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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回楠樹坪,最後的篾匠

2021-12-24由 人網網路 發表于 漁業

破篾機哪兒有買

隆回楠樹坪,最後的篾匠

楠樹坪最後的篾匠

作者:鄭自松

如果問我對隆回縣印象最深的地方是哪裡?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楠樹坪。

楠樹坪因一棵大楠樹而得名。楠樹的樹幹呈深褐色,略帶一點淡紫,需四個成年人方可環抱,中間被雷電燒出了一個黑乎乎的大窟窿,彰顯出歷史滄桑感。舒展的樹枝綠葉濃密,如一把張開的大傘,陰翳了一大片土地,風吹枝動,嘩嘩作響。樹下一口水井,清泉甘冽,四季水流不斷,周圍數個院子的人都來這裡取水飲用。農忙季節,大家幹完農活,總要聚在楠樹下歇歇腳,喝一口清澈的井水,抽一支濃烈的旱菸,聊一聊來年的收成。

母親的孃家就在楠樹坪,我兒時最喜歡去的地方,每次走親戚,去了就不想回家。因為那裡有好吃好玩的,有疼愛我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媽,有一幫年齡相仿的表哥表弟。

母親隨外婆改嫁到楠樹坪後,外婆接連給她生了一個妹妹五個弟弟。按輩分,母親這一代屬於“代”字輩,五個舅舅的取名從一到五排序,五舅自然叫“張代伍”了。五舅從小不會說話,成了只會咿咿呀呀喊叫的啞巴。

隆回楠樹坪,最後的篾匠

母親不到十歲便分擔了照顧弟弟妹妹的重任,五舅出生後,母親已經到待嫁年齡。由於家庭負擔重,外婆一直不讓母親出嫁,但凡有人上門做媒,都會被外婆用罵聲攆走。

照顧這個啞巴弟弟,成了母親最重要的工作。

照顧孩子是最不容易的事,何況一個難以溝通的啞巴孩子。母親後來跟我們說,那些年每天形影不離地照顧五弟,心怕弟弟哭了挨孃的罵,把人累得筋疲力盡,晚上弟弟睡了就倒床大睡。那種苦累的日子最難熬,自己身體不舒服了也不能向外婆講,以免討來“偷懶”的責罵。

母親一直把五舅帶到上學的年齡,才出嫁離開張家。

母親出嫁後,一直掛念孃家,尤其對五舅放心不下,她總會隔三差五託人給外婆帶點吃的東西,其中一份,是特意留給五舅的。

五舅雖然不能說話,但他的悟性特好。外公是個篾匠,年事高了,就開始教三舅做蔑器。一旁看熱鬧的五舅,僅憑雙眼看,很快掌握了破蔑和編籮織筐的手藝,讓外公甚感意外。

隆回楠樹坪,最後的篾匠

五舅會做蔑器,但他不能與東家溝通,也不懂算工錢,只能跟隨三舅上門給人做蔑活,楠樹坪的蔑活大都由三舅和五舅做了。

要編好竹器,首先得過破篾關。編之前的工序,更能考驗手藝人的功底,正所謂“編易做,篾難破”。印象中,五舅破蔑動作很誇張,聲響很大。只見他先用篾刀將竹節的凸起繞刮一圈,削去節環,然後刀口對準竹子圓心,刀勾向下一拉,竹子裂開,雙手握著篾刀兩頭,順著裂口往下發力,隨著噼噼啪啪的聲響,竹子節節爆開,正所謂勢如破竹。接著把一分為二的兩塊竹片,用蔑刀多次等分;同樣,橫著一分為二,二分四,四分八。分片時,他將一條竹片用嘴咬住,另一片用持篾刀的手指按著,就那麼一撕一拉,竹片即成竹絲。編織竹籃、竹篩、揹簍、曬席時,五舅嘴裡叼根菸,眼睛微微眯成一條線,雙手上下飛舞,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五舅單身一人,閒暇時間,除了照顧年邁的外婆,就買些竹子回家,或做竹椅竹凳,或編織曬席籮筐,積攢到一定數量了,就挑著送去隆回街上換取零用錢。

五個舅舅裡,要數五舅身材最高大,穿上大哥送給他的舊軍服,倒有幾分英武之氣。很多不認識他的人,沒識出他是個啞巴,直接用語言跟他交流。五舅打著手勢,似乎懂得別人所表達的意思。

五舅懂得感恩,他一直記得母親照顧他的恩情,在母親人老體衰行動不便的時候,他隔三差五會送些自己餵養的雞鴨給母親吃。從楠樹坪到我家二十里路程,五舅早出晚歸,不辭辛勞。

五舅宅心仁厚,善氣迎人,在院子裡口碑尤佳。大家感嘆:要是不啞,比哪個男人都優秀呢。

楠樹坪這地方並不長竹子,三舅和五舅只能跑到外地去做蔑活。外婆去世後,五里牌的一個東家,看上了這個忠厚老實的啞巴篾匠,把他女兒許配給了五舅。從此五舅有了一個自己的家。

五舅媽雖然身有殘疾,卻是個勤勞賢惠的女人,她把一個家操持得井然有條。可是好人卻沒能長壽,五舅媽給五舅生了兩個女兒後,沒多久離開了人世,五舅既要掙錢養家,又要照顧兩個孩子,可謂含辛茹苦,兀兀窮年。五舅的大女兒天資聰慧,但跟五舅媽一樣身體不好,十幾歲便夭折了。二女兒早早地嫁了人,與大她十幾歲的男人組建了一個一貧如洗的家。從此五舅又開始了他的單身生活。

後來,隆回縣城裡開設了竹器加工廠,竹器做得既精細又快速,價格自然低很多。人們不再請篾匠去家裡製作蔑器。五舅失去了謀生的手段,他成了楠樹坪最後的篾匠。

但時間從未停止,生活還得繼續。五舅只能改換謀生的手段。一次,他去隆回縣城的時候,看到村裡有人用三輪摩托車拉客,收入倒也可觀。五舅開始學習駕駛三輪車。

一輛破舊的三輪摩托車,成了五舅賺取微薄收入的工具,酷暑烈日暴曬,寒冬頂風冒雪,數年來,五舅頑強地奔跑在楠樹坪與隆回縣城之間。

我十九歲就離開家鄉,跟五舅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平時對五舅的關心變得少了。前天晚上,聽表哥說五舅病了,住進了邵陽市中心醫院神經外科,心裡不禁為之一震,為這個一生飽經風霜的殘疾舅舅久久難眠。還有三天就是五舅的生日,可他卻住進了醫院,不能端坐在家裡接受親友們的生日祝福,豈不令人傷感?

隆回楠樹坪,最後的篾匠

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卻活得有尊嚴的殘疾人突然重病纏身,遭受如此深重的苦難,不由不讓人感嘆:好人未能有好報,蒼天有負善良人啊。

五舅,楠樹坪的一代篾匠,一個不會說話的好篾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