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故事：叔祖避亂記，趙甲，書劫

叔祖避亂記

錢蘭臺大人在河南靈寶縣任縣令，時逢“亂寇”進犯，城池陷落。錢大人穿好官服坐在公堂上，對著賊人大罵不屈，被亂刀砍死。女兒跟著伯父逃到街上，也被亂兵所殺，全家殉節。（錢蘭臺是清代進士，字文偉，擅長繪畫作曲，他曾著《遠山眉》《薄命花》，都已散失。）

我叔祖當時三十歲，還未娶妻，給錢大人做幕僚負責刑律。賊寇進城的時候他和一個同僚藏在王氏廢宅裡，先入城的都是亂匪脅迫入夥的良民，不輕易殺人。他們搜查到王氏廢宅時，對叔祖說：“趕快藏到別的地方去，老賊馬上就到了。”叔祖不捨得自己的財物，猶豫不決，而且也沒別的地方可去。

下午時，賊兵大隊進城，大肆燒殺搶掠。叔祖和同僚戰戰兢兢伏在屋裡不敢發出聲音。到了傍晚，幾個兇惡的匪徒進了王氏廢宅，二人跪地苦苦哀求饒命。匪徒把刀壓在他們脖子上，問願不願意入夥。二人趕快點頭說願意。匪徒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塊紅色的頭巾，一把短柄洋槍，然後說：“今晚在這休息，明天跟隨大隊出發。”

夜裡，賊人怕他們逃跑，在門口擺了兩張床，睡在上面。叔祖和同僚睡在裡面的一張床上。二人趁賊人不注意，小聲合計，只要有機會就逃走，不用顧及對方。

叔祖驚嚇勞累一天，不覺睡著，半夜醒來，那個同僚不見了。不知道他是如何逃走的。叔祖起身，小心翼翼走出門口，一個賊人坐起來，睡眼朦朧地盯著他看。叔祖撩起衣服，假裝去牆根小便。看到賊人躺下，他跳出牆拼命奔跑。

街上到處都是死人，有的地方屍體堆積能有三尺高。忽然有幾個舉火把的人從一所房子裡出來。叔祖趴到屍體堆裡裝死，那幾個人從他身邊走過，越去越遠。旁邊的街道上又傳來馬蹄聲，叔祖認為自己必死無疑。馬蹄聲卻奔向了另外一個方向。

四周靜下來後，他悄悄挪動身體，看到四下無人，跑進一條偏僻的小巷，鑽進一個院子裡。確定屋子裡無人後，叔祖慢慢走進去，地上一張草蓆下蓋著東西，他小心掀開，是兩具無頭死屍。叔祖把紅頭巾塞到一個罐子裡，洋槍別在腰間，蜷縮在牆角。

這時天色已經微明，外邊傳來呼喊聲、馬蹄聲，這是賊兵集結準備出發。等嘈雜聲遠去，叔祖聽到西廂房似乎有動靜。他悄悄來到西廂房窗外，舔破窗紙窺視，角落裡似乎藏著一個人。叔祖不敢出聲音，又回到屋裡。

天大亮的時候，叔祖準備去街上看看。這時，一個手拿棍子的人從廂房裡出來。叔祖拔出槍對準那人，那個人也舉起手裡的棍子。忽然，那人驚喜地喊道：“是戴師爺？”叔祖仍舊端著槍問：“你是誰？”那人說道：“我是衙門裡挑水的老李啊！”二人放下器械抱頭痛哭。

這所房子就是老李的家，草簾下的屍體是他哥嫂，其餘的家人不知去向。二人一起出門探看，街道上橫七豎八都是死人，老李含淚指著說，這是某某，那是某某。

叔祖放心不下自己的東西，回了王氏廢宅，路上發現了同為師爺的好友，已經滿身是血暴屍街頭。他回到宅子裡，發現自己的積蓄已經全都不見。叔祖很心痛，又慶幸自己保全了性命。他躲在靈寶縣一個多月，繼任的官員給了一點錢，他輾轉回了家鄉。此後，叔祖貧困漂泊，到老也沒娶上妻子。《鸝砭軒質言》

趙甲

匪寇肆虐是天下的一次大劫，人性在大劫到來之時，總是完全表露出來。我們鄉趙甲和錢乙是朋友。他們都是貧窮的讀書人，相約從軍做了文職幕僚。

一年多後，二人回鄉探親，趙甲帶回很多金銀財物，光是金鐲子就有十多個。而錢乙除了薪酬一無所有。錢乙妻子埋怨丈夫道：“你和趙甲同樣做官，你看他妻子滿身綾羅，滿頭珠翠。你再看看我，穿戴像個僕婦。你是不是把掙的錢都給了牆外花？”錢乙長嘆一聲，並未解釋。

不久，二人再次去了軍營。兩年後錢乙獨自回來。妻子打聽趙甲，錢乙說：“你以前問我，我沒說，現在趙甲死了，我可以告訴你。他跟隨大營作戰，趁亂入百姓家殺人搶掠，比亂匪還要狠毒。這次出征，他在某地被大帥派到城頭瞭望，中了洋槍跌到城下，被賊寇兵馬踐踏死無全屍。人在做，天在看，你羨慕他的金銀，那你願意做這樣的柴米夫妻，還是願意守寡？”錢乙妻子聽了既吃驚又慚愧，趕快起來給丈夫做飯，再也不羨慕別人的富貴。

趙甲的妻子有錢後結交豪紳家女眷，經常和她們玩葉子戲（一種賭博方式），輸掉了家產。她聽說錢乙回來，急忙前來打聽，還希望丈夫能滿載金銀而歸。當知道丈夫已死，趙甲妻子先是大哭，後又要自縊，被人勸解後改嫁到了別處。《鸝砭軒質言》

書劫

蘇州陷落的時候，“亂寇”並未大肆亂殺無辜，還貼出了告示安撫民心。但是連日焚燒繁華地帶的商鋪，直到夜裡都火光不絕。由此看出，他們並沒有長治久安的意圖。

江南人崇尚神祗，蘇州有很多寺廟祠堂。亂匪進城後，看到神像就大罵妖魔，打砸焚燒，肆意褻瀆無所不至。有人背後偷著質疑：“以前稍有不敬就會生病得禍，現在為什麼不給匪人降禍呢？”

除了頒佈很多不合人情的規定外，亂匪還大肆損毀書籍。很多書被堆到大街上燒掉，還有些被撕毀，風中飄著很多紙片。不識字的百姓撿了破書，用裡面帶插圖的部分糊窗戶。有個賣糖豆的人，用貴重的書紙包糖豆。有個讀書人看到糖紙是古籍，就買了很多糖豆，自己吃不完，就送給街坊鄰居。鄰居們得知原因，一起幫他買。光是宋代刻本的紙片，就積攢了一百多頁。

我（原作者）曾看到一個十多歲的小卒，手裡拿著一本古書，內容不得而知，但前後封面都用楠木裝裱。小卒把書顛弄玩耍，最後掉到淤泥裡，他置之而去，被後面的兵馬踐踏，和泥摻到了一起。

賊兵裡也有識字的人，進入人家，看到某本書裡有喜歡的篇章，把其餘頁連帶封面撕掉，只留那一章，捲起來向懷裡一揣。

這次賊兵進城，不光是人，書籍佛像也遭遇了一場浩劫。《蘇臺麋鹿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