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名高丨 書法要寫得不俗，在此不可輕慢。(從近日習作聊起)

文丨 郭名高

書法有眾美：一曰結體，二曰筆法，三曰墨法，四曰節奏，五曰章法，六曰內容。在這六個方面，前五條都在強調技術問題。也就是說，作為書法藝術，它有自己的構成形式和審美規範。撇開技術談文化，文化就會變成一張過期的標籤。此中道理與垂釣相似，並非你學問好、是名教授，魚就會自動上鉤。釣魚需要技術技巧，沒有這方面的積累，談得再玄也是瞎扯蛋。

時人多浮躁，也很自負，以為自己什麼都懂，在哪個方面都想插一腳。若不能遵循相應的規則，那是對各行業、各領域文化的不尊重，是無知的表現。

我是搞書法的，常會遇上一些滿嘴跑火車的人物。這類人習慣非議他人作品，卻沒有多少研習基礎，話說不到點子上。若見誰對他的議論表現出懷疑或不屑，內心愈發不甘，甩出東坡先生那句話：“我雖不善書，曉書莫如我。”看似飽學之士，實則跳樑小醜。

應該說，書法是很小眾的藝術門類。尤其在當今文化背景下，毛筆字已經失去了它固有的實用價值。“鄉邑不以此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講試；四科不以此求備；正聘不問此意；考績不課此字。善既不達於政，而拙無損於治，推斯言之，豈不細哉？”（趙壹《非草書》）

沒有科舉時代對書法最基本的考核，臨帖學書法的人會越來越少。

當然，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術業有專攻，學問無尊卑。對自己不擅長的領域存一份敬畏或尊重，是學人最起碼的修養。

書法是技術的，也是文化的。文化與學問相當，不唯知識之儲備，也是一種能力、一種品質。文化之深淺，直接影響書法家的思維方式、美學取向、判斷能力和作品的格調。見之廣，知之深，積理必厚，融會貫通的能力也較他人強得多。

書法之高度需要完備的技法來支撐，“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技術猶如散亂的材質，即便品質不錯，還是需要高明的木匠或建築師才可能不朽。人之高明，得益於文化。書法要寫得不俗，在此不可輕慢。

回頭再來談書法創作。

近年來，我致力於隸書的學習和研究。尤其在漢隸方面，臨習不輟。我的隸書多取篆書筆意，喜歡高古、靜穆一路。但這樣寫久了，容易滋長慣性思維，於學無益。

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說過：“書法之妙，全在用筆。概舉其要，盡於方圓。”今以漢篆《開母廟石闕》為藍本，用心於茲，希望對方圓關係有更深層的理解。

當下，還是從“大道原張載，清德比嚴光。”這幅作品說起吧。張載有一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流傳甚廣，其抱負人盡皆知。嚴光，又名嚴遵，字子陵，東漢隱士，少有高名，與光武帝劉秀同學。 劉秀即位後，多次延聘嚴光。他卻隱姓埋名，退居富春山。嚴光不慕富貴，不圖名利，其品格贏得後世廣泛讚譽。范仲淹曾作《嚴先生祠堂記》，其中“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尤為世人熟知，也使嚴子陵清德之名廣泛傳播。是聯以先賢立志、修身來表達自己的價值取向，可圈可點，亦可書。我遂以漢篆風格寫了這張字。

漢篆囊括了篆書與隸書諸多特點，尤其在方圓關係上表現突出。其方在折，尤重空間經營；其圓在轉，繼承了篆書一些形態。書寫此聯，除了關照《開母廟石闕》的字法特徵，我還滲透了個人一些思考。

作為一門藝術，說到底，書法是在處理各種關係，以此來表達作者對造化的認識。這些關係，既有技術層面的，比如結體之大小、正欹，線條之長短、粗細，筆法之藏露、方圓，墨色之枯潤、濃淡，章法之疏密、聚散，節奏之快慢、輕重，以及虛實、剛柔，等等。它們是對立統一的，牽一髮寫而動全身，與印刷體、美術字截然不同。

一個相對專業的書法家，可以表現這些關係，或過之，或不及，都會損傷作品的格調。於是，“分寸”就成了一種能力或素養，是技術無法替代的。

在這件作品中，我強調了墨色變化，使枯溼的層次拉開，又不能太過。要恣肆，但不能焦躁；得潤澤，絕不疲軟。我向往“潤含春雨，乾裂秋風”的感覺。在虛實方面，我也做了一些探索。碑版書法，因為刻鑿之故，實多於虛。時隔千百載，石面斑駁漫漶，消解了一些沉悶，已非昔日之模樣。如此，提筆臨習，就不宜全盤吸收。而對虛實的再現，需要它山之石。

就這批作品而論，在虛實方面，我主要採取了三種表現方式：一、墨色上有枯潤變化；二、線條搭接時留有縫隙；三、線條排列注意連、斷對比。

在強調方圓關係時，我常以篆書筆法為主，線條多圓勁，收筆戛然而止，若枯枝斷茬，留其銳度；作品弧線居多，得其圓。留白處時見九十度夾角，造其方；個別筆畫於起筆時未予藏鋒，線條爽勁、凌厲，和其它筆畫形成方圓對比。

在此，還要強調書法需要處理的第二層關係，即人書合一。

沉靜之人不會有狂躁之作；粗卑之徒難及文雅之氣；華眾取寵者，常見庸俗、失度之態；投機耍滑者，很難塑造出個人面目；質樸虔誠之人，其書必奇古、厚重。

習字就是修身，人俗字不古。如此而已。

【作者簡介】郭名高，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河北美術學院書法學院特聘教授，西安市青年書法家協會副秘書長，西安市鄠邑區書法家協會副主席。著有：《心儀秦漢》《隨書法去遠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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