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對人性核心的認識

前言

人類自我認識的本質性難題是對人性的界定，人類自出現以來就感到自己與其他物種不同，唯人類具有這種自我認識的主動性。凡能生存下來的物種，都有適應環境的本領，不獨人類為然。在動物界，這種本領只是本能，它們不必自我闡釋這種本能是什麼，後生的一代只要參照前代把這種本領繼承下來就可以了，種的繁衍即靠這種低階的狹窄的能力。

我們在想象中試把一隻現代的老虎放回幾千年前的山林中去，與那時的同類相聚，那麼這隻現代虎與幾千年前的自然環境的相處，與幾千年前的同類的相處

，

幾乎沒有任何困難。同樣，現代的一隻老鼠回到幾千年前，也馬上就去打洞齧木，會很自在地生活。但人類就不一樣。我們今天的人類若能回到幾千年前的同類中去，我們會感到處處不適應，飲食、服飾、器物、風俗的不同尚在其次，關鍵是精神方面的差異，使彼此幾乎不能相互辨認。

這一點正說明，人性作為複雜的存在，在不同時代、不同文化背景下是有其歷史內容的。人性之難以界定，這是個主要的障礙。所以我們若從近三百年的個人主義價值觀切入人性，以為人類的本性是追求個體利益最大化的，一個上古時代處於聯合體中的人聽了，一定大吃一驚。幾個世紀前

，

歐洲殖民者剛抵達亞馬遜熱帶雨林地區即大肆圈佔土地

，

經常發生火拼，亞馬遜印第安人就看得很吃驚。

因為在印第安人眼裡，這裡盡有無邊的土地、廣闊的森林和交錯的河流，任憑誰，只要不惜力，都可以為自己清理出一塊園固，在雨季結束時砍倒草木，焚燒成肥料，下一個雨季來臨，草木灰和著雨水滲入土地就很適宜玉米、蠶豆、木薯的生長。印第安人不明白，這些奇異來客為什麼這麼貪婪，一定要為了佔有遠遠超出自己需要的土地而拼死相爭

？

可是話說回來，歐洲人和印第安人，無論他們的人性的“歷史內容”差異有多大，他們共屬於人類。由歷史內容事實上是直接進入不了人性的核心的。

對人性核心的思辨或猜想，構成一種文化的基礎。正因為如此，文化之間的差異，根本上來源於秉持不同文化的人群對人性的不同解釋，對人性的認識史也就是文化史的主軸線。

在歐洲文化中，對人性核心認識的歷史具有比較完整的演變形態。前面說過，蘇格拉底宣佈

“未經審視的生活就不值得活

，

”據說這是希臘人第一次認真地思考人性在本質上是什麼。蘇格拉底直率的宣佈，人的本質是美德，這成了希臘文化的一個傳統。我們且不要用近代文化中的關於美德的內容來猜測希臘人的美德概念。

希臘人的美德包含了兩個根本的方面，即個體的自由和個體人與環境事物共處而形成的宏大宇宙精神。人生來是自由的，他不需任何外在條件即可以本著自己的理性而行動

；

而自由成為理性的保證，這就是所謂的自由原則。但這只是

——

面的道理，一個個體的人無論如何是不能孤立地生存的，他一生下來就被置於一些“關係”之中，這就構成了他無法選擇的環境，從家庭環境到社會環境，人是須臾不能脫離這種關係的，這就引出個人對自由的“節制”問題。

如果說人真正有什麼絕對自由的話，那也只能限於“心靈的自由”。人處理與環境事物的關係，所秉持的即是所謂秩序原則。如果說同時擁有自由原則和秩序原則的人類是幸福的，那麼這兩個原則共同地發源於人性核心，即發源於美德;人有理性，才保障了並實踐著把美德發為正義之舉。

美德在人的身上完全是自由、自足的存在。因為人性以美德作核心，所以人才成為宇宙之間最高貴者，人才有自覺的善願，也才能走向自我完善。這種內在的美德，使人類發出正義舉動具有了根本上的可能性。美德的根源在人性中，完全不必外求。但是，美德並不是可以自覺地發為義舉，這就需要“教化”之力。教化的積累就構成文化。教化，並不是針對某些有問題的個體人的特殊措施，它本質上是文化對人類的一種共同功能

，

幫助人類的自覺意識振奮起來，去積極表達美德。

希臘人的文化理想是高遠明朗的，但希臘人最放心的一個因素卻在行動上停滯了，以致使人的文化理想總在報翅卻騰飛不起來。這個因素就是理性。希臘人的自由的個人主義和理想化的愛國主義，缺少真正堅實的理性的支撐，所以當北方的蠻族以嚴明的國家紀律和整飭的軍容逼近希臘之時，希臘人束手無策了。不僅是束手無策，而且自由的個人主義，此時庸俗化為鄙陋的私利主義，愛國變成了掩飾醜行的高調，於是政府官員普遍地腐敗肥己，以求在整體的岌岌可危中自己的個體仍可以自存。

正如歷史學家所描寫的，幾乎所有的官員在當政時每個人都接受過北方帝國的賄賂。尼采曾說，美德，這曾經是人之作為人的第一要求，完全破產了

；

良心

，

曾是人的守擴者，也消逝不見了

；

理性，早己火去了指引人類走向自由與秩序的職責，而變成了機靈的妓女，凡能促成私利的，它都願從中拉縴買賣。

希臘文化的衰落，是值得人類永遠反省的悲劇。基督教之所以興起，就是因為

·對希臘文化有太多的質疑，於是在“希臘化”時代及其以後，希臘的哲學家變成了希臘教父。他們的質疑，首先直指人性核心

：

與其說人性中固有美德不如說人性中固有原罪。其次，人類如果沒有一種超越的力來拯救，人僅靠自己的那麼有限的理性根本連自己也照顧不了。再次，自由，這絕對不是屬人的而是屬神的，人的災難正起於不謙卑，總是聲稱“我是自由的

，

”而不肯承認“我必須服從。”自由意志本質上是上帝的權力，人的罪孽滌除，唯有靠上帝的“恩典”。

結語

人性中固有原罪

，

那麼人還高傲什麼呢

？

既然人人都有原罪，那麼人與人之間原來的“自由

+

權力”的關係就必須徹底拆除。既然人人都是罪人，那麼人與人的關係就是相互的悲憫，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它的權力，權力都在上帝手上。耶穌說

：

“我賜給你們一條新命令，乃是叫你們彼此相愛

；

我怎樣愛你們，你們也要怎樣相愛。你們若有彼此相愛的心，眾人因此就認出你們是我的門徒了。”

（

《聖經·新約·約翰福音》第十三章

）

。這個愛的律令，核心之意就是悲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