧這個人對孃家並沒什麼特別的關照,孃家也不是頂富裕的,而宮中的財務用度雖然名義上是皇后統領,但除了滿足驕奢的正主子們,皇后並沒有實權。最典型的一個故事是她的親公公也就是光緒帝的父親醇親王過世後,皇后竟然因為錢財上的窘迫,也可能是出於打賞不起奴才這種說不出口的原因,竟然閉門託詞生病“不往”!全世界也難得找到這麼窩囊的皇后吧。

在宜芸館流連,我耳邊傳來的遊客議論幾乎大同小異,無論是導遊還是遊客,眾口一詞地貶損嘲笑這位皇后,說她的醜陋,她的失寵,甚至她的愚笨。這是怎樣一位倒黴的皇后,生前身後都是別人嘴裡的笑話。

其實,年輕時的隆裕皇后不醜,她就是那種瘦高的甚至還比較清秀的老實厚道的滿族姑娘。她的容貌活脫脫地被悲慘的宮廷生活扭曲了。晚年她吸食鴉片,可能是有失眠症的緣故。據說她還喜食瓜子,每晚不磕掉許多瓜子是不睡覺的,所以滿嘴齲齒,齙牙也醜陋地突出來。而她身材比較高瘦,這在今天是眾人喜愛的亭亭玉立,而在崇尚嬌小身材的清朝卻顯得如羊群裡的駱駝,她就不自覺地縮著自己,久而久之成了駝背狀。她也不愚笨,她讀了很多書,甚至後期還讀過歐洲、美國的歷史書。年輕時她也是讀書識禮的,在閨閣年代與光緒是兩小無猜的表姐弟,很是熟識,經常來往,光緒帝一直認為她的聲音是好聽的。可見,年輕時的隆裕(那時她叫靜芬,小名喜子),也是溫柔而好學的,並不是生來就保守愚鈍。

光緒十五年正月二十七日(1889年2月26日)是光緒皇帝與皇后大婚典禮的日子,但就在距離這個日期還剩四十天的深夜,一個雪花紛飛數九寒冬之夜,紫禁城突發大火,燒燬了太和殿前的太和門。太和門被燒真是一件不吉利之事,這意味著新人皇后無門可入皇宮。隆裕的命運似乎應驗了這次大火的昭示,她終其一生沒能走進光緒帝的內心世界。

隆裕皇后與光緒帝生活了差不多十八年,前十年被珍妃排擠,真乃有名無實的皇后。這位皇親國戚高貴出身的女孩被一個禮部官員家的姑娘排擠,真不知道一天到晚除了生氣還有什麼。民間野史以及民國講述晚清歷史的電影作品,大多把光緒帝視為改革維新派,而慈禧太后就是頑固保守反動透頂的代表,所以恨不得“帝派”這邊都是好人,都是被反動派打壓、迫害,幾乎快被捧成為了什麼國家大義凜然獻身的英雄,而“後派”那邊是一群妖魔,禍國殃民。實則有偏頗之處,晚清的歷史包括歷史人物都有其極為複雜的一面,慈禧也有待客觀評價。

事實上,“帝派”這邊珍妃這類後宮女人並無什麼大義可言,其最多的心機不過是爭寵於皇帝的婦人之見,甚至心存覬覦皇后位子的妄想。珍妃不過是一個年輕美貌、喜好新鮮玩意兒也比較好財的女人,並不懂得什麼改革維新,把她美化成光緒改革維新的“同志”也真是文學的創作。她美麗、聰明,也有書畫才能,令人喜愛。庚子事變被人推井謀害,更是令人心痛惋惜。紅顏薄命似乎掩蓋了她性格的另一面——膽大貪婪。歷史記載她幹了不少僭越之事,最典型的是倚仗光緒的恩寵勾結太監賣官鬻爵。比如,為一個叫耿九的人謀取了廣東海關道的肥缺,為魯伯陽謀取了上海道的肥缺,為玉銘謀取四川鹽法道一職等。不管怎麼說,珍妃在這件事上確實有把柄抓在慈禧手上,於是背上了“干預國政”的罪名。所以,慈禧對她的厭惡與懲罰並不是那些野史小說所說的看不得她與光緒的恩愛。珍妃把自己所受到的懲罰皆歸罪於皇后的嫉妒挑唆,也使光緒對隆裕皇后更加厭惡。珍妃在世時,也是隆裕皇后二十幾歲的大好年華,皇后卻只能容忍得勢跋扈的妃子,而自己過著孤燈冷衾的日子。

在珍妃死後的八年時間裡,隆裕皇后過著相對平靜的生活,而且光緒在最後的日子也是這位棄婦對其不離不棄圍繞照拂。無論是在瀛臺還是在玉瀾堂,她守候了光緒最後的時光,雖說兩人相對無言,光緒已是意興闌珊失去了活力,隆裕總算多少得到了一份安寧平靜的生活。

雖說從西安流亡歸來,光緒已經得以解除維新變法中遭到的軟禁,但他這時候已經是個活死人了,也可以上朝,但無非是扶著太后上來,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慈禧問:“皇帝這事怎麼定?”便答:“親爸爸做主就是了。”原本就躲在宮廷陰影中的皇后更是銷聲匿跡了一般。當時有一位叫赫德蘭的外國人這樣描述隆裕皇后:

我夫人告訴我:“隆裕皇后長得一點都不好看。她面容和善,常常一副很悲傷的樣子。她稍微有點駝背,瘦骨嶙峋。臉很長,膚色灰黃,牙齒大多是蛀牙。她十分和善,毫無傲慢之舉。我們覲見時向她問候致意,她總是以禮相待,卻從不多說一句話。太后、皇上接見外國使節夫人時,皇后總是在場,但她坐的位置卻與太后、皇上有一點距離。有時候她從外面走進太后、皇上所在的大殿,便站在後面一個不顯眼的地方,侍女站在她左右。在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她就會退出大殿或者到其他房中。每到夏天,我們有時候會看見皇后在侍女的陪伴下在宮中漫無目的地散步。她臉上常常帶著和藹安詳的表情,她總是怕打擾別人,也從不插手任何事情。”

她一生大部分的光陰活在陰影之下,這種陰影意味著寂寞與恐懼。無論是珍妃的跋扈,還是慈禧太后的強勢,如果她只是個普通的貴族女子朝廷命婦倒也罷了,命運又毫不客氣地給這個可憐的女子戴上一頂皇后的桂冠,名義上統攝六宮,實則唯唯諾諾里外受氣,她大概希望自己永遠是一個不在場的人,可以隨時消失在陰影裡吧。

有一類受氣包倒是有強烈的報復心,譬如欺壓下人婢女,因為他的壓抑之痛是要找到出口的,而這位皇后卻始終是個仁慈和善的人,痛苦的生活並未使她遷怒報復,這從她和太監們的關係可以看出。我們從一些清宮回憶錄中可以得知,大多回憶實錄中對隆裕皇后沒有什麼微詞。她對太監大總管李蓮英也是尊重客氣的。慈禧太后病故後,隆裕見到李蓮英是極其緊張的,李蓮英告訴她:“懿旨是皇后升為太后!”她才鬆了口氣,因為她猜想慈禧太后可能會令她殉帝,慈禧自己的兒媳婦阿魯特皇后就是被殉同治帝的。如果李蓮英看著隆裕不順眼,編個慈禧臨終懿旨誰又敢不從呢。慈禧的喪事辦完後,李蓮英把在宮內當差幾十年積攢的珠寶賞賜裝了若干個大捧盒,說是要退休離宮了,不敢讓皇家的寶物流落民間,請隆裕收留下,隆裕自是一番傷感,恩准李蓮英“不降銀”退休(繼續享有奉銀六十兩),回家頤養晚年。

在隆裕的晚年,也就是光緒與慈禧過世後的五年裡,因為清帝年幼,她就是大清朝的最高統治者,雖然其個性柔弱寬和,但時代大潮把她推到風口浪尖,她不得不識時務者為俊傑。好在她並非糊塗之人且秉承退讓之態度,雖然或許是其懦弱本性使其龜縮保全,但在民國建立後,她頂住了死硬派親王們反對清朝拱手讓權的巨大壓力,迅速詔書遜位,“我並不是說我家裡的事,只要天下平安就好”,雖說她秉性柔懦,但這句話還是頗有水平。畢竟,和平的朝代更迭使社會躲過了一次劇烈的動盪,避免了對百姓的傷害,她也得到後世“女中堯舜”的美譽。隆裕皇太后薨逝後,當時的媒體給予了這位一生委曲求全孤寂憂鬱的女人一個相對客觀正面的評價:“己丑年嫁光緒帝為嫡後,秉性柔懦,失西后歡;尤與光緒感情不洽,抑鬱深宮二十餘年。既無可譽,亦無可譏。惟清廷退位,後力居多,將來共和史中亦不失有價值之人物也。”

把一輩子活成了陰影的悲劇皇后

隆裕皇后像

或許,這位哀愁的“女中堯舜”在頤和園那個寂寞的宜芸館小院,在一小方天空之下,無數次地漫步思慮,練就了她對世事世人避讓躲閃的態度。時光悠悠,今天,宜芸館只是天天被遊客喧譁吵鬧著,沒人再去關心那曾有的孤怨,人們還要大聲貶損這位可憐的女人,不願意去了解這位皇后走過的艱難一生。她那不甚美麗的面容和她的失意人生永遠也躲不進她渴望的那一片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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