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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北大荒的火炕

2022-02-09由 濱州網 發表于 漁業

蛤蟆頭草怎麼吃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唐代大詩人白居易這首雪天邀請摯友劉十九來家酌酒賞雪的絕句令人神往。想想,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坐在那鋪火熱的火炕上,守著爐火熊熊的火爐,或飲茗小酌或引朋促膝,該是多麼愜意之事。

仲秋時節裡,幾場淅淅瀝瀝的秋雨飄過小興安嶺腳下的北大荒,不知哪一天,一場大雪鋪天蓋地而至,凜冽的寒風捲著冰冷的雪粒漫天翻滾,攪得天地一色,天也蒼蒼,地也茫茫,成了混沌世界,這就是北大荒的一道獨特的風景——“大煙兒炮”。大煙兒炮,誰敢當?沒有了晝夜之分,沒有了八方之別,野雞的一雙翅膀被雪花打溼無法奮翅鼓翼,狍子的四個蹄子被冰雪困住無法風旋電掣,膘肥體胖的黑瞎子鑽進樹洞不敢再出來,曠野裡再也難覓虎和狼的蹤跡……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曾在北大荒“勞動改造”的老作家聶紺弩在其《北大荒歌》裡寫得好:“天地末日情何異,冰河時代味再嘗,一年四季冬最長。”

“大煙兒炮”過後,北大荒漫長且寒冷的冬季就開始了,朔風似劍,雪花如席,冷日無光,冰封千里,寒冷異常。冷到啥程度?冷得“風掣紅旗凍不翻”,冷得“人口各有舌,言語不能吐”。寒冬裡,室外雖滴水成冰,室內卻春意盎然,這要歸功於北大荒的火炕。老話說,東北有人參、貂皮、烏拉草“三寶”;我說,北大荒冬天裡的火炕應該是東北第四“寶”。火炕,又稱“炕”、“大炕”,是東北人的一大發明,歷來就有“在睡眠中自然養生”的美譽。火炕起源於兩千年前,《詩經·小雅·瓠葉》雲:“火炕曰炙”。“炙”者,“烤”也。

火炕是用來睡覺的

“二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不管是三口之家,還是三世同堂,或者四世同堂,都睡在一鋪火炕上。

火炕有“炕頭”和“炕梢”之分,鄰近鍋灶口的位置被稱為“炕頭”,那是一家中輩份最高的主人的睡覺的地方。當年爺爺在世時,炕頭是爺爺的。爺爺過世後,炕頭是奶奶的。如果家裡來了尊貴的客人,炕頭就成了客人寢臥之地,如此才能體現出主人的熱情。與炕頭相對、鄰近煙囪口的位置稱為“炕梢”,炕梢相對於炕頭不是很熱。在奶奶家,炕梢是叔叔們的睡處,姑姑們則睡在炕頭和炕梢之間的位置。小時候,我常在奶奶家留宿,炕頭自然是我的“地盤”,而比我年長僅四歲的五叔只有睡炕梢的“資格”。

一鋪火炕,若有公公婆婆,有兒子兒媳,怎麼睡啊?好辦,在炕中間用布簾隔開一下就妥。那掛布簾就是一堵牆。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數以萬計的來自北京、上海、天津等大都市知識青年湧向北大荒接受再教育時,因住房緊張,男女知青同睡一鋪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即便有的知青結婚後,還是因為房子緊張,三四家新婚夫婦同居一室、同睡一炕也見怪不怪。“東北四大怪”您聽說過吧?“大姑娘叼菸袋、窗戶紙糊在外、反穿皮襖毛朝外、養個孩子吊起來”!在那個特殊的年代,沒有什麼怪不怪的,貧窮的日子,窘困的生活,掛一付幔帳,那就是洞房!

有趣的是,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後期,男女未婚青年同睡一炕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我上大學時,就曾經和幾個要好的男女同學到鄉下的同學家玩。晚上睡覺時,男同學睡炕梢,女同學睡炕頭,中間僅僅掛著一付薄薄的布簾。這是不是東北第五大怪呢?我想,這就是北大荒人骨子裡自有的實在吧,套用無棣方言就是“實著”。

火炕是用來取暖的

“炕熱屋子暖”。北大荒冬季漫長,乾燥寒冷,最冷時可達攝氏零下四五十度。由此,火炕在北大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何取暖呢?火炕是由鍋灶、炕體和煙囪三部分構成的,鍋灶在外屋地下(即外間的廚房),雖然它不與裡間的火炕在同一個房間,但是鍋灶和炕體內部是相連的,火坑中空,形成煙道,只要在鍋灶上燒水、做飯,燒柴產生的煙霧和熱氣就會從灶膛經過火炕內部四通八達的煙道將熱量散發給炕磚,整鋪火炕就會熱起來,煙霧則從炕梢處的煙囪口透過煙囪排出室外。

冬閒時,有的人家一天兩頓飯,做飯的次數少了,火炕的熱度相對就減弱了。為此,在裡間火炕臨近灶膛處再開一個灶口,晚上屋子裡涼時,在灶口裡點燃一些北大荒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玉米、大豆等作物秸稈,炕很快就會熱乎起來。

爸爸生前喜歡睡火炕。1996年爸爸退休後,每到數九寒天,他總是和媽媽頂著風雪去三四十里外的大姑家小住幾日。住下就捨不得走,捨不得的是大姑烙的飯豆餡餅和大姑家的火炕。爸爸常說,火炕養人,比睡在席夢思床上舒服多了。他還說,再好的床,鋪上導熱再好的電褥子,也趕不上火炕的舒坦。

我也喜歡睡火炕。2005年,我回闊別十年的故鄉探親,躺在大姑家和五叔養牛場的火炕上,躺上就不想起來,舒坦的火炕,讓渾身每一個汗毛孔都愉快地舒張開來,像媽媽的手在撫摸。2007年初冬,我和愛人回北大荒見爸爸最後一面。在料理爸爸後事期間,我和愛人在較我年長僅兩歲的小姑家的火炕炕頭上住了一宿。爸爸生前偶爾也在小姑家留宿,小姑家滾燙的炕頭爸爸也曾睡過。那一夜,我徹夜難眠,是火炕太熱?還是哀怨爸爸走得太匆忙?我不知道。我想,灶膛裡熊熊燃燒的柴草和騰騰跳躍的火苗或許知道。一鋪火炕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吃飯在炕上

奶奶家有一張炕桌,那是打土豪分田地時分得的地主浮財。平時吃飯,將炕桌往火炕上一擺,一家人圍著炕桌而坐,有說有笑,其樂融融。特別是過大年時,奶奶家、我家以及二叔、三叔、四叔、大姑、小姑等叔叔姑姑家輪流做東,祖孫三代、六七家、二三十口人團聚一起吃團圓飯很是熱鬧,豬肉燉粉條、小雞燉蘑菇等極具東北風味的美食都是用小盆盛的,吃完就添,管夠。

炕桌只有一張,誰有資格在火炕上吃大餐呢?是我奶奶、我爸我媽,還有叔叔、姑父們,嬸嬸、姑姑和弟弟妹妹們只能在堂屋的地面上支兩張桌子湊合著吃飯。當然,炕桌上是有我的,因為我是張家的長子、長孫。過大年時,最好吃、最能體現東北風味的美食是殺豬菜。

殺豬菜,是我兒時吃到過的最好的佳餚,只有過年時才有機會吃到。奶奶家年年養豬,到了年底,奶奶就會請人來家裡殺年豬。殺豬時,我是不敢到跟前湊熱鬧的,只是遠遠地望著被五花大綁、嗷嗷叫個不停的肥豬被大人們放置在木板上。“殺豬匠”膽大心細,動作利索,殺豬褪毛開膛破肚“一條龍”。膽小力薄的嬸嬸和姑姑們能做的只是清洗豬腸做血腸,她們將豬小腸切成半米來長的段,用麻繩將一端紮緊,從另一端處灌入加了蔥末、薑末、味精、澱粉、食鹽、五香粉等佐料的鮮豬血。灌滿後,扎住口,放在盆裡待煮熟就可食用。這時,奶奶已把大鐵鍋裡的水燒得翻著水花,把事先切好的一大盆酸菜連同洗淨的豬骨頭、大塊五花肉倒進鍋裡,再加入大把的調料,大火猛燒,待煮到六七分熟時,再把血腸放進鍋內。

一兩袋煙的功夫兒,整個院子裡就飄滿了誘人的香味。一碗碗殺豬菜擺在飯桌上,招待幫忙殺豬的左鄰右舍們。我和弟弟們上不了席面,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大人們盤坐在火炕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此時,累得已直不起腰來的奶奶總會憐愛地招呼我們去外屋地下,讓我們圍坐在灶臺旁,給我們每人盛上一大碗殺豬菜,還切上一大盤子味道濃香、油而不膩的血腸。一會兒,我們的肚子一個個便圓鼓鼓的,像個大皮球似的。這時,心滿意足的我們抹一把油花花的嘴巴,哼唱著“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小孩小孩你別哭,到了臘八就殺豬”的童謠,出去打雪仗、堆雪人了。

玩耍在炕上

冬季裡的火炕,是家的中心,睡覺、取暖、吃飯、做活、會客、嘮嗑、玩耍。

奶奶家的火炕比我家、比叔叔家的都大,奶奶慈愛,兒孫們都願意纏著她。奶奶家的火炕上有兩件必有的東西,一件是奶奶做活的針線笸籮,還有一個裝著關東煙的煙笸籮。

奶奶未出嫁時即吸菸,直至83歲那年離世,煙齡超過一個甲子。奶奶抽的是關東煙,菸葉是自家地裡種的。我喜歡為奶奶搓菸葉。將放在火炕上烤乾後的菸葉夾在兩個手掌間,使勁搓幾下,菸葉就變得細碎,倒進祖母糊的煙笸籮裡,隨後將粗細不等的菸葉梗子挑出來扔掉。這樣,捲菸用的菸絲就算備好了。想抽菸的話,隨時可以捲菸。捲菸也是手藝活,既要外形美觀又要粗細適中。左手持著摺好了的煙紙,右手捏一小撮菸絲灑在煙紙上,形成一頭菸絲多、另一頭菸絲少的條狀,用手輕輕按壓,從菸絲多的一頭緩緩捲起來,形成一個圓錐狀,一支“蛤蟆頭”關東煙就算製作完成。此時,擦著火柴點燃,就可以抽菸了。

奶奶每次吸菸時都很愜意,讓我好羨慕。我曾揹著奶奶為自己捲了一支關東煙,抽了幾口,嗆死個人,哪像祖母說的抽菸有那麼多好處:幹活累了,解乏;飯吃飽,助消化;瞌睡了,提精神。在那個幾乎沒有玩具的年代,為奶奶捲關東煙也是一種樂趣。

我最開心的是和小姑一起盤坐在火炕上玩滿族婦女和兒童的傳統遊戲——歘嘎拉哈。歘嘎拉哈要眼明手快,腦瓜要靈活。歘嘎拉哈的道具就是4枚羊的膝蓋骨,每枚分為針兒、輪兒、坑兒、背兒四個面,以四枚為一副。歘嘎拉哈的玩法是:將嘎拉哈隨便撒在火炕上,手裡拿起內裝有大豆的小口袋向上拋,在口袋上升又落下的瞬間,用同一隻手將嘎拉哈按照一定的規則把一副嘎拉哈依次歘成同一形狀。歘完一個形狀後,再歘另一種形狀,以先完成者為勝。歘嘎拉哈時,務必用同一隻手去做所有撒、翻、拋、接等全部動作,否則算輸。此遊戲可以一個人自娛自樂,可以兩個人玩對抗賽,也可以多人玩團體賽。小姑心靈手巧,是歘嘎拉哈的高手。我笨手笨腳的,學不來。2007年,我和妻子千里迢迢從無棣趕回故鄉探望病榻上的爸爸時,二姨媽送給我十多枚精美的嘎拉哈。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本來就手腳不靈活的我,歘嘎拉哈也只能當作兒時美好的回憶了。

2010年初冬,我和妻子回故鄉為爸爸掃墓時發現許多留有我童年美好回憶的帶有火炕的房子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被皚皚白雪覆蓋著的一望無垠的耕地。陪同我們掃墓的大姑、小姑說,尖山農場所有的生產連隊都將陸續搬遷到農場場部,所有房屋都將被退屋還耕,職工們也都將住進了帶有暖氣的樓房。我說,集體供暖省時省力又幹淨,不過,暖氣終究沒有火炕養人啊。

真想北大荒的火炕,想它的火熱和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