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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鄉下打工妹被城裡優質男倒追,他妹上門一番話讓她幻想破碎

2022-01-29由 談客 發表于 畜牧業

黃色蛾子身上的粉有毒嗎

故事:鄉下打工妹被城裡優質男倒追,他妹上門一番話讓她幻想破碎

本故事已由作者:

熊先生

,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釋出,旗下關聯賬號“談客”獲得合法轉授權釋出,侵權必究。

這是中國的北方,這也是陳芳住過的最冷的一條街道,她住的地方有個簡單的名字:“女子宿舍”。

六十平米的屋子裡容納了二十多個女人,牆面的膩子已經剝落,很髒的床單跟它之間沒有一條分明的界限,床鋪不論高低,都是緊緊地挨著,一眼看過去黑壓壓的,就像無數只鳥互相搭著翅膀,遮天蔽日。

屋子裡有種古怪的氣味,使人口鼻都發酸,從左到右一共有四隻黃色的舊燈泡,亮起時,更顯得屋子逼仄。

今夜又下大雪了,風雪把那扇老舊的玻璃窗戶捶得咣咣響,年紀最大的荊老太勾著腦袋朝窗外看,她的嘴不利索,年輕時被暴躁的丈夫扯壞了舌頭,因為她說婆婆偏心眼。

如此,荊老太說話就像口含了兩顆鵪鶉蛋,聲音大且含糊,“誰家的男人在敲窗?”

睡在斜下鋪的孫香翻了個身,她寬大的面孔和纖細的身材很不成比例,語調高昂地問:“男人?哪有男人?”

陳芳聽見其他人都大笑起來,於是攏了攏身上的被子,在沉寂的黑夜裡,女人的笑聲就像巨浪裡的一團泡沫,很快就散了。

上鋪的金玲探出身子,她一頭長髮跟著垂下來,屋外黑洞洞的,映照著她的臉,非常晦澀,她像是做下一件壞事,急需旁人拿主意似的說:“陳芳,你能不能借我二十塊錢?”

宿舍裡再沒有一絲聲響了,陳芳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正幽幽地射向她,她可以預見,只要答應一個人,事情就會源源不斷地找上門,於是她果斷地搖搖頭。

金玲失望地看向四周,但她目光所到之處,都會響起一陣小小的鼾聲,就像海礁拍起浪花。

陳芳摸了摸枕頭下已經褪色的包袱,這讓她想起奶奶那雙蒼老的手,曾每天都溫柔地篦著她的長髮。

但她在十八歲那年,把身心都交給了一個抱著吉他的流浪歌手,縱使父母痛心疾首,但她仍緊緊拽住流浪歌手的手臂,梗著脖子說:“別人腦袋都臭,他腦袋是香的。”

流浪歌手輕輕扯她,窘迫地說:“我今天沒用胰子洗頭。”

他們倆這段可笑的對話使奶奶在東屋大聲哭泣,最終奶奶顫顫巍巍地拉著陳芳走進廚房,給她烙了三張臉盆一樣大的白麵餅。

陳芳還記得自己對奶奶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奶奶,爨(cuàn)子的水快冒了。”

陳芳跟流浪歌手靠著這三張餅捱過了顛簸的路程,他們進了城,租了一間小屋子,這裡讓陳芳很不適應,因為既不寬敞,也沒有火炕。

流浪歌手笑陳芳沒見過世面,他敲了敲銀色的暖氣片說道:“這是暖氣,可熱呢。”

陳芳去碰了一下,又迅速縮回被子裡,嘟囔著說:“一點熱氣沒有,可凍死我了。”

流浪歌手在溫暖的被窩裡抱住陳芳光滑的身體,他親了陳芳一口,眼神憂鬱地說:“我沒交暖氣費。”

“那就去交。”

“我沒有錢。”

“那可以去掙嘛,你會彈吉他。”陳芳撿起一縷長髮去撩撥流浪歌手的胸膛,流浪歌手抓住陳芳的手,他的眼神不再憂鬱,取而代之的是又狂熱又痛苦的表情,“我是個藝術家,你理解我吧,一個藝術家,是不能為賺錢活著的。”

陳芳側過身子,“那我可以去賺錢,我最喜歡唱歌了,難道我唱歌不好聽嗎?”

“不,你唱歌最好聽。”流浪歌手嘰咕了一句,他的嘴唇很熱,幾乎灼燒了陳芳。

疲倦攔腰斬斷了陳芳的回憶,她眼皮一闔,沉沉地睡著了。

凌晨四五點的時候,電燈亮了起來,女人們窸窸窣窣地穿衣,就像一群在冬天此起彼伏冒出水面的魚。

“你們今天都有啥活啊?”

“不知道。”

“去蹲著唄,老天爺還能餓死咱們這群瞎家雀?”

“你這話說的,這一天是一天的錢,哪有錢造?”

在這種憂慮的氛圍裡,只有陳芳跟孫香是氣定神閒的,陳芳有工作自不必說,孫香則靠著她那膀子怪力氣,能在男人堆裡搶飯吃。

陳芳抬起頭,正巧對上珍珠那隻被打瞎的眼睛,它就像只白色的樟腦球。

只見珍珠僵硬地轉了一下腦袋,她掃了一眼陳芳,又轉頭,繼續用半截撿來的炭筆對著碎鏡子描眉毛。

陳芳覺得那眼神很憤怒,於是快快拿上牙杯走了出去,宿舍裡只有一個破舊的水龍頭,位於那扇鏽跡斑斑的大鐵門的旁邊。

那裡箍滿了女人,她們正在爭奪那細水流的使用權,高個子的摁著矮個子的頭,瘦子被擠得東倒西歪,她們呸呸吐著牙膏泡,又不住地喊:“快讓讓,嘔你衣服上啦。”

趕在六點之前,陳芳離開了宿舍,一下樓,她就看見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站在馬路右側,抄著手,用力跺著腳,小臂處懸掛著木牌,上面寫著自己擅長的活兒。

左側是男人們,他們也跺腳、抄手,這兩股人一致盯著街口,嘴裡冒出的哈氣讓人們陷入了神話傳說裡的“仙境。”

陳芳在人群裡看到了金玲,於是她走過去,漫不經心地撞了一下金玲的肩膀。

她們倆人就像特務在角落接頭,陳芳掏出了準備好的二十塊錢,金玲則擋住她的手,“我湊夠了。”

緊接著金玲無奈地提起了自己的難處,“我老兒子又病上了,一到冬天就呼呲帶喘的,愁死人了。”

陳芳一句安慰還沒說出口,就有一輛小轎車在人群中戛然停下,司機喊:“來個幹保潔的,要女的。”

金玲匆匆擠進了人群中,剛剛麻木的人們爆發了一種原始的鮮活,他們在僱主面前誇耀自己,又貶低剛剛還親熱說話的朋友,她們互相詛咒、推搡,更有甚者要在大街上過招。

陳芳走到街角時,小轎車恰好駛離,她從車窗外看到了一個陌生的女人的臉,於是不由得回望人群,金玲的長辮子反射著黑色的光澤。

等陳芳到了老人院,院長正在半蹲著修理壞掉的鞦韆,他板著一張臉呼喝道:“你怎麼來的這麼晚?”

陳芳的長相還保留著一絲稚氣,因此那個討好的笑容格外刺眼,她在這裡要伺候二十幾號人,洗衣衛生都由她一人包圓,每月工資一千塊。

這裡有幾個癱瘓老人,能供他們差遣的只有一張嘴,於是源源不斷的咒罵從他們的喉嚨裡噴薄而出,對於陳芳而言,這是枯燥生活中的一件樂事,他們罵人的詞很豐沛,很有趣,就像松花江旁蹄子靈巧的野鹿。

於是喂他們吃飯的時間,就被無意識地拉長了,等喂完他們,陳芳就只能擓些冷掉的飯菜。

小花園的那片灌木叢旁,有一個高腳椅子,陳芳就坐在那上面,她咂咂嘴,將魚肉全吞進肚子裡,又用牙齒咬開魚骨,仔細地吸裡面的髓。

在丟棄魚骨時,陳芳發現了一個男人。

等男人轉過身,她看見了一雙圓的薄眼鏡片。

男人的長相很斯文,有些外地口音,他隔著柵欄問:“請問,這裡是和壽老人院嗎?”

待得到了肯定答案後,他很有活力地朝身後揮了揮手,又解釋道:“我們是音樂學院的,約好今天來給和壽老人院表演。”

院長聽到訊息走了出來,他同男人握了握手,“我和張老師透過電話了,怪冷的天,辛苦你們了。”

接著他朝陳芳抬起下巴,吩咐道:“叫他們去活動室,免費的表演,好賴出來聽。”

陳芳最後推開了距離活動室最近的房間,住在裡面的李大爺正看向窗外,他耳背得厲害,但剛剛魚貫而入的拿著樂器的學生盡數落在他眼裡,於是當陳芳走進來的時候,他便要炫耀自己的料事如神,“叫我去聽那些洋玩意吧,我不去!”

陳芳也很配合地露出驚訝的神色,“李大爺,出去聽聽吧,他們彈新曲子。”

李大爺這才驕傲地看了她一眼,開口訓斥道:“禮貌,禮貌!你這個歲數叫我大爺合適嗎?”

陳芳改口叫他李爺爺,他就又不樂意了,“我親孫女念大學呢,大學生,等她來看我,讓你見識見識。”

這時,剛剛那個男人敲了敲門,他指了指活動室,做了個噓的手勢,“表演要開始了。”

“你表演你的,跟我這充什麼大個兒?”李大爺捏緊拳頭,好像對方再說話,他就要撲上去,狠狠地給他一拳。

“陳爺爺,只要你不生氣,我就給你唱松花江上。”陳芳連忙說道。

老人一愣,嘴裡禿嚕出兩個字來,“好的。”

於是陳芳轉身去關門,男人也順勢跨了進來。

陳芳的歌聲像一隻長喙的鳥,啄痛了男人的心,接著他臉上出現了震驚又激動的神情。

陳芳曾在流浪歌手臉上看到過同樣的表情,於是她翻了個白眼,擠開對方迅速走了出去。

男人衝老人說了句謝謝,就急急忙忙跟了出去,可走廊上已經沒有了陳芳的身影。

院長正覺得西洋樂無聊,於是走過來跟男人搭話,“聽張老師說,你是樂團的?”

“老張抬舉我了,我只是在樂團的掛個閒職,全靠父母的一點庇佑而已。”

“哦,”院長腦筋動了動,“沒啥人願意讓學生來練手,都是老年人,我們擔著責任吶。”

“我蠻佩服老張,自己花錢給學生一個練習機會。”

院長呵呵笑了兩聲,這時陳芳端著盆子出現,她身上正散發著一股惡臭,院長厭惡地掩住鼻子,問道:“怎麼回事?”

“秦大姨拉稀了。”

“我不讓你喂她吃水果,你都忘後腦勺去了?她兒子把她扔到這,說不好聽的,就是為了有人喂她吃口飯吊著命,你出什麼風頭!記住,以後不許喂她吃水果!”

陳芳不說話,低著頭往院子裡走去,院子的西角接出了一條塑膠水管,紅色大盆裡泡滿了待洗的衣物。

“你好,我叫成剛,在樂團工作。”男人遞出一張名片,但陳芳眼裡只有大紅盆,她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開始在冷水裡咵嚓咵嚓地搓衣服。

成剛只得尷尬地收回手,“我覺得你唱歌很好聽的。”

陳芳又拉起一床被單,見她有些吃力,成剛連忙伸手去幫忙,陳芳則一把推開他,憤憤地說:“你閒得沒事溜達去,跟這兒嘰歪啥?”

“這,”成剛面露尷尬,他猶豫了一會兒開口說,“我想請你去我們樂團,你嗓音條件很好,會有一番作為的。”

見陳芳沒什麼反應,他又說:“我不是個壞人,音樂學院可以擔保的,你呆在這裡太可惜了。”

陳芳將床單抖摟開,就像一張巨大的網,她的表情就像被凍住的冰雕,一動不動。

活動廳的音樂表演已經結束,學生們魚貫似的走了出來,成剛見狀只說:“你考慮一下,不著急,我明天再來。”

不多時,他便混在學生裡,沿著長長的坡道消失了。

晚上八點鐘,陳芳一天的工作才算結束,她的腦袋剛輕鬆一會兒,成剛的話就鑽了出來,陳芳盯著自己紅腫的手背,自嘲地笑了笑。

回到宿舍的時候,宿舍老闆娘正在收住宿費,這裡不論年紀大小,都會叫這個女人一句“歐姐”。

歐姐燙著一頭捲毛,用虎口掐著新舊不一的紙幣,嘴上還催促著:“快點,快點。”

孫香拿出了一瓶果粒橙,她將果粒橙塞進歐姐懷裡,嘻嘻笑著:“外面賣四塊錢呢。”

“狗屁,”歐姐把果粒橙扔到孫香鋪上,“我是那沒見過世面的人嗎?照你那價錢,這玩意我買兩瓶它還得繞我兩包泡麵。”

“就是不值四塊,也值一晚上的睡覺錢啦。”

“呸,趕緊掏錢,財神到可快演了。”

孫香又磨蹭了一會兒,才掏出尚帶著體溫的硬幣塞給歐姐,陳芳則從口袋裡掏出三塊錢,住宿兩元,寄存行李一元。

歐姐對陳芳說:“你的吉他差點叫老鼠啃了。”

見陳芳神色緊張,她又把錢捲起來,“看你那小心眼的樣兒,放心,我把它擱籃子裡,吊到頂棚。”

歐姐收齊錢,又大嗓門地說:“最近天可冷了,要是感冒了,我這有水有藥,一次一塊錢。”

這時,有人敲了敲大鐵門,隨後一個臉色蠟黃的老太婆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裡,她拎著一包行李,低聲問,能住宿嗎?

“能哇。”歐姐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住宿一天兩塊錢,存行李一天一塊錢,熱水一壺一塊,隨時供應。”

黃臉女人在心裡算了筆賬,點點頭說,“我先住一個月的,一天要一壺熱水。”說著她將隨身的手絹開啟,數出整票六十塊錢,遞給歐姐。

“妥了,水一會就送過來。”歐姐說完話,像只肥綿羊似的一扭一扭走出屋子。屋子裡又恢復了嘈雜,女人們左右瞅了黃臉女人好幾眼,但沒人去搭話,只有孫香像領頭羊似的大聲問:“你為啥上這來了?”

黃臉女人不說話,等熱水來了,她很仔細地燙過杯子,而後吃了幾粒藥。

孫香討了個沒趣,就把火氣撒到果粒橙上,她負氣擰開了瓶蓋,咕嘟咕嘟灌個精光。

隨後她打了個響亮的嗝,紅口白牙地罵道:“兩塊錢喝了泡甜尿,值什麼當的。”

女人們順著孫香的話茬聊起了物價,又聊到僱主,飛漲的物價像一個漩渦,要將她們生吞活剝,陳芳想著自己存摺上少的可憐的數字,她只覺得自己夢想中的飯館又少了一根大柱子,於是她自然想到成剛說的話,但她旋即搖搖頭,在心裡罵自己愚蠢。

第二天,成剛出現在老人院的門口,他一改前天的裝束,穿了件灰色的夾克,與昨天的那件大氅相比,要親切的多。

他遠遠看見陳芳就迎了上去,“考慮的怎麼樣?”

陳芳不搭理他,仍往前走,可成剛解下自己的羊毛灰圍巾,輕輕搭在陳芳慫起的肩頭上,陳芳站住腳,將圍巾扯下摔給他,“你幹啥?”

“我看你很冷。”成剛還是一副好脾氣,“我不是壞人,真的,你可以看我的身份證。”

說著他要掏錢包,但陳芳哼了一聲,回道,“現在身份證都能造假了,你別惦記著騙我。”

“沒想到你年紀不大,還蠻有戒備心的。”

“什麼年紀不大,我馬上就二十三歲了。”陳芳走進老人院,成剛也跟進去,“我今年三十二,照年齡看,你應該叫我哥哥的。”

“叫你叔叔才差不多。”

“叔叔?”成剛搔搔額頭,擔憂地問她,“我有這麼老了?”

說著成剛調轉了方向,走進了院長辦公室,他們不知道談了些什麼,總之成剛找到陳芳時,他笑容可掬的開口,“我以後可以常來,你什麼時候考慮好了告訴我。”

“我們樂團待遇很好,最起碼比你在這裡好,說出去也體面,就像明星一樣。”

“我不稀罕當明星。”

“但我看你,很喜歡唱歌的。”成剛反將一軍,他自信地望著陳芳,卻不想陳芳不再跟他糾纏,仍撂下一句,“我不稀罕當明星。”

成剛啞然失笑,他摘下眼鏡,定睛看著陳芳模糊的身影。

此後的一個月,成剛頻繁地出現在老人院,他不再提樂團的事,只是常帶領著老人做遊戲,逗得他們哈哈大笑,這使得陳芳對他不再反感,煮薑湯時也會算上他那一份。

“每到一個地方,我都要去敬老院看看,老人可以讓我想起已經過世的父母。”成剛接過陳芳遞來的薑湯,他喝了一口,如是說。

“她們也像我奶奶。”陳芳仍在收拾桌椅,成剛正預備說什麼,電話鈴就響起了,他走出去接電話,就再也沒回來。

臨近除夕,年末的最後一場流感被陳芳趕上了,到了夜裡,她咳嗽的格外厲害,還是孫香摸黑把陳芳拉了出去。

她往陳芳手裡塞了一包感冒藥,“你明天得給我五毛錢。”

陳芳仔細一看,她手上還拎著黃臉女人的熱水壺,還不容她說話,孫香就往自己杯子裡倒滿了熱水,她先吸溜了兩口,才把杯子遞給陳芳。

“快把藥吃了,咳嗽的煩人。”

“你倒人家的水乾啥?多不好。”

“這有什麼的,她可有錢了,就是為了給兒子騰婚房,她才跟這住呢,你沒看見她出手那麼大方,交了一個月的錢,還用熱水燙腳,我用她點水,咋啦?”

“話不能這麼說,人家這麼大歲數,不容易。”

“不容易?你擱這這麼久,真不容易的戳在你眼眶子上了,你瞎啊?荊老太今年都七十了,不照樣在這擠著過?當殺人犯的媽,這才叫不容易。”

孫香翻了個白眼,把陳芳扔在原地。

第二天一早,黃臉女人搖了搖自己的水壺,隨後她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梭巡,這讓陳芳心虛極了,於是她掏出五毛錢交到黃臉女人手上,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昨天晚上倒了你點熱水。”

與此同時,陳芳聽見孫香罵了一句傻瓜。

今天是除夕前夜,院長交給陳芳一副春聯,又說,等李大爺的家人來接,你就鎖門下班吧。

陳芳熬漿糊的時候,李大爺走了進來,他們說了幾句話,就有一個長臉男人找了過來。

“過年好啊。”他隨口跟陳芳打招呼,又衝著李大爺說:“爸,你跑這來幹啥?我找你半天。”

李大爺還是板著一張臉,但眼睛還是藏不住的喜悅,“媛媛回來了?”

“回來了,全家就等你了。”男人攙扶著李大爺走出老人院,陳芳抱著一盆漿糊站在門口,她看著李大爺上了一輛三輪車,女人又給他圍了一床厚被,往家裡去了。

寒風捲起的雪花是迷惑人的高手,它使陳芳迷了眼,刷歪了漿糊。

隨後風將紅色的春聯吹得獵獵作響,使她只能拼命地護著春聯,以防被風扯口子。

“貼春聯呢?我來幫你。”成剛的手裡拎著兩隻裝滿東西的購物袋,他頭髮上的雪花還未融化,顯得有些疲倦。

兩個人貼好春聯,這才並肩往老人院裡走,成剛先開口問,“怎麼都沒有人了?”

“都被接回家了。”

“也是,快過年了嘛。”成剛快走一步擰開門把手,陳芳端著漿糊盆大步邁進去,她用力跺地來震掉鞋子上的積雪,成剛哈了幾口氣,就聽見陳芳問,“你怎麼來了?”

“我還沒給你拜年,不然你嫌棄我禮數不周,不願意參加樂團了怎麼辦?”

“我本來就不想參加樂團。”

“那你想幹什麼?”

“我想開個飯館。”

“你的手藝不錯的。”

陳芳看了成剛一眼,他倒沒表現出不高興來,於是陳芳接著說:“人別管啥時候都得吃,幹個飯館,我一輩子也有活幹。”

“你過年不回家嗎?”成剛抽了抽鼻子,一股冷風吹進來,他便大聲咳嗽。

陳芳替他拿了一杯水,她看向黑黢黢的窗外,表情有些冷淡,“嗯,不回家了。”

“噢。”成剛點點頭說道,“故土難離,你背井離鄉的不容易,才賺這麼點錢。”

陳芳站起來,她一副哭笑不得的指著成剛,埋怨道:“你又要說樂團。”

“當然,”成剛也站了起來,他跟陳芳捱得很近,燈光下,影子疊在一起,“我們樂團待遇好的要命。”

“那我也不去,我就想在這,我爸我媽,還有我奶奶,他們一輩子都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他們甚至沒有離開過陳家後村,我來了這裡,我都,我都有點想家了。”

兩人一時無話,成剛盯著自己那雙彈琴的手,他似乎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一隻殘活在冬夜的飛蛾的撞上玻璃燈罩,那微弱的響聲都讓兩個人都回過神來,陳芳上前收拾,成剛仍站在她身後。

陳芳手上沾上了飛蛾身上的粉,簌簌的,銀白色的一道。

成剛這才開口問道,“你明天還來嗎?”

但還不等陳芳回答,他就急切地說,“你明天來一趟吧,我有禮物送給你。”

成剛的話是連在一起的,像密不透風的牆,他拎起購物袋立刻又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坐車就回去了。”

成剛見陳芳沒有拒絕明天見面的事情,也就不再強求,他開車送陳芳去了公交車站,看她瘦瘦的身體擠在人群裡東倒西歪,他腦袋裡不由蹦出了一個蠢想法。

第二天的傍晚,陳芳按約定到了敬老院,但成剛卻沒有出現。

陳芳坐立難安,於是又找了塊抹布來回去擦窗臺,但她一心豎著耳朵等成剛,外面一有響動她就跳起來開啟門,如此幾次,她才從坡下看見了熟悉的身影,成剛也看到了她,於是興奮的招了招手。

成剛手裡捧著一包土,這下換陳芳先擰門,隨後他們並肩坐下,眼前是活動室的舞臺。

除夕夜的熱鬧從門縫裡擠進來,兩個人的臉色俱是亮堂堂的,成剛將那個簡陋的塑膠袋攤開,裡面露出了結塊的土跟雜草根。

“我打聽過去的,也不知道找對了沒有。”成剛沉吟了一會兒,才斷然往陳芳眼前一推,說道,“這是我從你們村村碑下面挖的。”

“不能見故人,總可以見見故土。”

陳芳只覺得自己像被灌進了一大瓶醋,又吞了一大捧辣椒,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流淚,好一會兒才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謝謝你。”

成剛給她抽了兩張紙,又說,“很晚了,這次我送你回家吧。”

陳芳一愣,她突然想起了宿舍附近的一片居民樓,於是點頭答應了。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話,車快開過那片居民樓時,陳芳才隨手一指,低聲說道,“停下吧,我到了。”

車停穩,陳芳就拉開車門,隔著車玻璃,兩個人相視一笑。

“新年快樂。”

“過年好。”

陳芳快步走進了樓洞,成剛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片刻,他也下了車。

陳芳透過樓道的窗戶看見成剛並沒有離開,他就那麼仰頭看了好一會兒,直到新亮起了一盞燈,他那輛白色轎車才慢慢駛離街道。

陳芳覺得自己的臉頰發燙,但她想這應該是感冒的症狀,於是她摁住砰砰跳的心臟,飛快的奔向宿舍。

宿舍下的大門已經掛起了紅燈籠,左右貼了春聯跟福字,在雪光的反照下,它們就像兩條火龍,看著就格外喜慶。

這時應該過了十點,但宿舍的大門意外敞開著,陳芳走上樓,卻發現一個形容猥瑣的男人領著一個孩子站在燈光下,他就像個正在演講的政客般慷慨激昂,“我哪點對不起她金玲?當初他爹的棺材錢還是我出的,現在看我不能幹活了,瘸腿了,就去勾搭別人過日子,把病秧子扔給我,這還有天理嗎?”

歐姐擋在女人們面前,大喊道,“你快走不走我報警了!”

“你報吧,我就不信警察不講理,能包庇你們藏我媳婦!大過年的不回家,反了天了。”

“你來的正好,你媳婦上次欠我二十塊錢,到現在也沒給我,你替她給了吧。”孫香走上前,攤開手掌。

男人的臉色變來變去,好一會兒才說:“她借你的錢,憑什麼管我要?”

“她借錢是為了給你老兒子看病!不管你要管誰要?”

陳芳因為孫香的話,轉而去看金玲家的兒子,他的臉色蒼白,眼神空洞,身材瘦小,只顧扣自己髒兮兮的手指甲。

“我們是女的不假,但也二十幾個,怎麼著也能打死你。”孫香趁男人愣神,往前衝去。

男人嚇了一大跳,他狼狽地躲開,朝陳芳那裡摔去,陳芳一閃身,又差點撞到金玲的兒子。

那孩子不躲不閃,逆來順受,活像他媽。

“行,你們行!你們告訴她金玲,她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她要是再不回家,我就掐死她兒子!”

男孩的眼球麻木的轉了轉,在女人的咒罵聲中,父子倆踩著樓梯慢吞吞地離開。

陳芳只覺得內心發澀,荊老太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她問道:“金玲呢?”

“誰知道?沒準真找男人去了。”

宿舍裡的女人們七嘴八舌的猜起了謎,沒有人注意到陳芳從成剛給她的購物袋裡翻出了一包糖果,她追出去,用糖果塞滿了男孩的口袋。

陳芳再回到宿舍時,歐姐正指揮著女人們搬電視、包餃子。

“你那一袋子啥?男人送的吧。”孫香率先發問,她正在用虎口捏餃子,動作之快,像天邊的一道閃電。

女人們也跟著鬨鬧起來,因為之前追趕金玲的兒子,陳芳臉上飛著一團紅暈,大家把這當成了證據,又大聲調侃起陳芳。

陳芳趕緊去購物袋裡翻出另外一大袋糖果,一人塞一把,去填住她們“作孽”的嘴巴。

這招很好用,女人們都暫時去吃甜絲絲的糖果了,大家一時安靜下來,糖分到黃臉女人那裡,她擺了擺手,翻了個身,隔絕了宿舍裡暫時的快樂氣氛。

“哎,春晚開演了,開演了。”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句話,大家都湊到電視機前,歐姐則費力地維持秩序,大嗓門地喊道,“靠後,靠後,別把電視弄壞了。”

漸漸的,女人們都安靜下來,她們包餃子的手慢了下來,隨著電視機裡的小品爆發出一陣陣笑聲。

這是女子宿舍裡難得的溫馨時刻,出鍋的餃子香氣四溢,女人們盛餃子的東西五花八門,有用茶缸子的,有拿塑膠袋的,還有用光禿禿的鏡子,但不論怎麼樣,這頓除夕的餃子,讓每個人都過了年。

歐姐在這天也大發善心,她沒催著關燈、關電視,反而又每人分了一大捧毛嗑兒,女人們正笑著的時候,金玲推門而進。

她臉上尚有一絲笑意,身上卻冷冰冰的,孫香率先站起來,繪聲繪色地給金玲描述了她男人的德行。

其他女人也跟著添油加醋,金玲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放聲大哭。

可笑的是,她坐下的時候拐著了電視,電視刺啦了兩聲,沒畫面了。

歐姐看了看電視,她似乎嚥了一口氣,恨恨地罵道,“哭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黃臉女人這時也從床上爬起來,她咕噥著說,“我知道你當媽的心吶,我知道。”

金玲的哭聲仍斷斷續續的,剛剛的歡樂像個泡泡球一樣,瞬間被戳破了,大家都覺得無趣,紛紛坐回了自己鋪位上收拾東西。

這時孫香從自己被窩裡掏出了一瓶老白乾,她一副大義凜然地說:“來,我貢獻了,一起喝!”

於是女人們眼前一亮,沒人再去關注金玲了,又拿著剛剛盛餃子的傢伙什去討酒。

孫香把持著酒瓶,一滴一滴地往下倒,有人嫌她小氣,她就用眼睛去橫人家,“我花了整整五塊錢!你懂啥,敗家娘們兒。”

最後孫香搖了搖剩下的瓶底,高高舉起酒瓶,酒瓶在昏黃的燈光下閃著亮光。

“每個人一瓶蓋子,我孫香不偏不向哈,幹。”

白酒入喉,陳芳只覺得喉嚨發緊,接著就火辣辣的疼,她眼眶裡嗆著淚,還沒等她緩過勁來,孫香就捉住了她,嚷著:“來,給大家表演個唱歌,大過年的,你可別推。”

“來一個,來一個。”

陳芳一時恍惚,以為自己身處在熱鬧的酒館,於是也自在了不少,放開喉嚨唱《難忘今宵》。

陳芳開了個好頭,於是接下來孫香吼了一首流行歌,其他女人也各顯神通,就一直病懨懨的荊老太也唱了首小調,唱完小調,兩行渾濁的淚淌了出來,“我過了這些年,就今年熱鬧啊,高興,高興。”

跟所有人一樣,過了年關,365天內最愉快的時間已經漸行漸遠了,大年初五的時候,老人院重新開工了,其他人的活兒並沒有著落,而金玲卻從宿舍裡消失了。

她在一個所有人都沒有醒來的夜晚輕輕拍了拍陳芳的枕頭,陳芳夢見了成剛,因此她驚醒後臉上免不得掛了一團紅暈。

“陳芳,這些錢你幫我給我孫香吧,是我借她的。”

陳芳很快就想到了金玲那次因為兒子生病借錢,繼而她又想到了金玲的丈夫,於是問道,“你要回家了?”

黑暗裡,兩個人看不清彼此的臉,於是金玲啞著嗓子說,“嗯,回去了,不折騰了。”

金玲摸著黑離開了,就像她當初摸著黑鼻青臉腫的來了。

陳芳繼續躺下睡覺,她的腦袋枕著那包黃土,不覺得有些發冷,隨後她聽見一聲嘆息,那聲音很輕,但她耳朵尖,很快就分辨出了是誰在說話。

“沒出息。”孫香這樣說。

陳芳突然對孫香產生了濃厚的好奇心,但片刻後,她又想起成剛,她想起成剛的眼睛、眉骨、還有一雙大手。

等天亮後,陳芳早早去了養老院。

然而成剛並沒有出現,陳芳幾次張望養老院外的街道,但都空無一人。

後來養老院裡不再來音樂學院的學生了,因為這裡的老人脾氣又臭又硬。

那群年輕氣盛的藝術家受不了自己被這群老傢伙指責,於是商量過後,改道去了市裡新建的一家養老院,一同消失的還有成剛,他不再出現,也沒有留下任何口訊。

陳芳以及宿舍裡的女人還是按部就班的生活,直到那年的六月一日,一向晚起的荊老太早早起床了,她疊好被子,枕頭上留下的褶皺也被她用手撫得平整,而後她掏出了自己所有的家當,一百塊錢、一支紅筆、兩個桃子、以及珍珠曾丟失的半截炭筆。

她站在宿舍的門口,回望著一屋子的女人,她們各自不同的睡姿,嘴裡發出不同的呼嚕聲。

荊老太突然咧開嘴笑了笑。

最開始是孫香發現荊老太離開的,但並沒有人在意,畢竟每個人一睜開眼,都要為今天的著落擔憂。

陳芳看孫香嘮叨了一會,忍不住上前搭話說,“要不咱倆出去找找?”

孫香吔她一眼,用力抖落著被子說道:“我可不敢和你一道,免得您又做個大好人。”

陳芳知道她是說倒水那回事,於是悻悻地閉了嘴。

一旦忙起來,陳芳也把荊老太的事情忘乾淨了,只是偶爾空閒時,她會安慰自己荊老太不過是出門走走,沒準已經回宿舍了。

抱著這樣的心態,陳芳一下班就飛快的往宿舍跑,汗水打溼了她額前的碎髮。

宿舍裡的女人們已經開始吃晚飯了,她們都沒有提荊老太的去向,只是偶爾眼神交匯時,會不約而同的看向荊老太的床鋪。

歐姐就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她的臉色很平常,只是拍了拍手說,“咱們去找找荊老太啊?”

陳芳最先響應,最後是孫香,然而之前來的那個黃臉女人卻坐著一動不動,她呼呼的吹著自己的茶葉,眼皮都不抬一下。

歐姐給大家分配了方向,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屋子。

然而剛下樓,成剛就從角落裡走出來了,他穿著半袖的襯衫,眼鏡也換了一副。

“你,你怎麼來了?”陳芳下意識看向那個寫著兩元宿舍的招牌,她雙手絞在一起,臉上通紅。

成剛沒有計較被騙的事情,他只是遞過來一個袋子,慢慢地帶起了一點笑容,“我一會兒要去趕飛機,這個送你。”

隨後還不等陳芳反應過來,他就鑽進了車裡,白色的轎車行駛在黑色的大道上,這讓陳芳甚至懷疑剛剛是一場夢。

她低頭將袋子裡的東西取出來,一部隨身聽,還有幾盒鄧麗君的磁帶。

“走啊,你幹啥呢?”孫香在路那頭大聲招呼她。

陳芳突然露出一抹淒涼的笑容,快步跟了上去。

荊老太最終是在一棵樹下被找到的,不過找到她的不是女子宿舍裡的人,而是一個巡邏的警察。

據他描述,他發現荊老太倚在樹上,衣服乾乾淨淨的,雙手合放在心口,臉上甚至帶了一絲笑容。

因此他最開始沒有覺得不對勁,等巡邏一圈回來後,荊老太仍保持著那個姿勢,他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法醫說荊老太死於清晨,排除了自殺或者他殺的可能性,這個結論讓女人們面面相覷,她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荊老太的事,最終還是黃臉女人開口說:“人就跟貓狗一樣,到歲數了,自己就找地方了。”

說罷黃臉女人環顧四周,她繼續說:“你們年輕,真好。”

荊老太的身後事是由歐姐操辦的,但沒人知道她的老家在哪裡,於是只葬在本市一個亂葬崗裡,黃臉女人出錢給她豎了碑,但沒人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就只刻了一個荊字。

隨著荊老太的死亡,女子宿舍又住進了新人。

那新人做事有些離譜,大家都很討厭她,但陳芳並沒有心情去關注別人的一舉一動,因為她整個人都陷入了那部隨身聽。

每當鄧麗君的聲音傳來時,她就忍不住想起成剛。

她覺得成剛就像別人形容鄧麗君的歌聲一樣,靡靡之音,無蹤無影。

直到九月末的一天,成剛重新出現在了老人院門口,他看起來比之前憔悴了,但人還是挺拔的。

他很隨意問起陳芳的近況,語氣親近的就好像他並沒有離開過一樣,陳芳先是賭氣,但又聽他低聲下氣地邀請自己去夜市走走,心裡也就原諒了他。

他們倆人並排走在夜市上,最終還是成剛先開口問:“吃燒烤嗎?”

陳芳隨著他的視線看去,那燒烤車上畫著一朵玫瑰,於是她趕緊轉頭,沒有回答成剛的問題。

“週末要不要一起去看戲?”成剛又問。

然而這次陳芳還沒有來得及回答,就被一個女人撲住了,“救命,救命!”

陳芳勉強看清了那女人就是宿舍裡的新人,但沒等她問話,身後幾個氣勢洶洶的人就追了上來。

打頭的是兩個魁梧的壯漢,緊隨其後的是一個女人和一個矮個男人,那女人邊走邊哭號:“要命了,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啊,破壞我的家庭,這讓我怎麼活啊?”

成剛跟陳芳對視了一眼,一瞬間也不知道怎麼攔。

然而新來的卻躲在他們倆身後叫囂道:“你自己看不住男人,打死我,還有另外的狐狸精!”

這話更加激發了對方的怒火,他們把陳芳當成了同夥,一齊撕打起來,成剛便不能置身事外了,他捱了好幾拳,直到警察出現,這場鬧劇才落下帷幕。

成剛仍開車送陳芳回去,一路上兩個人沒什麼話,只有陳芳哼了幾句鄧麗君的歌作為調劑。

下車後,成剛突然叫住了陳芳。

“這副樣子,週末不能去看戲了,我們出去吃飯怎麼樣?”

陳芳沒說話,但她有些顫抖的肩膀表明自己默許了這件事,緊接著成剛就興奮地吹了一聲口哨。

陳芳一直在二樓目送著成剛離去,隨後才踏進了宿舍。

一進宿舍,孫香就嚷嚷開了:“送你回來的那個男的是不是找荊老太那天來的那個?”

陳芳點點頭,又搖搖頭,那一刻,很多女人都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的影子。

“哎呀芳芳,你這男人夠野的啊,把你嘴都親破了。”其中一個女人調侃道,於是又是一陣鬨堂大笑。

“不是,別瞎說。”陳芳並不想大家誤會,於是把在夜市的事情和盤托出。

然而她話音剛落,新來的就回來了,她正憋著一肚子火無處發洩,恰好陳芳撞槍口上了,因此她也不顧陳芳幫過她,奔過來撕打。

過了好一陣兒兩個人才被分開,新來的女人臉色輕蔑地說:“你覺得好男人能看上你?照照鏡子吧,他一準有家,我看男人最準。”

聽了這話,陳芳下意識看了看那臺隨身聽,臉色沉了下去。

“閉上你的臭嘴吧,你看男人這麼準,咋還叫人家揍了呢。”孫香反唇相譏,那女人漲紅了臉,睡覺的呼嚕聲為這荒唐的一夜畫上了休止符。

找茬打架的新人很快找到了新的依靠,因此荊老太的鋪位仍是空著,這段時間成剛常會在清晨開車等在樓下,送陳芳上班,而後再送她回來,但他不再提起邀請陳芳加入樂團的事情了。

這次陳芳看到成剛炙熱的目光,不過那也就是一瞬,陳芳挪開了臉,成剛也只尷尬的笑笑。

“芳芳,你要不要去唱歌?”成剛這樣問道。

陳芳不解地望著他,成剛繼續說:“我帶你去卡拉ok。”

陳芳搖搖頭,她彷彿看見了燈紅酒綠的招牌,於是說:“我在這裡也可以唱。”

成剛又笑了,胡茬跟著微微地晃動著。

“真的。”陳芳又重複了一遍,隨後她輕聲唱起了《何日君再來》。

在最後一個字吐出來的時候,成剛慢慢湊了上來,不過他隨後停了下來,只有胡茬擦過陳芳的臉頰。

陳芳的臉頰殷紅,但成剛卻站了起來,他拉開了車門,示意陳芳坐上車。

在茫茫的黑夜裡,轎車飛馳,最終停在了女子宿舍的樓下。

陳芳茫然地看著熟悉的一切,她忍不住掩面而泣,然而成剛並沒有說什麼,他目光呆滯地看著外面的景色,半天才吐出一句,“對不起。”

後來成剛又消失了,然而在新年的前夕,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人找到了養老院。

陳芳仔細看著眼前這個眉眼跟成剛很相似的女人,戰戰兢兢地問,“找我有什麼事?”

“我是成剛的親妹妹。”女人臉上閃過一絲鄙夷的神色。

“噢。”陳芳剛鬆了一口氣,卻又被對方的冷言冷語噎住了。

“我嫂子和我哥很恩愛,請你不要介入他們的家庭。”

陳芳早就僵在了原地,但她仍哆嗦著嘴唇說:“我沒當不要臉的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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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已經跟我嫂子坦白了,而且他錄了你唱的歌,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有個好嗓子就能勾引一個藝術家?你錯了,你根本不值一提。”

陳芳想起了那首《何日君再來》,她覺得自己的喉嚨都被抽走了,再發不出一個音節。

陳芳忘記了她怎麼回到了宿舍,她只記得那時宿舍裡只有孫香,孫香正在喝一瓶酒,配著袋裝的花生豆。

“怎麼回來了?叫人家開了?”孫香調侃兩句,見陳芳沒有搭話,於是望了望她流淚的眼睛。

“那個臭老孃們兒看人真準。”孫香拉過陳芳,她胡亂扯了別人的一卷衛生紙塞給陳芳,“想哭就哭唄,當初我家那個狗東西也跟著別人跑了,我說啥了,我跟你說,你還年輕,別把情情愛愛的想的那麼重要。”

陳芳則有些渾渾噩噩的,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隨身聽上,於是伸出手,要砸碎它。

孫香則一把將陳芳攔下,她大聲對陳芳說:“你瘋了?這玩意兒貴著呢。”

陳芳麻木地看了孫香一眼,淚水又淌了下來。

“你不想看見它,你賣了啊,還得兩個錢。”

陳芳手裡鬆了勁,隨身聽應聲落在了鋪蓋上,她趴在床上嗚咽痛哭,孫香則伸手去擺弄那個隨身聽。

“孫姐,你陪我去趟舊貨市場吧。”陳芳哭夠了,她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孫香一怔,然後點了點頭。

陳芳從歐姐那裡取回了自己的吉他,她把吉他跟隨身聽一齊賣到了某個舊貨攤。

那一年的陳芳前所未有的輕鬆起來,那一年也是金融的寒冬,儘管如此陳芳還是辭掉了養老院的工作,在一家餐館裡當服務員。

她仍住在女子宿舍,周圍的人走了又來,不出三個月的時間,身邊已經換了一批人了。

而一直留在女子宿舍的陳芳和孫香自然而然的成了朋友,她們以老人的姿態猜測,這些新人會住幾個月?

輸了就要請喝老白乾,用一點花生豆下酒。

在陳芳工作了三年之後,餐館老闆說要關門回老家了,他說可以把店子半賣半送給陳芳,但那仍是一大筆錢,陳芳看著自己的存摺上短短的幾個數字,心裡暗下了一個決定。

於是當天晚上她買了很多吃食回到宿舍,那兩大包東西使得所有女人停下手裡的事去看她。

“今晚上隨便吃,我請客。”陳芳剛說出話,就有幾個自來熟的女人過來翻看袋子裡的食物。

當看到了豬頭肉、豆腐乾之類的下酒菜時,每個人的表情都微微有些興奮,孫香則走到陳芳身邊問道:“你幹什麼?”

陳芳神秘地笑了笑,接著就招呼大家吃喝,在陳芳的極力邀請下,那幾個羞澀的女人也加入了狂歡的行列,儘管她們隱隱覺得不妥,但自己已經到了這個境地,自然能逍遙一時算一時,明天醒來,又要為生計、房費發愁。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陳芳隱約有些醉意了,她端起杯子,又喊了一聲幹,接著把酒一飲而盡。

“我今天就攀大家一聲姊妹了,話也就攤開說了,我準備開個飯店。”

陳芳話還沒有說完,就有女人起鬨說:“放心,放心,到時候開業俺們一塊去。”

陳芳能感覺到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於是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但錢差一點,想跟姊妹們借一點,你們放心,你們給的錢我一定還,一定還!”

此話一出,女人們的笑容都凝固在臉上了,最先起鬨的女人撂下了酒杯,冷笑道:“感情是個鴻門宴。”

女人們紛紛撂下酒杯,她們就像一群訓練有素的老鼠,唰的鑽進了被窩裡,不再發出一絲聲響。

陳芳看著眼前的一幕,她看向唯一沒有睡下的孫香,卻不想對方躲開了她的視線。

陳芳咧嘴笑了笑。

歐姐緊隨著來了,她狠狠地瞪了陳芳一眼,“你幹什麼呢?把這弄成什麼樣了?一天天沒有數了?明天趕緊給我收拾了,浪費我的電。”

說過這些話,她就啪得一聲關掉電燈,讓陳芳陷入了五遍的夜色裡。

第二天一早,外面下了一層霜。

陳芳刻意起的很晚,她並不打算面對那些女人嘲諷的面孔,等她睜開眼時,宿舍只剩下了一個孫香。

孫香見她醒了,便徑直走過來,她掏出了一本存摺遞給陳芳。

“這裡面有錢。”

陳芳一愣,只覺得心裡暖烘烘的,她知道孫香向來是這樣處事的,就像當初借給金玲二十塊錢一樣。

“孫姐,謝謝你,我一定還你錢。”

孫香緩緩地搖了搖頭,那扇破舊的窗戶透進了難得的一絲光線,她張嘴說道:“不用謝我,也不用還我。”

陳芳還沒來得及說話,孫香遞給了她一張紙。

“當時我從你的隨身聽的後蓋裡找著這個了,裡面還夾著一張支票,正好兩萬。”

陳芳愣怔的功夫,孫香走了出去。

逼仄的宿舍裡,只剩下了陳芳一個人,她覺得自己的手指有些顫抖,但她還是緩緩地打開了那張紙。

入眼是成剛的字,瘦長、幹練。

——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在飛機上,陳芳,我必須承認,我愛上了你,我被你的聲音吸引,也被你吸引。

但這份愛是不道德的,不純粹的,因為我已經有了太太,我不想說為自己辯解的話,但我知道,我愛上了你,我無法剋制這份衝動,於是送給你這份禮物之後,我就要離開了,支票的錢能幫你完成你的夢想,開一間餐館。

希望你繼續歌唱。

再會。

成剛留字

——

(原標題:《候鳥遷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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