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林漁牧網

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漁業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2022-02-12由 澎湃新聞 發表于 漁業

傘字隸書怎麼寫

2021年8月12日是一代藝術大家林風眠辭世三十週年。林風眠先生辭世後,曾有傳言其骨灰被“置放道觀”,後經考證,方知長期寄存香港慎終堂。

林風眠的女兒林蒂娜生前親筆簽署的委託書曾提到:“一九九一年父親林風眠臨終前,在醫院已口不能言,用鉛筆在紙上寫道:‘我要回家,……要回杭州……’,現在,我父親骨灰尚存在香港道館,沒有下葬,希望有一天能歸葬杭州,完成他臨終遺願”。

入土為安,是林風眠兩代親屬多年的夙願。在林風眠惟一孫輩傑拉德·馬科維茨(Gerald Markowitz,林蒂娜之子)2012年赴華尋訪後,林風眠的義女一直未聯絡傑拉德,而是於其後將林風眠的骨灰移於上海青浦,與其父母馮紀忠、席素華前後相鄰,這背後有著怎樣的往事?這符合林風眠生前本人的意願嗎?

澎湃新聞特刊發林風眠研究學者徐宗帥先生的相關尋訪文章。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1978年林風眠在香港九龍彌敦道 中僑國貨公司頂樓寓所作畫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林風眠與女兒林蒂娜、外孫杰拉德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杭州玉泉的林風眠故居(攝於1948年)2010年4月,第二次去林風眠先生的故鄉梅縣白宮閣公嶺,跟林風眠侄女林素玲一家都熟了,還由其子家華陪同上山祭掃了林風眠的祖墓。祖墓是林先生出錢修的,墓碑上不但刻有“主葬 孫 紹瓊 字風眠”,還有“曾孫女 蒂娜”。據九十多歲的林先生弟媳鍾氏回憶,她的孃家明山村還有林先生祖父親手鑿刻的磨盤。我們興致勃勃,立馬開車翻山越嶺前往。在一座屋子外牆腳跟,果真靜靜躺著磨盤,極為普通,但我們還是驚喜不已,細察佈滿青苔的鑿紋,聯想祖孫的石匠生涯,撳下了快門(現在磨盤已被林風眠紀念館永久收藏)。也就是這次比較深入的接觸,林家向筆者透露了不少鮮為人知的內情與意願。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林風眠祖墓碑文

2008年,也就是林風眠逝世十幾年之後,為實現將伯父林風眠骨灰(當時傳為暫置道觀)移至老家入土為安的心願,林素玲丈夫劉國山與兒子林家華赴香港曾訪晤原與林風眠毗鄰而居的族親林汝祥,並懇請林汝祥就近轉達馮葉(編者注:馮葉為林風眠的義女)。林汝祥說,自己跟馮葉也不大見面,還是由他們自己直接寫信給馮葉為好。至於骨灰具體置放何處,沒有告訴他們。後來他們多次去信聯絡馮葉,石沉大海。再以掛號信寄出,沒有退回,看來馮葉肯定已收到信,只是不予回覆。過了兩年,他們仍不甘心,才有了筆者陪同家華再赴香港尋找林風眠骨灰置放處之舉。

2010年11月26日,筆者偕同家華啟程赴港, 對尋找林風眠骨灰置放處充滿期待。到了香港太古城金楓閣, 見家華並沒有聯絡妥當,而是在外徘徊了一陣子,有點忐忑不安。當然在周邊漫步,想都是林風眠走過的地方,還對著十三層的陽臺拍照,也是收穫。家華關照要買點拌手,立即照辦,然後就候在金楓閣大門口,等有人開門出來,才閃身進去。電梯到13樓,G室是林風眠的房號,不少文章中都曾提到,印象極深。鐵柵折門上掛著手柄朝外的兩把雨傘,隱約可見門板上貼著一張類似百子圖的喜慶印刷品,就像林先生還沒有出門一樣。家華撳了貼隔壁H室的門鈴,開門的是家華認識的林汝祥女兒林友穗。進屋,入座,上茶,我們才如釋重負,因為畢竟事先沒有電話預約,是撞上來的。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筆者與林汝祥女兒林友穗客廳陽臺面海,牆壁上是林風眠四尺整張的山水風景畫,絕對的精品,充分體現了主人與林風眠的深厚情誼。據林友穗講,這是林風眠為祝賀喬遷之喜畫贈林汝祥的。現在林汝祥已經臥床,沒有見面。林友穗非常熱情,也很謙和。從自己與林風眠兩套房子同時購買談到林風眠的去世,都有我們聞所未聞的故事與細節,彼此還留了電子郵箱與電話號碼,氣氛十分融洽, 就是還沒有切入正題:尋找林風眠的骨灰安放處。臨別的最後一刻鐘,家華用粵語說了什麼,林友穗進了裡屋,然後和丈夫黃先生一起出來,談話才進入我們最為關心的正題。

林友穗說,林老的骨灰與她祖母的骨灰安放在同一幢樓。聽到是“樓”,格外震驚,那麼多年以來的“置放道觀”,是誤傳,或是怎麼?林風眠去世近二十年了,骨灰置放何處,一直十分神秘,就連香港原來身邊親近的人都不知道,自然也無從祭奠。林友穗的透露,顯然是看在鄉情難卻的份上,經過慎重考慮的。黃先生是個十分仔細的人,開啟電腦地圖,又將尋找的路線講得清清楚楚,我們實在是太感激了。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慎終堂翌日,我們在柴灣地鐵站坐上計程車直奔歌連臣角火葬場。盤山而上,沿途看到華人墳場,其中也有豪華的墓地,總會聯想林風眠骨灰歸宿何處最為理想。在火葬場大門口下車,沿著彎彎曲曲的小道,拾級而上,終於見到了建在山頂的慎終堂五座。沒有電梯,我們急不可待地一口氣登上了七樓,憑欄俯視山山水水,如在雲端。慎終堂其實是一幢牆葬大樓,在密密麻麻的碑石牆中來回穿梭尋找。這裡集中著成千上萬的亡靈,統一規格的大理石碑,一律旋上四顆螺絲釘。更想不到的是林風眠的靈龕比周圍的人更簡潔更樸素,碑石上沒有照片,也沒有插花扁瓶,碑文隸書鐫刻:“梅縣林公風眠之靈龕 生於庚子年十月初一日吉時 終於辛未年七月初三日已時”,不能再簡單了。林風眠除了年輕時春風得意外,幾乎一生都在逃與躲中度過,甚至作品上的簽名都難隱約找到。去世之後,難道靈魂還得隱居高山,藏而不露?這裡作為林風眠的歸宿,人們會有什麼評論呢?是馮葉的刻意,還是林風眠的遺囑?火葬場沒有供應香燭與鮮花,我們只能懷著一顆虔誠的心而來,帶著沉重的思緒而歸。家華下了樓梯,又跑了上來,在林風眠靈龕前再次鞠躬磕頭,依依不捨離開。在火葬場辦事處,家華以家屬的身份查詢了林風眠骨灰的置放情況,置放申請人:馮葉,穴位編號:B5/S10259 。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林風眠牆葬墓碑此行澄清了林風眠骨灰存放道觀的誤傳,大師你在哪裡?有了迴應。更為可喜的是揭開這個角,追尋林風眠路上又照進了一束新的希望之光。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林風眠侄孫林家華慎終堂祭拜

香港之行,林素玲明白自己的力量太單薄,應聯手巴西堂姐林蒂娜來完成遷移骨灰葉落歸根夙願。於是委託筆者協助,委託書中明確尋找的目的,一是延續家族親情,二是商討將香港骨灰移葬家鄉。經過兩年的奔波(留待另文),在巴西知道林風眠女兒林蒂娜已於2008年逝世。她的兒子傑拉德終於在2012年12月踏上了中國的土地。事實證明,林風眠沒有後人的斷言有誤。

在上海林風眠外孫杰拉德首次訪華的歡迎會上,幾十家媒體記者採訪報道,但最應該出場的人沒有露面。請柬委託馮葉的同母異父兄長王澤良教授轉送。王教授非常坦率地說,請柬,一定送到,想馮葉不會來。果真如此,馮葉沒來。人們不禁要問,在報紙、展覽、電視上曾經頻頻曝光的林風眠義女怎麼啦?

對馮葉的迴避,傑拉德並不感意外,畢竟在巴西一起相處過,知根知底。遵照母親的遺願,將外公的骨灰從香港遷移出來,乃是傑拉德此行的目的。12月13日,筆者與美國朋友W(其父親是林風眠的學生,W還是傑拉德這次訪華的全力資助者)陪同傑拉德飛往香港。抵達之後即赴墳場火葬場市區辦事處,又出現了意外。經查,已經批准了馮葉關於林風眠骨灰遷移的申請。根據規定,馮葉可以在三個月內隨時辦理遷移,其他任何人都不可再介入。儘管傑拉德出示了自己的出生證(證中註明他的外公是林風眠),但管理人員還是說,惟一的辦法只有聯絡馮葉,與之溝通。林風眠骨灰在此隱居二十年,在這骨節眼上卻要動了,是對付傑拉德,還是一種巧合,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當晚傑拉德與筆者同室而眠,除了要瓶水外,一言不發,非常沉悶。筆者一直在想像明天的情景,如果馮葉已將骨灰取走,那麼傑拉德面對的會是一個空穴……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林風眠外孫杰拉德獻花早晨,在去哥連臣角火葬場的路上,還是W考慮周全,特地在花店停下,選購了四束黃白菊花,讓傑拉德捧上。原來一個機構曾承諾在香港全程陪同,並負責聯絡媒體報道,不知什麼原因,臨時撤銷,措手不及,只能成為三人行的悄悄的私下活動。下車後,W照應傑拉德,筆者跑在前面,一邊帶路,一邊攝像。從鏡頭裡看著傑拉德沉重的步子,鐵青的臉色,林風眠作夢也想不到這個外孫會來這裡,走得如此艱難,又這樣孤單,這樣冷落。

登上慎終堂,筆者搶先跑上七樓,一看究竟。謝天謝地,林風眠靈龕依然未動,急切呼叫傑拉德上來。望著碑石,除了“林風眠”三個字,傑拉德當然目不識丁,但可以感受到周邊的環境,還有與巴西墓地的比較,還有就是母親死無葬身之地的精神崩潰。凝視著外公的碑石默默站立,又低頭沉思許久,不知心中想的是什麼。盤桓碑前,設法鮮花如何擺放,一臉無奈,最後只得放在地上,靠著別人的靈龕,與外公的靈龕上下相隔甚遠,真是難為傑拉德了。

祭奠結束,在火葬場辦公室打聽資訊,瞭解到申請批准是10月23日,也就是說,馮葉必須在2013年1月23日前完成遷移,否則申請失效。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傑拉德在其外公林風眠的香港舊居門外下山之後,又到太古灣道18號金楓閣拜訪林汝祥女兒林友穗,得到熱情的接待,聽到不少獨家資訊,特別是林風眠去世之前的健康與生活狀況,還有金楓閣購房的全過程。作為林風眠遺囑執行人之一的林汝祥的女兒,對遺囑還是一無所知。據傑拉德透露,林風眠前後曾立過兩份遺囑,前一份對他們比較有利,但生效的是後一份。對於遺囑,傑拉德的話很多,憤慨不已,對馮葉頗多微詞。其中的複雜,自然一言難盡,如要解決,要走非常漫長的法律程式。眼前傑拉德還是不能敲開外公香港舊居的門,只能在門外,靠在牆上,一臉茫然。筆者撳下了快門,這幀照片,馮葉若看到,有無惻隱之心?

2013年1月,筆者再度赴香港查閱林風眠資料,住在香港大學柏立基學院。高美慶教授就近來訪,談及前些日子馮葉也在香港。14日晨起,突然覺得馮葉在香港可能與骨灰遷移會有關聯,立即電話哥連臣角火葬場辦公室諮詢。果真如此,林風眠的骨灰已被遷移。慶幸傑拉德早來一步,不至於無法祭拜,失望而歸。八十年代後期,林風眠的作品在香港報刊雜誌上已經鋪天蓋地出現,作為一位畫家影響之大,無與倫比,但身後骨灰存放如此隱秘反常,又長期不能入土為安,又聞風轉移,其現象之詭異,不得不引起人們的猜測與質疑。林風眠傳奇一生,撲朔迷離,但仍有軌跡可尋,而去世之後,親生女兒連父親的骨灰放在哪裡都不明不白,可謂是今古奇觀。林風眠的骨灰還要躲躲閃閃,像幽靈那樣遊移不定,簡直成了難以破解的沉案。

眼見為實,筆者買了一束黃菊花,趕緊上路。車子飛奔,人間有故居,天上有陰宅,林風眠在慎終堂七樓長達二十餘年,是最為特殊的歲月,購置這個空穴,另鑲石牌,紀念林風眠……在腦中一一閃過。

三上慎終堂,這次獨自一人。望著滿牆排列有序的碑石間一個黑洞,悵然若失,趨前瞻仰,空空如也,唯有編號照樣鮮紅。將黃菊花一枝枝插入空穴,撫弄疏密有致,前後得體,五朵黃菊花如滋養著大師的藝術甘露,燦燦有神。簡單的儀式無法排遣傷感,不禁長嘆一聲:大師不知何處去,惟留空穴插菊花。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惟留空穴插菊花悻悻下樓,聽管理人員講起,約兩週之前,一位高個子的女士獨自來辦理遷移骨灰。並且還說,骨灰盒長方型,呈綠色,好像是陶瓷質地,挺沉。管理人員還親自幫她提攜下山。女士還攜有一個相機與兩隻杯子。

據火葬場辦公室工作人員說明,墓穴屬香港政府資產,安葬死者必須是香港公民,預約排隊銷售,不能定號,體現公平。每穴2800港元。林風眠是生時儉節,死也儉節。

題外的話

筆者曾閱一份林蒂娜親筆簽署的由中國駐里約熱內盧總領館公證的全權委託書(委託人為蘇天賜和金尚義),其中提到:“一九九一年他臨終前,在醫院已口不能言,用鉛筆在紙上寫道:‘我要回家,……要回杭州……’,現在,我父親骨灰尚存在香港道館,沒有下葬,希望有一天能歸葬杭州,完成他臨終遺願”。

入土為安,是兩代親屬多年的夙願。骨灰遷出之後,人們一直關注有關動態,希望遷葬的相關人士對社會有個合情合理的交代,林風眠畢竟是一位公眾人物。

馮葉在其父母去世之後,一直沒有聯絡傑拉德,自作主張,將林風眠的骨灰遷出後與其父母的骨灰安葬,一起安置在上海青浦福壽園文化名人園。經關良的家屬透露,又向同濟大學諮詢,訊息來源可靠,筆者聞訊之後,2014年7月8日赴福壽園,得到證實。在陵園管理處查到了林風眠的墳墓編號,管理員還派電瓶車將筆者送至枕霞園。

林風眠逝世三十週年之問:魂歸海上,是先生之願嗎

上海青浦福壽園文化名人園枕霞園林風眠墓,背後幾步就是馮紀忠席素華的墓,一前一後,一白一黑陵園開闊,樹木扶疏,在枕霞園池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關良的雕塑頭像,這是關良夫婦的墓,毗鄰是簡約不露的林風眠墓。背後幾步就是馮紀忠席素華的墓,一前一後,一白一黑。林風眠的墓碑白色,陰文鐫刻“林風眠”簽名,不駐足細察,容易擦肩而過。基座與蓋板黑色。除了林風眠生平介紹,還有二任妻子的名字,這大概是出於馮葉的“周到細緻”。遺憾的是,林風眠任北平與杭州藝專校長的時間有誤,都提前了一年。據說,墳墓設計出自同濟大學王伯偉教授之手。此處名人云集,更有老友相伴,林風眠是不會再孤獨了,但這符合林風眠生前本人的意願嗎?馮葉的悉心安排,是以既成事實,讓傑拉德將外公與外婆的骨灰合葬西湖,實現蒂娜的夙願,又設定了一道障礙。

為此,有人評議,馮葉無視林風眠後代的存在,一意孤行,豈有此理。

也有不同的意見是,林風眠在上海的生活時間最長,還是其藝術生命的黃金時期,安息上海,是理想的歸宿。

普遍的觀點則認為,據目前的瞭解,還沒有任何法律檔案明確,馮葉有最終處置林風眠骨灰的權利 。特別是在林風眠外孫杰拉德來到中國之後,已經透過媒體,廣而告之,根據遺願要求將置放香港的林風眠骨灰遷移杭州的情況下,馮葉有違情理,不但踩踏了道德底線,也衝破了法律禁界,傑拉德會將馮葉送上法庭嗎?

岷澗於知者居燈下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