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湖南客戶端：「心靈敘事」（5）我給患者講“蘇格蘭黑山羊定律”

一天門診，頭頸放療一科診室走進了一位患者，身著白色T恤，頭頂白色棒球帽，看著很文靜，但細細的眉毛和薄薄的嘴唇似乎都向外界透著一絲憂鬱的氣息，她噙滿淚水望著我說，醫生你說我這病還能治嗎？

她是永州山區一名小學英語老師，29歲，在家洗澡時無意中發現左乳一腫塊，當時並未引起重視，後因頻繁頭痛入院檢查，確診是乳腺癌且已經發生了腦轉移。我幫她辦理了入院住院治療。忙完工作已是晚上，看她還沒休息，就把她叫出病房談話，長時間地聆聽她的故事並扮演好一個傾聽者的身份。

她十分不好意思地說：“醫生，我家裡的事情弄得我很煩躁，也很糾結，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說著說著，她眼裡噙滿淚水，眼神中透露的無助痛苦和倔強堅定，深深觸動了我。或許每名患者都有自己艱難的故事，可作為醫生，我們又知道多少呢？我下定決心要幫助她疏導。

這位患者自從確診以來情緒十分不穩定，焦慮抑鬱佔滿了全身，感覺自己的世界全部籠上了一層陰影，家庭關係也一度陷入僵局。疾病給人帶來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痛苦，更大的是心靈上承受的壓力。患者患病之後如何進行心理調節成為了最大的難題。而對於這位患者來說，確診之後最困擾的是乳腺癌腦轉移帶來的心靈上的自卑、焦慮和擔心以及家庭關係難以處理等。每次查房，都能感受到她的治療慾望十分消極。

她很詳細地訴說了自己得病、看病過程中的很多感受。她痛苦地說到：“我每天都在各種尖酸刻薄的冷眼中求生存，化療期間脫髮，噁心嘔吐吃不下東西，一度自卑痛苦甚至有輕生的想法，我感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在意我。”她想提出離婚，甚至不想完成後續的放療，但是內心又十分不捨自己年幼還未上學的孩子。說著說著她情緒有點失控，她哽咽道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孤獨、自私、冷漠的家庭氛圍，現如今害她對生活都充滿了絕望。

聽了她的話，我一時無言，同理心告訴我要理解患者的感受，但作為一個醫生，也許我應該理性客觀地與胡女士進行有效深度的溝通。醫學其實也是一種迴應他人痛苦的能力，聽了那麼久，她所憤懣不平的所有資訊其實也只是一家之言，也許在這段經歷裡，還漏掉了胡女士主動遮蔽的很多其他細節。

我問她知不知道“蘇格蘭黑山羊定律”，我告訴她這個定律主要來源於一個小故事：有三個英國科學家威廉、木辛特、赫迪去蘇格蘭參加科研會，但是偶然發現了一隻黑山羊。第一個人說蘇格蘭所有的山羊都是黑色的，第二個說蘇格蘭有一部分羊是黑色的，第三個人說羊的黑色只是黑羊的一個面而已。

這個故事想告訴大家，其實思維慣性會影響判斷，在遇到事情的時候要全面看待問題，不能以偏概全也不能提前做出所謂的論斷，只要你在某個點比較執著，最終你的想法也會有一定的侷限性。

於是，我嘗試著引導胡女士從另外一個方面來看待這個問題，就像關於黑山羊的很多種不同說法一樣。

我問她：“假如現在你是你丈夫，你覺得你丈夫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你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默默地說：“就是感覺婚後婆家一直把我當作生育工具，也沒有真正當家人一樣來對待我。我也曾是個被爸媽愛著長大的孩子，憑什麼她們就這麼對我？”

她憤懣道：“特別是生病之後居然還被百般嫌棄，我不甘心！”過了一會兒，我看著她說：“就為了爭一口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值得嗎？”

她再一次陷入沉思。我也不再繼續追問了，叮囑她早點休息，說下次查房時再請她回答我兩個小問題：第一，婚姻對你來說帶來了什麼？第二，疾病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她望著我，嘴角稍稍上彎，很溫柔地答應著說了聲：“謝謝你，醫生。”

在後續每日查房的時光裡，每次查房我都會在她床邊跟她聊聊生活，聊聊希望。我發現這位患者漸漸地比之前平和了，也少了一些憂鬱在身上。我問她是不是有什麼好事發生，她說只是上次聊了之後想了很多，想要活著，快樂地活著。

她繼續平和又堅定地說：“上次跟您聊了之後，暫時放下了所謂的執念，主動找丈夫聊了好幾次。發現自己其實也有一些問題，有時候過於惡意揣測了丈夫的想法，而一貫缺少溝通，就造成了開口就惡言相向的局面。現在老公也表示，乳腺癌並不是治不了，那就聽您的，安安心心完成放療，回去以後好好休養，把小家庭的生活過好。”他們夫妻雙方約定以後凡事多商量，要避免誤會，天天開開心心過日子。

後來，所有的治療都順利完成了，出院時，這位患者在丈夫的陪同下找到我，說：“醫生，我們決定不再糾結過去的事情了，現在病情也得到了控制，定期複查即可，我們也不打算離婚了，準備撫養孩子好好過日子。”話語間還塞給我幾個蘋果，以表達她們內心的小小感激。

看著她們一家人溫馨離開的背影，我感到一陣如釋重負的快樂。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蘇格蘭的山羊也不全是黑色的，當你執拗著想不通的時候，換個方向，也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湖南省腫瘤醫院頭頸放療一科主任醫師 劉峰

通訊員 彭璐

【來源：湖南省腫瘤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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