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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小鮮 食小鮮

2022-02-22由 佚名島 發表于 畜牧業

小河蚌怎麼吃怎麼處理

烹小鮮 食小鮮

說起“鮮”這個字,江南人是獨有一番見解的。比如我本家親戚裡有位老太太就說過這樣偏激的話:“吃鮮當吃江鮮、河鮮,魚蝦之類的東西,海鮮的 話是新鮮,江鮮的話才是味鮮。”她的另一條經典語錄則是:“《紅樓夢》裡吃的那些東西,說到底,還是粗糙。什麼鵝油卷、豆腐皮包子、糟鴨掌,連條魚都不 吃,哪裡談得上‘精緻’二字!”

後一句話,其實引起了我莫大的興趣,得空把《紅樓夢》裡出現的菜品點心都回味了一遍,果然,從酸筍雞皮湯、火腿燉肘子、糖蒸酥酪、奶油炸牡丹酥,到 蘆蒿炒麵筋、油鹽枸杞芽兒、酒釀清蒸鴨子、胭脂鵝脯,能跟魚鮮最貼近的,也只有一道清蒸螃蟹了。賈府雖在金陵,但畢竟是北方人的飲食習慣,而南方人吃精、 吃巧,不會體現在肉菜上,往往就仰仗每天桌子上有多少魚和蝦。且這魚蝦一般不會是金貴之物,很多人想象江浙一帶的大戶人家,是否每天鰣魚、刀魚、河豚輪番 上場,其實這些也都是季節之物,每年一次到兩次,掐著點才會去吃一回此種類型的“珍饈”。在江南,更多的食江鮮的樂趣,不論是尋常百姓,還是鉅商富賈,在 意的都是一個“小”字。好吃的江河湖鮮,不講出身,不論貴賤,體形小的要比體形大的受歡迎,因其相對來說肉質更細嫩。這個“小”字也體現在烹飪的方法上, 做江鮮,最是不能大蒸大煮,而是各種小心思小機巧,怎樣把鮮味提升到更出挑。要不怎麼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呢。必得有心機,才是烹鮮正道。

最小也最讓江南人喜聞樂見的水中鮮物,莫過於蜆子、河蚌、螺螄這些旁人看來最不可思議的東西,那真是名副其實的“小”鮮。這些價格低廉的食材,多是 從蘆灘上橋洞下摸索來的物事,絕對不會出現在待客的宴席上,卻是江南人自家廚房中不可或缺的“春意”。就比如蜆子吧,曾經最出名的要數週莊白蜆江出的白 蜆。現在真正的白蜆早已絕跡,但就算是最尋常的黃蜆,隨便一捧,用來炒韭菜,或是雪裡蕻,都能讓人覺得“鮮到了心尖上”。其秘訣就是,炒的時候要配合味重 的菜,才會激發出它的“小身材、大味道”。

做河蚌,則更有講究了。早春的時候,一道白瓷碗裝的菜薹河蚌,置於桌上,便是流淌的村野春意。但處理河蚌,則要小心,想要把河蚌煮到酥爛,就得先在 加工時用木棒將其肉最肥厚的斧足用力敲過。須謹記的是,一定要用木棒敲,而不是別的任何金屬器具,本地人甚至會認為,如果順手拿件鐵器敲擊了蚌肉,之後不 僅煮不爛,而且會帶來難聞的味道。處理好的蚌肉,要放塊火腿,跟清鮮脆嫩的青菜薹一同放在砂鍋中燉熟,上桌時還得撒點白胡椒粉。你能想象這樣的味道,既敦 厚,又溫潤。菜薹之甜糯,吃起來沒有太多的纖維感;河蚌之鮮美,味道完全融進了湯中;又有火腿將這清甜的湯頭吊至濃郁,淡白色湯汁,碧綠色菜薹,其間臥著 胭脂色的火腿片,不僅吃在嘴裡是春意,看在眼裡也是春色。

另一種美貌的小鮮是帶子的小河蝦,但帶子河蝦的季節要比前幾種鮮物晚一點,必是到了端午前後才會上市。小河蝦又名青蝦,盛產於太湖,生蝦的體態玲 瓏、青灰色的半透明肉身,每一隻都脹鼓鼓的,煮熟後則是淡淡的橘紅環紋在潔白的蝦肉上暈開,蝦殼下面包得往外滿溢的都是黑壓壓的蝦子。我從小最愛吃這種帶 子河蝦,一到春夏之交,可以完全放棄肉味,連著一星期都吃最簡單的鹽水蔥姜煮小河蝦。須知蔥和姜不能放太多,一碗小河蝦的話,兩根蔥一片姜足矣,否則就會 搶了蝦的鮮甜。據說我小時候放學回家,如果看到桌子上有剛煮好的帶子河蝦,就立刻放下書包,直接拿走大碗,掂著筷子,盤腿坐在沙發上細剝慢嚥。有人也許會 問,吃這麼小的蝦不用手剝嗎?對於我這樣的河蝦愛好者,這還真不是什麼問題。從小練就了一嘴剝蝦殼的功夫,以舌尖抵蝦身,牙齒靈巧地剔蝦足、剝蝦殼,不僅 吃乾淨了硬實的蝦腦、細咧的蝦子、甜彈的蝦肉,就連蝦尾尖尖的那一小點肉也被完整地掃淨。不消一會兒工夫,大人發覺那一大碗河蝦消耗殆盡,不禁會問,那你 晚飯怎麼辦?沒關係,那碗底剩下的河蝦湯汁,正好可以拌一小碗白米飯吃,那也是滴滴鮮香。

端午前後,老上海人和蘇州人都愛吃“三蝦面”,也是用帶子河蝦做的,但其工序極其繁瑣。所謂“三蝦”,即是蝦子、蝦腦、蝦仁。做這碗麵,要先剔蝦 子,再剝蝦仁。剩下的蝦殼與蝦頭同熬鮮湯。再從蝦頭裡剝出結成深橘紅色的小塊蝦腦。這時才將麵條下熟過水,連同蝦子與蝦腦,一併放入蝦湯,用小火煨煮,讓 “三蝦”的濃鮮味滲入面中。但老實說,大多數面鋪的三蝦面都會用豬油炒蝦腦和蝦仁,突出其豐沃,有點要與秋天的蟹黃試比高的意思。但也因其這樣處理,所以 大凡都做得有點膩,讓剝離出來的“三蝦”失去了本真的鮮味和清甜。所以對我來說,與其捧著碗三蝦面,對著它大坨金黃火紅的澆頭嘖嘖稱讚,不如捧著碗鹽水煮 河蝦,如嗑瓜子般欣賞每一隻完整的蝦。

既然說到蝦子,就不得不說到由蝦子衍生出的一系列“鮮中之鮮”。以前小時候看親戚做蝦子醬油,買來肚子鼓脹的河蝦,輕手輕腳刮幾下,將蝦子取出,洗 淨晾乾後備用。再把醬油倒入鍋中,加入生薑、蔥、酒、冰糖,煮開後撇去浮沫,倒進蝦子用小火熬。蝦子要煮熟、煮透,將小小的鮮味釋放出來。蘸了蝦子醬油之 後,無論是白斬雞還是白切肉,都變化了味道,帶上了一種微妙的小腥,卻又是恰到好處的鮮甜,讓人愛不釋口。蝦子還可以拿來做蝦子鯗魚,如今蘇州一帶的蝦子 鯗魚做法,仍然按照的是袁枚在《隨園食單》上記載的方子:“夏日選白淨帶子勒鯗,放水中一日,泡去鹽味,太陽曬乾。入鍋油煎,一面黃取起,以一面未黃者鋪 上蝦子,放盤中,加白糖蒸之,一炷香為度。三伏日食之,絕妙。”能跟蝦子鯗魚媲美的,唯有《調鼎集》記載的蝦子鱭魚。這裡的鱭魚,不知說的是便宜的鳳鱭, 還是昂貴的刀鱭。《調鼎集》只說是“小鱭魚蒸熟,糝蝦子”。無論是哪種魚,與蝦子同炊,只能說是鮮碰鮮,更加鮮的物事。

小鮮中最絕的一鮮,也是最有爭議的一鮮,要算是螺螄了。春天最早入市的除了蜆子之外,便是螺螄了。而清明前後的螺螄更是肉質緊實,又鮮又肥。把鮮活 的螺螄養在清水裡,滴幾滴菜油,讓它們吐盡泥沙,排淨汙穢,然後剪掉螺螄尾巴,加蔥姜和一點點辣椒入鍋翻炒。須臾,一碗烏光鋥亮、香燙熱辣的炒螺螄便讓人 食指大動了。吃螺螄這件事,最具吸引力的環節是“嘬”,對著小小的螺螄殼“嗞嗞”地“嘬”著,不僅嘬出彈牙的螺螄肉,更嘬出鮮濃的螺螄原汁,讓人一顆接一 顆地停不了口。雖說嘬螺螄的樣子不雅,發出的聲音更不雅,但正是這上不了檯面的“小動作”,成就了食小鮮的偷著樂,以及過小日子的怡然自得。

除了炒螺螄,還有醉螺螄,後者可謂是嗜小酒小菜者獨自一人時候最佳的打發時間良品了。關於醉螺螄還有個故事,說的是鄭板橋在山東維縣做官時,有士紳 請他吃熊掌,席間每個人面前有個白饅頭。鄭板橋沒弄懂這是用來做什麼的,只囫圇把饅頭吃了下去。事後才被人嘲笑,他“吃了抹布”。因熊掌膠質很重,筷子夾 過熊掌之後,放在桌子上容易被粘住,這個白饅頭是專用來擦筷子的。之後不久,鄭板橋回請這些士紳吃他的家鄉名菜醉螺螄,山東人不解螺螄的吃法,不懂要怎麼 嘬,也有狠命嘬了之後,把螺螄肉連同著螺螄肚腸一同吞下去的。鄭板橋遂笑他們誤吃的東西更為不雅:“我只是吃了抹布,你們想想你們吃的都是些什麼。”在江 浙一帶,確實也有把螺螄殼裡的螺螄肉剔去肚腸,拆了出來炒成醬吃的,但這樣的做法比較稀少。用一個形象的比喻來說,拆出來的螺螄肉就跟剝出來的瓜子仁一 樣,雖然吃起來方便,卻少了自嘬自嗑的樂趣,且能夠一併吮吸到的原汁原味也流失了不少。如文章一開始說的,小鮮的意義在於做得精,吃得巧,這裡面也包含了 心靈手巧的互動。無論是烹小鮮,還是食小鮮,細細地琢磨,慢慢地賞味,本身都是從小處著眼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