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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隱去笛聲遠

2022-03-19由 我叫阿朵 發表于 畜牧業

無角牛怎麼栓

長風隱去笛聲遠

奧依塔克的冰川草場上,一條大黃牛慢條斯理地走在公路中間,長年不化的冰川在它身後,上接冰天下連寒地,天上煙雲瀰漫,地下露水漣漣。雖如此,陽光還是穿透冰川的雲層,星星點點照射在冰川草場,將它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陽光下的大黃牛毛色柔潤有澤,泛著金色,兩角彎彎有型,目光溫順,散發出一股熟悉至極的氣味,在一群牛中顯得與眾不同。我停下車,走近它們,舉起手中的相機,欲將草場牛群肥美的美景攝入小小的鏡框中。

牛群們自顧自地低著頭覓食,渾然不知我這天外來客已侵入它們的領土。大黃牛邁著穩健的腳步,姿勢舒展而優雅,像走舞步的紳士,一邊走一邊伸出長舌頭,彎曲著頭舐著它閃著金光的毛髮。見我舉起相機,它停下所有的舉動,目光定定地盯著我,然後腳步堅定朝我走來。

我後退幾步,後背抵在車門上。大黃牛看了看我,彷彿看出了我的害怕,停下腳步,甩甩尾巴搖搖頭。我以為它會發出“哞哞”的叫聲,它沒有,就那麼望了我一下,眼眨了幾下,又繼續朝我方向走,在離我五十米的地方再次停下。

這距離使氣氛瞬間變得緊張,牛發飆的時候,別說人,車子都給你撬翻。膽戰心驚的我趕緊開啟車門坐上車,搖上車窗鎖好車門,發動車子準備隨時逃走。

長風隱去笛聲遠

大牛仍以它慢條斯理的腳步走到我車窗前,站住。它離車窗之近,近到我可以看到它彎彎的牛角紋路走向和牛角頂端的尖銳,瞳孔裡車子的倒影,甚至感受到它一呼一吸間氣息撲打在車窗。它就那麼彎著頭透著車窗望著我,我隔著車窗屏住呼吸望著它,一顆心七上八下,許多人與牛鬥爭的畫面在腦中疾風驟雨閃過,自我腦補的結果是,此次我與大黃牛避免不了一場大戰,它有草場上龐大的後援部隊,我呢?我看看副駕駛上同樣花容失色的友人,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完了。

正在胡思亂想間,大黑牛伸出舌頭舔了舔車玻璃,很柔順,它眼裡的光呈現溫順和善意,彷彿在和我們打招呼。猶豫了一下,我試著開啟小半車窗,青草氣息一下充斥整個車窗,見我開啟車窗,它停止動作,彎著頭朝我又眨眨眼,模樣可愛到萌新,甚至我在它眼裡讀到善意的笑意。

難道大黃牛是來認個朋友,客串一下攝影模特的嗎?我大腦裡一閃而過的念頭,手上卻毫不猶豫的舉起了相機。直覺告訴我,大黃牛此舉並無惡意,它是通人性懂人類的生靈。

咔嚓咔嚓的快門聲,我不知道拍了多少張,只知道一直在按快門,這是一次千年難遇的人與生靈靈魂的對話,是一次朋友間心與心默契的無聲交流。我全身心投入拍攝中,用此生最摯城的態度將這完美瞬間記錄下來。直到大黃牛“哞”地叫了一聲,叫聲是如釋重負的滿足,好像完成生命中重要之事,朝我晃了晃滾圓的頭,轉過頭,邁開大步,越過車頭,爬上公路坎基,很快融入牛群隊伍中。

我端相機的手就那樣舉著,嘴張大呈O狀,看著大黃牛一氣呵成的動作,目瞪口呆。大黃牛不僅通人性,而且善良,它知道我會害怕,因此在安全範圍之外駐足觀望,讓我在一個安全距離接納它的友善。

早些時候看過一篇文章,是關於一位科學家對牛長期研究發現,牛擁有一種很特殊的智力,並且是一種“多愁善感”的動物,會流淚會咧開嘴笑。我對此深信不疑,並且深以為然。

長風隱去笛聲遠

我的童年時代,對牛是又愛又恨。記得那時候,家裡養著五頭牛,均是黃牛,歲數大的是牛爸爸牛媽媽,另外的三條小黃牛是它們的孩子,野性十足,其中一頭小黃牛腳還跛著,但並不妨礙它山野間撒歡。

跛腳的小黃牛出生就營養不良,生下來著地就不幸折了腿,癒合之後腳就跛了,它長得又小又瘦,兩邊的肋骨鼓得一排排,屁股是尖的,身上的毛有好幾處被它舔得貼在皮上,唯有眼睛大大的,像銅鈴一樣大,炯炯有神,兩隻牛角尖銳透亮,是我見過的牛犢裡最特別的。

小黃牛有兩歲多的時候,一改曾經的體弱多病,長得膘肥體壯。別看它跛著腳,和村裡的牛兒打架總贏,雖或多或少的掛彩,但足以震撼住村裡的牛兒們,以至於村裡的牛兒每次看到它就立馬上來給它各種示好;它帶領村裡的牛兒一起抵抗別村牛群侵入它們的領地,在團結一致的力量中鬥得別村的牛群夾起尾巴四處逃竄。那個時候是我最愜意的時光,我和夥伴總爬上高高的石頭上觀看原始鬥牛賽,且還是群鬥,壯觀場面是現在關在鬥牛場的鬥牛比賽無可比擬的。

而它的兩個兄弟小黃牛已在父親的征服和調教下服服帖帖犁地耕種。跛腳小黃牛因為腳跛,而逃過犁地的苦難,沒有束縛的它,除了鬥架就是愛偷吃莊稼,變得特野。往往是才趕進山就滿山滿野的跑不見了蹤影,奔跑的速度一點不慢。年幼的我哪是它的對手,待我穿過叢林闖過灌木林、身上還被荊棘刺得大包小包氣喘吁吁尋到它,它已在長得蔥鬱的莊稼地橫掃一大片莊稼,見我趕到,還朝我打了一個響鞭,吃得正歡的樣子把我氣得只想教訓一下這個傢伙,撿起地下的小石頭就是一陣石頭雨。但因我的投擲技術遠遠低於國家投擲水平,命中率低,小石頭砸在它身上的機率小之又小,所以並沒有給它形成震懾作用。

它偷吃莊稼劣跡斑斑,小村莊家戶喻曉,多次賠償穀米的父母責怪我放牧不力。我也在父母的咆哮聲中戰戰兢兢的奔回自己的小房間,晚飯也不想吃,矇頭大睡在飢腸轆轆中度過漫漫長夜。

我和小黃牛開啟鬥智鬥勇模式,我給它栓了長長的繩索,掛上鈴鐺,一頭在我手裡,一頭在它鼻孔裡,它掙扎的時候我就狠狠拉緊,讓它“識趣”點,掙扎厲害我無法控制就栓在樹上,讓它與樹“戰鬥”去,有時候看到它氣得把樹拱彎卻依舊無可奈何,就開心到大笑。

如此多次以後,小黃牛也摸清我的脾性,以柔克剛,我栓繩索,它就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看著我,見我不理,就撞樹,撞得疼它還是淚眼汪汪看著我,那眼淚是說流就流,我心軟,解開繩索放它自由,但掛著鈴鐺,無論它跑哪裡我都輕而易舉的尋找到它。

父親說牛智商奇高,會感知主人脾氣和喜好,特別是小黃牛,出生到成長的過程都是我在放養,它摸清我人小力弱,會欺負我的,讓我看養小黃牛時不要粗心大意。

父親的話很快就靈驗。再一次在莊稼地裡找到小黃牛時,它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若無其事繼續吃莊稼,一點偷吃的愧疚感也沒有。因我和它之間隔著一塊水田,扔小石頭對它是隔靴止癢,我怎麼吆喝它,它也不理我。走到莊稼地必須經過水田,但水田中間只有窄窄的一條田坎路。我走在上面,還得小心翼翼避免掉水田裡。小黃牛看到我走過去,停止吃莊稼,兩眼閃現出戰鬥時才該有的光芒,從鼻孔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吼聲,然後低著頭牛角對著我急速衝過來,那架勢就是一個魚死網破。我嚇得往旁邊一閃,整個人撲通一聲掉進水田裡,小黃牛停住腳步發怔,感覺它還呆了呆,然後轉身就朝身後的山上跑去。

聞訊趕來的父母把我從水田裡撈起,看著我從頭到尾泥醬醬糊身,氣不打一處,晚上回家把小黃牛拴在樹樁上,狠狠抽打了一頓。那是我見過父母對牛最狠的一次教訓,只聽到小黃牛聲嘶力竭的慘叫聲和兩頭老黃牛哭泣的叫聲。

牛是有感情的,雖然聽不懂人說話,但和主人相處時間久了會揣摩主人的意思。老黃牛的護犢情深和人並未有差別,只不過人的行動力和智商遠高於牛,因而牛隻能臣服於人類,老黃牛能夠忍辱負重耕作,忍受主人的嫌棄和不滿,但它不能忍受主人虐待它的孩子。此刻,它們面對受教訓的小黃牛多次想衝出牛欄保護它,未果,只能用哭泣的叫聲表達悲傷和無能為力,我在它的叫聲中還感覺到老黃牛的疼痛、害怕和焦慮,甚至還有對自己未來的擔心。

我對牛情感的感知準確度之高很快得到驗證。某一天,父親把四頭黃牛趕上山,只留下小黃牛在牛欄中。下午家裡來了幾個陌生人,他們圍著跛腳小黃牛指指點點,一番評頭論足之後開啟黃舊布包,掏出一沓髒兮兮的紙幣遞給父親,我才知道父親將小黃牛賣了。哭喊的我扯著繩索不讓牛販子拉走小黃牛,小黃牛也掙扎不肯走,淚水嘩啦啦往下流。那是我見過小黃牛淚水流得最多的一次,叫聲比父親打它還悲慘。而我並未意識到牛販子買走小黃牛就意味著一條生命即將被終結,我只是單純的捨不得小黃牛,我童年的小玩伴。但小黃牛知道,絕望的叫聲表示它知道離開村莊後,等待它的不是另一片綠草如茵,而是寒氣凜凜的刀。

父親用力抱住我,將我的頭按在他的胸口,轉過身,我只聽到小黃牛不停地在掙扎,叫聲越來越沙啞也越來越遠,直到最後消失在小路盡頭。晚上老黃牛回來不見小黃牛,“哞哞哞”不停地叫喊小黃牛,整晚不息。

後來我多次追問父親小黃牛的下落,父親總是沉默不語。漸漸地我不再追問,卻在長大中慢慢悟出:小黃牛已不再世上,在離開小村莊的那天,或者後來的兩三天日子裡,就已被牛販子明碼標價出售。

每一頭牛都走不出高原,我的小黃牛亦如此!

而此刻,大黃牛和我的小黃牛如此相像,契合,它們通人性,渴望與人為友,它們善良,但這份善良更改不了仍舊成為人類的刀下俎。

而我們,誰又走出歲月這片草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