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邱書院首屆“仁春堂杯”散文大賽入圍作品 ▏黃華春 ▏燒佛紙

刊頭題字：尹祥君 葵邱書院書畫顧問（著名書法家）

圖/網路

燒

佛

紙

文/黃華春

小時候，我們家是有燒佛紙的習慣的。

我們說的燒佛紙，其實並不是給佛燒紙，而是給去世的祖先燒紙，這是我們川西南廣大農村除夕夜最隆重、最有儀式感的祭祖活動。

燒佛紙首先要製作紙錢。每年除夕那天下午，父親就要拿出黃草紙平鋪在方桌上，然後三五張三五張的對摺，再用彎刀將紙裁開，然後再對摺，再裁開，如此反覆，最後一小捆大張的黃草紙就變成了一垛一垛三十二開左右的小草紙。裁完草紙後，父親再將草紙搬到簷下的一個木凳前，二十張為一疊，讓我一疊一疊地分開；他再一疊一疊地將草紙放在木凳上，右手握榔槌，左手將鐵製的錢模放在草紙上，打一槌移動一下，再打一槌再移動一下，這樣一槌一槌的打錢，直到草紙上形成幾排接二連三的“錢”為止，接著再打下一疊。所在的草紙打完以後，紙錢就製作完成了。我們家自湖廣填四川以來，到爺爺那代正好是第五代，我出生的時候，爺爺奶奶都不在人世了，所以父親每年都將紙錢分成十份，用細麻繩拴好，封面上寫上祖先的姓名。據說寫上了祖先的姓名，燒的紙錢祖先才能收到，否則的話，路上會有許多窮鬼來攔路搶劫。

燒佛紙的時間是在年夜飯之前。年夜飯做好之後，母親先在祖先的牌位前上好飯菜，擺好酒漿，父親再上好香燭、擺好紙錢，然後叫母親跪在香燭和紙錢的後面，我和哥哥姐姐跪在母親的後面。接著，父親先點燃雙燭，再拿香在燭焰上點燃，退後兩步，作揖，跪地磕三個響頭，上好香後，最後拿幾張紙錢在燭焰上點燃，再去引燃棚好的紙錢。燒紙錢的時候，只聽父親口中唸唸有詞：天祖公、天祖婆，今當歲終之期，具備明袱共x封奉上……父親給他的天祖公天祖婆燒完紙錢後，再依次給他的高祖公高祖婆、曾祖公曾祖婆、祖父祖母和父母燒紙錢。父親給每一位祖先說話時，末尾都要加上這麼一些話：請保佑我們全家人健康平安，來年豬兒肯吃肯長，xx讀書讀得等等。在昏暗的油燈下，在跳躍的火光中，父親如信徒一般的虔誠和恭敬。燒紙錢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圍成一圈，人人都要給燒一點，表達自己對祖先的敬意。

本來，燒佛紙和清明上墳一樣是後人祭祀祖先的一種方式，可是在改革開放前的廣大農村，人們普遍認為，祖先雖然死了，但靈魂仍然存在，可以降禍、賜福給子孫；而燒佛紙就是寄錢給祖先，讓他們在陰間有錢享用，才能庇佑子孫。做父母的，誰不希望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誰不希望家庭和和睦睦，財源廣進？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小時候的我只想快點燒完佛紙去放炮吃飯，根本沒有體會到父親在苦難歲月中的良苦用心和對一家人的美好祈盼。

儘管父親每年都要燒五輩人的紙，可一家人並不順利，也不安康。哥哥高中畢業考上了空軍飛行員，卻因成分問題被刷了下來。一九七一年，我四歲時，雙眼被人扔進了石灰，整整瞎了兩個月；九歲時，肝臟不明原因地出血，在市人民醫院傳染病房住了兩個月的院。父親一直在醫院照顧我，我出院後，父親卻倒下了，他被傳染上了黃疸性肝炎。這種病在那時應該不難醫治，但全家為我治病已欠下五十多元的鉅債，致使父親根本無錢治病，只好吃一些民間雜方，一直拖了兩年多才基本痊癒。這場大病之後，父親的身體一直都很虛弱，由此也影響了他的壽辰，現在想來，真是百身難贖。那一年，家裡的頂樑柱倒了，養的幾頭豬也全部害瘟死了，一家人陷入了異常艱難的困境。

面對命運的捉弄，父親一絲疑慮之後，就更加虔誠了，除夕夜燒的佛紙也越來越多了。

一九八二年五月的一天深夜，我們一家人正在酣睡之際，家裡忽然濃煙四起，火苗亂竄。在一家人將要葬身火海的關鍵時刻，父親首先被濃煙嗆醒了。當明白是怎麼回事以後，他立即大聲地叫醒了我們，迅速組織一家人滅火自救。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戰鬥，烈火終於被撲滅了，可是廚房和豬圈已被燒得面目全非。事後，父親百思不得其解：門是關得好好的，灶前是打掃得乾乾淨淨的，怎麼會著火呢？他疑心自己不小心得罪了火神菩薩，以至掉下天火來。他想到這裡，很是不安，立即跑到曬壩裡，仰天長跪，向火神菩薩懺悔起來。這年農曆七月半的晚上，父親在堂屋前的曬壩裡擺上雄雞刀頭，棚好紙錢，點燃天燭，然後面對皓月蒼空，作輯，跪下，磕三個響頭，再站起，作揖，跪下，磕頭，如此三次之後，才將紙錢點燃，禱告火神菩薩，如有不敬之處，萬望諒解。

一九八三年，全國開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嚴打”鬥爭。一天下午，鄉公安員到我家詢問上年發生火災的情況，並告訴父親縱火嫌犯是從豬圈房出山的一個通風口翻進去，再進入廚房門縱火的，這樣就給人造成火災是我家廚房自身起火引發的假象，縱火原因主要是報復父親前幾年當生產隊長時扣過他的工分。父親聽後，久久地悶在那裡，大口大口地吸著葉子菸，半響沒有說過一句話。也許父親想明白了，給先輩燒再多的紙，也保佑不了一家人的健康平安，保佑不了子孫的光明前途。

從那以後，我家就再也沒有燒過佛紙了。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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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華春，1967年9月生，四川樂山人，四川省詩歌學會會員，在《四川日報》《四川農村日報》《四川政協報》《河南詩歌》《長江詩歌》等報刊雜誌上發表詩文100餘首（篇），有詩歌入選《2020中國魂。散文詩百家作品精選》等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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